9、惜花人共残春薄

直至那明黄的身影出现在临窗外的院落内,且越来越近,白珠才回过神来,略显慌张。

竟然是来找自己的?

她顾不得多加思虑,乾隆就已经踏槛而入,婉秋连忙起身行礼。

“你倒是惯会偷闲躲懒的。”

乾隆嘴角噙着笑,显得平静温和,眼中却藏着婉秋看不清的诸多烦忧,他端起搁在红漆小几上饮了一半的酸梅汤喝了一口,旋即落在了婉秋方才躺靠的摇椅上。

婉秋的眼皮子直跳,他贵为九五之尊,竟喝了她喝过的,躺着她躺过的。

习习凉风和缓而轻柔的吹在脸上,夹杂着晚桷兰的香,乾隆闭上了眼。

他太乏了。

金川失利一事,久任枢要,位高望重的讷亲不仅不和川峡总督张广泗共谋大计,反而一个请求增兵万,劳师糜饷,一个玩兵养寇,延误军机。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只是前朝之事,可乾隆带着舒嫔回乾清宫后,舒嫔却借此次办宴牵扯到讷亲,言语之间隐隐是试探之意。

他知道讷亲是太后为钮祜禄氏同族,也知道太后从前在闺中合了舒嫔祖母淑慎郡主的眼缘,一应礼数都是由其亲自教养的。

钮祜禄氏与叶赫那拉氏同为满清八大姓,关系匪浅,太后和舒嫔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分明就是太后借着舒嫔的口,来探自己将会对讷亲作何处置。

当下乾隆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丢了舒嫔一人,转头就出了乾清宫的宫门。

他原是想往令妃处去,但转念一想,舒嫔平日惯爱跟在令妃后头,二人想必是情分颇深的。

皇贵妃,纯贵妃,哪一处去了不是问册封礼,就是为了三阿哥说话。

嘉贵妃还没出月子,怡嫔、婉嫔、陆贵人皆是不怎么讨她欢心,想来想去,乾隆便来到了咸福宫。

他原先是想找愉妃的,但这样好的月色洒下来,乾隆莫名想起了那夜蹲在花枝前采花的佳人,和今日宴上作工精巧的薛涛十色花笺。

往正殿去的步子,就这样折了回来,朝着咸福宫后面去了。

乾隆打心里觉得,这乐寿堂着实是让他舒心,许是这陈设布置合了他的眼缘,亦或是这乐寿堂的主人使他得了几分安宁。

他睁开了眼,只见美人正倚着对春景宫纱罩金丝灯前,微黄的灯晕将那小脸映出暖色,鸦色长睫密密半阖,掩住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葱绿绫领里藏着雪作的肌肤,一枚通透细腻的玉挂在脖颈上,煞是好看。

正所谓楼上看山,城头看雪,舟中看霞,月下看影,灯下则是看美人。

乾隆一时心痒难耐,伸手去探婉秋温在颈子里的玉。

“这是什么玉,怎生的这样好看,朕竟瞧着稀奇。”

这乾隆毫无征兆的跑到她的乐寿堂来,占着她的躺椅,喝着她的酸梅汤,什么话也不说,往那一趟就闭上了眼睛,弄的婉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倚着灯本来已经昏昏沉沉,将睡将醒的,谁知乾隆又把手伸进自己的衣领之中,婉秋被惊了一惊。

乾隆将那玉捉在手心把玩,只觉得指尖若有若无触碰到的肌肤生香,莹洁柔嫩,更胜玉几分。

婉秋臊红了脸,那一下又一下的撩拨惹得她娇躯轻颤,轻咬下唇道:“不过是随意配的一块玉,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万岁爷您什么珍宝没见过?何必拿这个打趣嫔妾呢。”

末了那一句话轻如蚊蝇,夹杂着娇嗔,乾隆听的心神一荡,来时的烦忧也减了大半。

“那想必就是卿卿如宝玉,才叫朕这样稀奇。”

...........

乾隆十四岁经人事,可谓是万花丛中过的老手,婉秋哪里经得住他这样‘情意绵绵’的进攻,没几下就软了身子窝在乾隆怀中。

这一夜自然是歇在了乐寿堂。

直到第二日的正午头上,婉秋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昨夜,是被乾隆给轻薄了?

自此婉秋也算是小有宠爱,乾隆每隔几日都会来乐寿堂坐一坐,或是召了婉秋前去侍墨侍膳,虽然并非是每一回都会留寝,但这样的宠爱,新秀里除了慎贵人,也就只有她了。

白婵儿正用葱指剥着一只黄澄澄的贡桔,婉秋则在她旁边筛花。

白婵儿在一边瞧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睛花,递给她一只剥好的桔子:“这桂花香倒是香,也好养活,宫里头也不算少见,怎么姐姐偏偏看中了我这儿的了?”

九月金秋,袭芳室前的桂花全开了,婉秋眼尖,趁着花期最好的几日摘了一大箩子。

婉秋将筛子往花箩里一盖,拿绢子擦了擦手接过来:“是花随人长,这儿的主人美,花自然是开的又香又密,怎么,看妹妹这模样,是不是心疼了?”

贡桔酸甜可口,婉秋掰了一瓣入口。

白婵儿白了她一眼:“姐姐摘了我的花,便要拿些好听的话来哄我,从前倒没看出来姐姐是个惯会贫嘴的!”

这段时间婉秋和白婵儿也相熟了起来,知道她是个喜怒都挂在脸上的性子,单纯烂漫,二人言语之间也没了诸多顾忌。

玉成打帘进来,端了两盏乳酪子,婉秋和白婵儿都爱吃。

婉秋吃了一口乳酪子,忽地道:“我记得揆常在是不大闻的惯这奶腥味儿的,早先我们吃酪子,她便只喝茶。”

白婵儿端着盏子,头也不抬:“姐姐提她做什么,我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整整一月的功夫,是没有一次往我这里来的,只顾着凑在嘉贵妃跟前点头哈腰,哪里还记得我们?”

嘉贵妃出了月子以后,因为生产时落下的毛病,身子虚弱,便听说揆常在不离身的候在她跟前侍奉,比嘉贵妃身边的宫女还殷勤。

此事传到乾隆耳中,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自是一番赏赐下来,这几日又是常有召寝。

这在白婵儿看来,无疑是靠拢嘉贵妃,不欲同她来往的意思了。

白婵儿虽是个性子纯善的,但却不傻,哪里瞧不出来?一心相待的姐妹居然这样待她,她的心也算是被凉透了。

.......

“宫中贵人多是有城府的,我家婵儿最是淳善,万不可和心术不正的人搅和在一块,若真有那真心交情的,婵儿能交一交,总归往后还有个说话逛园子的伴儿。”

她原先是不以为然的,但经了揆常在这事,思及未入宫前自己额娘那一番殷殷叮嘱,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看着一旁垂眸剥桔的婉秋,白婵儿觉得这才是真正有心的人。

九月九重阳日,宫里异常热闹,但并非是因为重阳,而是因这一日乃是令妃娘娘的生辰。

这是早先两月,万岁爷亲自嘱咐过内务府要大肆操办的。

连万岁爷自个的万寿宴上都是一切从简,却偏偏吩咐对令妃娘娘生辰大办,这是何等的宠爱?

令妃今日一身宝蓝色纱绣品月万字地水墨荷花纹的夹衣,外头披着银红洒金穿雀引香披帛,珊瑚钿子上是沉甸甸的镶宝蝶赶菊鎏金银簪,皓腕上一对赤金虾须镯,明艳夺目,宛如三月春桃,四月粉杏,

她的脸上漾着十足的笑意,眉飞色舞。

这宴摆在了畅音阁内的正楼,内有上中下三层戏台,上层称“福台”,檐下悬有“畅音阁”金匾,中层称“禄台”,檐下悬有“导和怡泰”金匾,下层称“寿台”,檐下悬有“壶天宣豫”金匾。

婉秋看着空大宽阔的戏台,一时间晃了神,她记得某一年除夕宴上,这畅音阁大大小小三层都坐满了人,上到她这样已经年逾花甲的老妇,下到才不过及笄年华的新秀,各位阿哥、公主,王公大臣,满满当当的,座无虚席。

就在这一年,她被晋为了嫔位,赐号‘恭’字,独掌一宫,终于不用在别人的手下过活。

但讽刺的是,第二年乾隆便宣布了退位,她们这些太上皇的‘老古董’们,便被挪到了寿康宫后殿。

婉秋的主位,才当了不到一月的时间。

现下才是乾隆十三年,后宫也算不上充盈,笼统十余位嫔妃,坐在了下层寿台上。

令妃居于主座,就连娴皇贵妃也只能往次座上坐,她头顶上的“壶天宣豫”金匾明晃晃刺眼。

婉秋心下一紧,她依稀记得自己刚入宫第一年的令妃生辰宴上,发生了两件大事。

这头一件事就是令妃有了身孕,但自己并不知晓。

第二件事就是令妃当时所座主位上的金匾不知怎的轰然倒塌,座下的令妃虽然险躲其灾,但到底还是伤到了肩臂,经太医诊治后才发现自己身怀有孕,可惜躺了十余天,腹中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而后种种迹象都指向了纯贵妃,可却没有据实的证据。

令妃丧子后,对于纯贵妃是恨极了的,自此多有刁难,但凡能反着她的,从不会让她顺遂,二人势如水火。

上一世婉秋也只是个小透明,对于这种高位之间的争斗也是捕风捉影,一知半解的。

这一世她看着令妃座上的金匾,犹豫要不要出手相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