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璃月港一游隔天,不卜庐的伙计阿桂清早便跑来寻找朱樱。伙计靖远将他让进来看座,硬生生等到东家平日自然醒的点儿了才上楼去轻轻敲门提醒。
又过了盏茶功夫朱樱才挽着纱衣一步一步边打哈欠边从卧房下来:“早啊,不好意思劳烦你跑这么一趟,可是哪味药不凑手?”
阿桂侧头看看窗户外面刺眼的天光,心里想着这也是位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算早晨的主儿。
“不好意思啊姑娘,”药铺伙计拱手弯腰作了个揖,满脸欠色道:“昨日我和师父都不在庐内,钟离客卿送单子时只有个采药姑娘兼学徒在。她是个认死理的,见了方子四六不靠也敢给抓。今儿一早师父核对时才发现根本没给您诊脉象,这这这,这怎么能开药呢!”
寻医者看诊开方才能抓药,丹鼎司也是这个规矩。朱樱无意为难他一个小伙计,与若陀和靖远分别交代几句过后就随阿桂二进玉京台。
昨日她喝醉了跳进去的荷花池旁将将新立起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文明观赏,请勿随意入水”。
“听说昨日午间往生堂的客卿钟离先生在此地与一位妙龄姑娘相亲,许是没相中又说了不中听的话,那姑娘愤而投水后又被人救上来。总务司为了提醒后人,加紧做了这牌子竖着。唉,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呢?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咱们老璃月人办事不能这么不地道……”
朱樱:“……”
很好,昨日才笑话摩拉克斯他的话本子数量,今天风水就轮流转到自己身上。该谢那两人跑得足够快没让守卫看清己方三人的脸吗?不然这会儿街面上的段子恐怕又得是另一番情节。
“快点走吧,我看着水面头晕!”女子单手撑着额头,果然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阿桂生怕她昏倒在这里回头再说不清楚,忙往一旁护持着,“您看您这,等会儿好生请我师父诊一下,该抓药就抓药,花不了几个钱。”
不卜庐常遇上因家境贫寒病了也不舍得治的人,本来也就两三服药下去就能好的小事儿,为着各种原因拖来拖去往往小病拖成大病。瞧着这位朱樱姑娘也不像个手头艰难的人,想来不吝于此。
“不好意思让你们误会了。我不是劳烦别人帮忙递了张清单寻买炮制好的药材么?为得就是日常配伍自用,只是有些主材我自己就能制,方子拆散混到一块儿去了,所以有些奇怪。要有甚不方便的,我也可把方子写了给你师父,实在是误会一场,抱歉。”
朱樱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叫她尴尬到能用脚趾抠出半边丹鼎司的地方,这辈子都不打算再登玉京台了!
走过荷池,右手边台阶走到顶便是医馆不卜庐。其名大约取了“生死既定,不需占卜”的意思,看来这里的大夫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自信的。就是台阶略有点高,对于体弱之人来说真是抬头瞧上一眼就想原地坐下。
“你们这医馆地势如此……万一遇上十万火急的病人可怎么办?弄这么高的台阶,送人的不好送,大夫下来跑一趟也困难,尤其老人孩子,病中本就气竭力乏,或者外伤急救需争分夺秒,只怕碍事了些。”
反正朱樱自己是懒得登那么高,累得慌。
阿桂在不卜庐跟着师父白术学医也有好几年了,她说的这些情况怎会没见过?虽说不卜庐是私人开的医馆,却也时常配合总务司分担施救要务。黑岩场和层岩巨渊往往是事故高发地,一场不大不小的爆炸少说得送四五人来,都是顶顶要紧的伤情,谁人背后都担着一家老小生计,忙乱起来那份嘈杂焦灼一般人真受不住。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早年师祖们选得此处,想着刚好毗邻港口方便受伤的船工们。那时候起璃月港的地价就高到令人咂舌,此处已是最便宜的了。”
青年无奈的说起不得已之处,朱樱笑笑:“如果我有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我愿意道歉。我真正的意思是,为什么不在码头那侧安装一台升降机呢?”
能用机械解决的简单问题,留着干嘛?等它下崽么?
“欸?”阿桂恍然大悟:“是啊!师父可以找总务司要求装一台病人专用的升降梯嘛,这种便民措施还能申请补贴。”
“那可真是太好了,希望下次我再来拜访令师时能节省些体力。”
为了不反复回忆社死经历,她也是拼了。
好不容易摸着不卜庐大门,朱樱气喘吁吁扶着门柱迈过门槛。坐在里面的大夫听到声音抬头便见门外晃晃悠悠倒进来一位面色苍白气息急促的白发姑娘,忙起身上前虚虚扶了她一下:“当心,慢点呼吸。下回若有急症,可遣人来唤我出诊。”
问题是慢不下来,慢下来就没气儿了好么?
朱樱边喘边撩起眼角看他一眼,只能摇头说不出话——差点被医馆门口的台阶要了老命!
阿桂跟在她身后走了一路,生怕她走到一半脚下一软从台阶上滚下去,这会儿也进来了,老老实实朝大夫鞠躬:“白师父,这位就是您提的那位,额……”
该怎么说呢,因为足够负责任而把疑似胡乱买药吃的病人请到医馆问诊,这件事放在哪儿都不能说不卜庐有错。但是这位病人吧……她是真的虚啊!
“原来是朱樱姑娘,”不卜庐的白大夫是位温雅的青年,绿色长发,戴着眼镜,身穿很有民族风情的露腰衣裳,肩头披了条外袍,“咳咳咳咳咳,抱歉,咳咳,请随我来后室稍坐。”
他把一枚草系神之眼挂在腰间充作装饰,转身之时那颗宝石样的外置魔力器官闪过漂亮的嫩绿色。
“已有入秋的迹象了,腰腹受寒可不得了呢。”朱樱随着他向后室走。青年颈间绕着条白蛇,此时阳光正好,小蛇张嘴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睁开眼:“白术,我闻到桃子的香味了,有谁送水果来了吗?”
气息凌乱身形摇晃的女子顿时笑出声:“你这小虫,倒是嘴馋。”
“额,咳咳咳咳咳咳!长生……?”
白蛇长生一个激灵炸了炸鳞片,用力过猛差点把白术勒个好歹出来,它忙忙松开自己的“蛇架子”,从白术颈间游到他头顶:“是您,真的是真君您回来了啊!”
“当然了,我难道是个影子?”
进到不卜庐后堂,长生松开白术一路游到朱樱面前。女子屈指在它头顶轻轻弹了一下,白蛇立刻躺倒翻开肚皮。
“不得了,扶危济生真君欺负蛇了!”
它满桌翻滚又哭又闹,呜呜呜呜好不可怜,滚了好几圈支起身子竖着,一点眼泪也没有的眼睛亮闪闪盯着朱樱:“您不会再一次无缘无故突然消失了吧!”
“应该……不会?”
说老实话这事儿朱樱自己也拿不准,她也不想总是一睡几百年啊!这日子过得忒没有参与感了。
一双温柔的手把长生抱起来轻轻放在肩头,骤然升起的高度让它恰好能与朱樱对视。白术微笑着用指指脉枕,吩咐阿桂去端些饮料。
“近来许多年轻人进店开方抓药熬药茶充当饮料喝,早间恰好备了几味聊以代客。”
他解释了一句“饮料”的由来,朱樱颔首谢过面前这个正经有行医执照的大夫,白术笑眯眯道:“请?”
“我以为看诊只是托词?”朱樱抱着胳膊不撒手,白大夫的笑容越发温柔:“怎么会呢?看诊开方才能抓药,这是总务司订的规矩,哪怕您略与常人不同也不行的。”
“……好吧。”
所有医疗机构差不多都这个规矩,朱樱从不刻意为难别人,听他这样说,乖乖将手腕放在脉枕上:“劳烦您了。”
白术诊了一只手又叫换另一只手,侧头沉吟许久,目光逐渐低垂还带着点忧郁。
这个脉象……可不大好啊。
“是不是六脉虚浮,筋骨孱弱,阴阳逆反?”朱樱自家撂了底,缓缓笑开:“不必担心,我天生的。”
“额……”
既然病人这么说,以她的情况,那就算这样吧。
斟酌好一会儿,白术从牙缝里挤出一串医嘱:“也不用吃苦药汤了,平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别累着就行。”
这位姑娘脉象着实奇怪,除了她自己说的外,时而断断续续微弱乏力,时而鼓噪涌动犹如金石。既有早夭之相又有暴卒之嫌,这个样子的人居然还活着,不得不说真是个奇迹。
“……是我学艺不精。”他想了想,冷不防手指被长生叼在嘴里狠狠磨牙,“真君身份特殊,与旁人不同方为正理,你不要妄自菲薄啦!”
“我虽不能与你三言两语道清其中原由,反正你知道有这件事就行啦。”
长生围着白术的脖子绕了两三圈,朝朱樱吐吐信子:“少杞人忧天。”
白术不赞成的笑着摇摇头:“这分明是常年病弱之人的脉象,怎能瞒过大夫?我等医者,岂可因病人身份不同便区别对待。”
有句话他还没说,至少不能当着病人的面说——病入膏肓,药石罔医。
或许能够用其它办法延寿,但总得征求病人意见。长期疾病带来的痛苦健康人往往难以想象,对于患病之人来说延长寿命相当于延续痛苦,谁也不能一厢情愿的勉强旁人忍受这份折磨,就为了成全自己的拯救欲。
作者有话要说:*《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