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卜庐内常年药香缭绕,日头斜斜打过方格窗棂,将盏上氤氲的雾气影子投在案上,长牙舞爪的黑影张牙舞爪旋转扭曲,最终化作袅袅青烟消散。
白术诊过朱樱脉搏后沉吟许久,终究没再提笔开方。反倒是朱樱自己取了案头竹管毛笔,饱蘸墨汁一气呵成写下数份药方交与大夫细看。
认真看过,白术推出这些药方于面前这位病人而言聊胜于无,仅能解些长期病症带来的痛苦罢了。
想来她自家亦精通医理,已然知晓用药于事无补,那么倒也不必纠结她清单上指明的药材能不能出售。
小白蛇早就从白术颈间滑到桌上,这会儿正盘得规规矩矩伏在朱樱面前与她玩耍。银发女子指尖不知何时多了枚熟透的蜜桃,拳头大小,晶莹剔透泛着蜜金色,被她捏着来回晃。
长生一会儿伸长一会儿俯卧,随着桃儿高低上下挪来挪去。
玩儿了好一会儿,朱樱笑着将桃果放在倒置的茶盏盖子里。白蛇立刻整个缠上去抱紧,埋头大快朵颐。
就没见长生如此重过口腹之欲,白术想着这位古仙遗种应是认识这东西,也不拦它,只喊阿桂去照着昨日那张清单抓药:“回头让学徒给您把药材送过去。今后饮食宜清淡,少思多眠,好生休养,多饮水,多晒太阳。”
运动不运动啥的,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还不如歇着。
朱樱含笑谢过他,白大夫只是蹙着眉摇头,又没能为病人做些什么,这份谢意大可不必。
两人一并将视线移到小白蛇身上。
长生扭来扭去奋力将桃果吃下,整条蛇瞧着一节一节的鼓鼓囊囊有些好笑。它不再说话,慢吞吞紧紧盘成一团闭上眼睛,就像是在冬眠。
“等长生醒来,给它吃第二枚桃果,若有蜕皮的迹象速速送至长乐茶馆寻我。”
她又放了枚果子在茶盏盖里,踌躇片刻,选择实话实说:“长生原是我相熟的上古仙种,奈何族群消亡只剩下它一个。想想我自己也是飘零至此,多有物伤其类之感。因我体质特殊,这些桃果有延寿之效,所以当初便分与它尝鲜好补充它身上不断流失的力量。”
“此物亦可令短寿之人永享天年……”她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然而擅用者,必定神智癫狂心性大变,乃至逐渐丧失人性化作鬼物。长生特殊就特殊在它本就‘长生’,性子又单纯,倒也无碍。”
“无尽形寿,从来都只是诅咒而非赐福。”
白术挑高眉梢,语气中多了几分笑意:“姑娘可是怕我擅动这枚仙果?”
“不不不,医术的精进少不了不断尝试不断钻研,有好奇心有行动力都是好事。只不过我觉得事先告知真相总比事后再去追加说明来得更诚恳些,如果你认为自己能够承受六尘颠倒人伦尽丧、躯体畸形记忆流失,乃至行为失控的代价,那就请便。”
朱樱侧头看向窗外惆怅道:“若是入了魔阴,再见面我就只能送你一程了。”
后室内陷入一片寂静,数息之后白术轻轻呼出一口气:“魔阴……想必仙人也逃不过。”
女子没有回答,净室内唯闻一声叹息:“长生长漂泊,复醒复作客。”*
“师父,朱樱姑娘店里的伙计来寻她呢。”
阿桂在外面轻敲门板,突兀的提醒打破一室死寂,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
“啊……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她扶着桌子站起来,慢悠悠向门边去。白大夫起身送客,行至正堂就见靖远小哥和若陀一高一矮再堂下站着。
“这位朋友倒是有些眼生,”不等他说完,往生堂的客卿先生从外面迈进来,“好巧,我就想着今日会在这里见到你们。”
朱樱朝两位老友摆手表示自己无恙,只可惜方才爬楼梯那股子虚弱劲儿还没缓过去,脸色白得好似就差唢呐一响白布一蒙了。
“你说他们当大夫的,是不是个个体弱多病,怎么这玩意儿也能统一标准?”
若陀这“小话”声音多少有点大,朱樱抬头恶狠狠瞪着他阴阳怪气:“可不是嘛,你想想,我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夫,翻山越岭四处追着病人跑。找人我的事,看诊我的事,施针用药还是我的事,病人好了也好,万一遇上不听话的主儿还得防着挨揍,你说我能身体好到哪儿去?一天天气也气的死去活来了!”
钟离挂着不失礼貌的微笑,假装她扫射的这个范围里并不囊括自己。
白术恍然大悟,什么也不说,只是抿着嘴闷笑,笑了一会儿低头对朱樱道:“姑娘若是愿意,我这不卜庐招坐堂大夫的,可以不必出诊。”
“还是别了,”朱樱干脆利落拒绝他,“什么时候你这不卜庐装上升降梯什么时候再说这个吧,要不每天上班儿都跟给自己上刑似的,不值当。”
“你要想看医书什么的,我都可以默一遍叫人送来,坐堂大夫就免了,刚不是还让我少思多眠么?做大夫的能有几个少思多眠,只见着枕边头发一层层的掉!”
说完她自己先笑起来,反手抱着扎了红色丝绦的发尾往颊边轻蹭:“万一茶水生意不好还能把这头发铰了换饭吃呢,平白掉光了多可惜!”
白术已知她不愿,便不再劝,当下开了单子,约好账款由送货的伙计代收。
三人作别白大夫,从不卜庐下行少不得又要路过那方倒霉催的荷塘。扫过那张告示牌,朱樱把脸一扭,充分说明什么叫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行至绯云坡往生堂的仪官小妹匆匆忙忙来寻客卿,说是堂主临时找他有要事,钟离无奈,与旧友们拱拱手随仪官去了,朱樱与若陀两个自行走回长乐茶馆。
午后又有总务司来人专门在门口两侧的宽石台上量出位置,一边允许商户自行摆设彩灯应和逐月佳节,另一边则是摆桌子给茶客们打琼玉牌的空地。只要不堵住来往去路,左邻右舍们念着新月轩的点心也不会为难长乐茶馆,再者喝茶玩牌的人多了这侧街少不得也热闹几分,有人气才有生意,谁也不会和自家的买卖过不去。
等到霞光漫天时若陀一个人拎着四根桌子腿儿往外走,那桌子在他手里轻飘飘就跟纸糊的一样,两趟连桌带凳就完活儿。放着茶客们自己去攒局,他不知打哪儿弄了个锤子在手里抄着,平日里最喜欢的躺椅也挪开了,看着丈量好的空地发呆。
朱樱知晓他那是在打腹稿,趴在柜台里有一下没一下摸摸算盘珠子,冷不防耳边传来道清亮笑声:“朱樱……小姐?抱歉,我没有九席那家伙璃月话说得好,有段日子没见,你过得怎么样?”
北国银行的橘发青年背光站在柜台前,两双同样无光的蓝色眼睛对视片刻,朱樱率先移开视线:“名字。”
“真高兴,你这是打算记住我了吗?”青年环顾四周,单手支在柜台上撑起下巴:“达达利亚,鉴于我的代号很不招璃月人喜欢,就不勉强你必需喊那个了。”
主要现在他在明面上是个被璃月限期出境永久不欢迎的人,太过高调会给同事们添麻烦。他那些精神都不太正常的同事们会因为被添了麻烦而发什么样的疯……他也不想知道。下个月潘塔罗涅搭乘的船就要抵达璃月港,哪怕只为平安度过最后一段时期好回至冬放假,达达利亚也不想这个时候引起璃月官方注意。
——朱樱居然与钟离熟识。
不过她既然是璃月仙人,与岩之神摩拉克斯熟悉也不是什么意外,只是哪有这种轻飘飘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仙人呐?橘发青年恍惚中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达达利亚?”
听上去像是个四处留情的轻佻公子哥儿,和这孩子眼睛里的狂气一点也不相干。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喊,青年咧开一个期待的笑容:“没错。”
“劳烦让让。”若陀提着锤子从外面进来,敲敲柜台向老板要钱:“我进天衡山一趟,找点合适的矿石收拾收拾,除了门口的彩灯你还打算添置什么不?”
住在天衡山的人多半务农采矿为生,朱樱从抽屉里取出一袋摩拉交给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你先把彩灯弄出来,旁的等想到再说。”
想了想加上一句:“回来路过万文集舍别忘替我带几本话本子,你看着买吧,别买成矿石图谱矿脉大全就行。”
被晾在一旁的达达利亚好不容易才找到加入话题的切入口:“朱樱小姐喜欢看小说?”
若陀带着摩拉和锤子出发,朱樱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背影,全不走心的反问达达利亚:“怎么,不行?”
“倒也不是,我只是想向你推荐几本至冬小说,还有稻妻八重堂新推出的带大量插画的轻小说也很不错。”
青年干脆把另一条胳膊也压在柜台上,同样转过去看着若陀的背影:“这位先生是个武学高手,我能找他过几招么?”
这回他倒是学乖了,不再鲁莽挑衅。
朱樱兀自“吃吃吃”笑出声,笑了一会儿斜靠在椅子上,收回目光平视达达利亚:“你这见谁都要比个高下的性子,倒还挺像我一位故人。这叫什么?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卜庐的阿桂背着箩筐远远走来,箩筐中尽是草纸包好的一份又一份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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