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取了衣服,走出“瑞芳斋”,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又同时开口,
“她是谁?”
“其实我…”
“…”
“…”
“你先说。”
“我们在二楼说话的声音,妻君是不是都能听见?”
也许是时候好好摊开来讲讲,有些事,也应该告诉柳因眠,李曦看着他的眼睛,
“是。”
但同时,她也希望他能坦诚他的过往。
柳因眠读懂了她的眼神,咬了咬唇,
“妻君,你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吗?”
李曦努力搜索脑子里黎夕的记忆,时间渐渐倒退,回到那一天…
春日风和日丽,微风习习,带来一丝暖意。
一年之计在于春,各行各业的商贩正怀着美好的憧憬出摊做生意。
黎夕如同往常一般带着一帮跟班在街上晃荡,声势浩大,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退散闪避。
“快跑啊!黎夕又来了!”
“收摊收摊,今天这单生意不做了!”
“造孽啊!又是这个讨厌的臭流氓!”
“黎大魔头来了!”
“快,儿子,快躲起来!”
…
街上一时乱哄哄的,“嗤”黎夕抬了抬眼皮,有些无趣的看着这些鸡飞狗跳的场面。
“老大,我们今天抢哪边?”瞎眼猴狗腿的在左边伺候着,
“黎姐,您看上哪家的美人了,只要您一声令下,小妹马上替您办妥,嘿嘿~”眯眼吴在右边搓着手,那双眯眯眼里带着猥琐的笑意。
黎夕随意对着左边的摊子抬了抬下巴,“喏。”
“是!”
“老大说了,今天收左边的保护费!”黎夕天生神力,反正关键时候有老大兜底,没有不敢打的架,瞎眼猴狗仗人势,在这一带也耀武扬威许久了,流程早就熟悉,一挥手,身后左边一对人都自觉跟着他去收“保护费”。
看黎夕不耐的皱眉,另一边负责劫掠美男,善于察言观色的眯眼吴瞬间就明白,这是没有看上眼的,“老大放心,交给小的了!”眯眼吴带着右边的一对人去寻觅美人,骚扰得家家户户鸡犬不宁。
反而是作为老大的黎夕落了个清闲,风头没少出过,她也根本不在意这一次两次,索性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这边摊子上拿一根黄瓜,那边摊子上顺一根萝卜,旁边没来得及逃跑的商贩敢怒不敢言,她就在这些愤怒憋屈的目光下边啃萝卜边逛。
逛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走到坎儿镇最安静的安几巷来了。
这边以前是个学堂,后来地主员外不再资助学堂,只剩下一些破旧的学生宿舍租出去,现在聚集的都是没处住的穷酸书生,都是些寒窗苦读的学子,没什么油水捞,打劫的都不带往这边逛的。
黎夕远远站着,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个地方…几年前读书的地方,倒是很久没来了。
黄瓜和萝卜吃完了,嘴里没东西总感觉有点寂寞,黎夕随手折了根旁边带叶子的细柳条,随便的叼在嘴里,痞里痞气的一笑,决定重游旧地。
闲庭散步般的走着,直到听到巷尾传来一阵嘈杂声,一眼望去,就是一副拉拉扯扯的画面。
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围住了最里面的那个人,领头模样是一个矮瘦女人的背影,她背对着黎夕,挡住了那个水绿色衣裳的人。
“跟我走吧眠眠,我喜欢你好久了!只要你愿意做我的第三房小妾,伯父的遗体我一定会给你安排好的!”
那矮瘦女人□□着,伸手去拉地上那绿衣裳的少年,语气是志在必得的得意。
“哟,恶霸啊~同行啊~这破小巷也有人抢?”
黎夕嘴里的柳条翘了翘,摸着下巴无所谓的看戏。
“滚开!别碰我!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牲!”绿衣裳少年剧烈挣扎,却挣不来她的魔爪!
“声音还挺好听,说不定是个小美人呢…”
黎夕戏谑的轻声自语在看到那张脸时,戛然而止。
由于挣扎的动作,一直被那矮瘦女人遮挡着的绿衣裳少年的脸终于露出来了,当时他正抬着头,求助般的朝四周望去,挂着泪痕的眼睛,一眼就望到了巷子中间的黎夕。
黎夕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仿佛命运般的相遇,就是那一眼,好像跨越了很远的空间,很久的时间,一眼就望到了她心里。
“咚!咚!咚!…”黎夕感觉胸口的心脏越跳越快,重重的敲击着胸膛,一下又一下,从来没有跳的这么急促过!似乎有无数紧张无数激动无数复杂的心绪,她的心脏好像认识这个少年,好像终于找回了失踪已久的珍宝,叫嚣着想要把他拥入怀中,永远保护着他,永远不再弄丢!
黎夕皱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压制住那激烈得不正常的心跳,将嘴里的柳条吐出,挂上一个满不在乎的笑,仿佛在说服自己,
“果然够漂亮,是我的了。”
她一步步走到他身前,随手推开挡在他前面碍眼的东西,蹲下身来望着他,
“小郎君长的真好看,不如嫁给我?”她温柔的执起他的手“不做第三房小妾,我这辈子就娶你一个,只对你一个人用心。”
漂亮的绿衣裳少年呆住了,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她。
“我擦你他妈谁啊?!给老娘滚开!”那矮瘦女人反应过来,一脚就冲黎夕踹过来!
“小心!”绿衣裳少年眼含焦急,她却只是轻松一笑,在那一脚到来之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顺手搂住那小细腰,往旁边一闪!
她似乎根本不在意那凶神恶煞的女人还有周围虎视眈眈的家丁们,继续问怀里的小美人儿“好不好?”
“你,你”绿衣裳少年的手抓住她胸前的衣襟,好像有些紧张,又鼓起了勇气说,“只要你替我赶走她,替我安葬好父亲,我,我就嫁给你!”
黎夕轻笑一声,在他额头上快速的印上一吻,“遵命~”
……
…
“……虽然后来才知道,妻君原来是,是打劫路过那里的…”柳因眠小小声诉说着,然后声音又大了几分,“但当时我觉得,妻君特别帅,是拯救我于水火的英雄!”
他眼睛里仿佛装满了星星,满含崇拜的看着她。
“是吗。”李曦面无表情,淡淡道,“然后呢。你还是没告诉我,她是谁。”
那个矮瘦女人的样貌,现在想起来,好像是鼻子有两颗痣。
“她叫余禇,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柳因眠眼睛闪过一丝厌恶,似乎想起这个人都觉得脏了他的回忆,随即神情又变得悲伤起来,“如果不是她,父亲就不会就那样死去…”
柳家自四年前搬到坎儿镇,当时家中还算有些积蓄,便在五柳街开了一家名叫“流云阁”的售卖字画的小店,挂的都是之前一些京城名家的字画,很受当地读书人的欢迎。
每天都有很多想要观瞻名家书画的书生,哪怕买不起,也会来看看,柳云溱心善,允许她们在店内临摹学习,有时候留的特别晚的,还会送一点茶水馒头。
其中有一个书生,天天都来,每天都从早待到晚。
一开始柳云溱以为她是痴迷于众多书画,后来发现她只是为了蹭那一餐简陋的晚饭。
询问一下,才知道此人名叫余禇,家道中落,无父无母,家中只余她一个人,一心想要上京赶考,却没有钱财,甚至到后面吃饭都成问题。
柳云溱可怜她吃了上顿没下顿,便把她留下做个账房先生,也可以借着流云阁的光,替一些不识字的百姓做代笔工作。
这余禇是有点能力,把账目管理得井井有条,柳云溱一介弱男子,商场诸多歧视,许多事处理不方便,也就把路子都引荐给了余禇。
余禇一直以来都表现的把柳云溱当恩人看待,柳云溱也就渐渐对她放心,后来柳云溱身体不太好,生意便渐渐交给了余禇打理。
因着柳云溱这份关系,余禇认识了柳因眠,一见之下大为惊艳,老是对柳云溱开玩笑说要娶眠儿为夫。
柳因眠并不喜欢她,柳云溱也就不勉强。
刚开始还好,时间久了,余禇手中的权利越大,丑恶的嘴脸就渐渐显露出来了,经常趁着来找柳云溱报告生意之便,对柳府的丫鬟动手动脚,甚至对柳因眠起了歹念。
后来终于撕破脸皮,连装都不装了,柳家的资本,早已经被他暗地里搬空了!
“伯父,您就把眠眠嫁给我吧!”
“滚!你这个,咳咳…白眼狼,给我滚出去!”柳云溱拿着棍棒把她赶走了!
“呵,伯父,您就别反对了,眠眠迟早会是我的!”余禇临走时还放下了狠话。
柳家人丁单薄,没有女子,家中管事的只有柳父,柳因眠不懂经商,剩下的只有身边的一些仆从。
柳云溱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是为父识人不清,害了我儿啊!咳咳咳…”
“父亲!您怎么样了?”
…
柳家产业被控制,家中积蓄不多,还有一个白眼狼虎视眈眈,因为他们特殊的身份,甚至不能报官。
柳云溱一咬牙,斗不过总躲得过,便连夜变卖房产,分了些钱财后就遣散了仆人,带着柳因眠搬到了安几巷。
柳父本就体弱,因着郁郁寡欢,身体越来越差,柳因眠急得掉眼泪,四处求医,花光积蓄也无法诊治他的心病,甚至动了回京城求援的心思,被柳云溱知道后得到了他激烈的反对!
“不可!”一阵激烈的咳嗽后,卧床许久的柳云溱却突然像是回光返照,坐了起来,表情严肃,吐字清晰的道:“眠儿,你答应爹,以后不要再和京城柳家有一点牵扯,咱们好不容易摘出来,切不可再陷入那个漩涡中。以后不论谁问起都不准再提!也不能承认!记住,柳家正统一脉是我们,你要好好活着,如果爹死了,你就是柳家仅存的血脉!”
柳因眠离开京城的时候才十一岁,当时离开的原因,似乎并不只是表面上那样简单,但柳云溱没有告诉他,他不懂为什么父亲这么害怕和京城柳家有所联系,但这个时候他唯有泪眼朦胧的应承“好,爹,我答应你…”
“不,不够…咳咳咳…你,你发誓…”柳云溱抓着他的手都在颤抖,咳嗽声俞烈?
“好,眠儿发誓,绝不再和京城柳家扯上关系…爹,您别说了,眠儿给您去找大夫!”
“不…用…爹的身体不行了,爹自己知道…”柳父得了他的誓言,好像放下了心头的巨石,只是拉着他的手,喃喃的念叨,重复着那一天的话:“是为父识人不清,害了吾儿……”
他眼中生机渐弱,手上的力道渐轻,直至松开。
“爹,爹…爹!”
…
柳云溱去了,柳因眠悲痛欲绝,却还要想办法处理父亲的身后事。
柳父尸骨未寒,却被那余禇带着家丁找了过来,此时他过的风生水起,拿着柳家的积蓄,娶了两房小妾,还对柳因眠不死心,竟然无耻到以柳父的遗体胁迫,让他卖身葬父!
柳因眠怎么可能妥协,就算是卖身葬父,他也绝不会卖给这个白眼狼,这个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
但他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们那么多人,眼看就要被抢去,他只能无助的四顾,如果那天黎夕没来,也许他最后会一头撞死在旁边的石壁上!
对他来说,黎夕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