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倒霉起来做什么都不顺,就比如此刻,连天气就来凑热闹。
叶柔嘉出了别墅大门时才注意到下雨了,她有点狼狈的上了车,还不忘习惯性地打开镜子看一眼脸上的妆容,还好,没花。
发动车子,驶出别墅区,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挡风玻璃上,好像也打在了叶柔嘉的心上。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年她才16岁,她和沈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但那天的天气却比今天好太多了。
父亲在家宴请生意上的伙伴吃饭,沈尧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在她家中的。
那年叶柔嘉的母亲还很健康,专程请来名下酒店的主厨张罗了一桌子饭菜,一起来帮忙的还有几个年轻的酒店服务生。
听说来家里做客的都是父亲最看重的合作伙伴,一早全家就忙得团团转,谁也不记得一个午觉几乎睡到天黑的叶柔嘉。
叶柔嘉醒来后觉得饿,跑去厨房找吃的,不期然看到年轻的女服务生们躲在厨房门口边探头探脑看着门外,边小声议论着。
那年她已经16岁,不会不懂年轻女孩子什么时候会展露那样的神态。
果然当她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出去时,就看到客厅落地窗前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他穿白色衬衫,却不像父亲的其他朋友一样把衬衫穿得一板一眼。
他白衬衫的领口随意敞开了一颗扣子,隐约可见脖子上的银色项链还有微微凸起的喉结。可能由于天热,衬衫袖口也被整齐的挽起,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
他一手端着马克杯,一手插在黑色西裤的口袋里,整个人看似松散随意,却背脊笔直。与爸爸那些发福的中年朋友不同,他的身材分明是结实的,却也有着少年人的单薄。
她的角度显然看不到他的正脸,勉强够得上一个侧颜。那一刻,她想起年轻的美术老师在指点他们人物素描时说过的话,如果一个人的侧颜很美,那么他的下巴和鼻子一定也很美。
很显然,他既拥有刀削般的下颚弧度,也拥有笔直笔直到略显冷峻的鼻梁,还有单薄的嘴唇和垂眼时隐约可见的浓密睫毛。
无疑,从美学的角度讲,这个侧颜是好看的,就是不知道正脸如何。
而就在那时,他像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朝她们几个女孩的藏身之处看了过来。
那几个女服务员显然没料到这么快就被抓包,小小的惊呼一声立刻关上了房门。然而当她们回头看到正在偷吃巧克力麦芬的叶柔嘉时,又是一惊。
等叶柔嘉将一块麦芬蛋糕不紧不慢地吃完,母亲也找了过来。
“马上就要开饭了,你怎么还披头散发地躲在这里?”
她毫无形象地被母亲拽去了楼上梳洗打扮,所幸从厨房出来时,那年轻男人已经不在客厅。
被按在梳妆台前,她不忘问母亲:“刚才客厅里那个年轻的叔叔是谁?我爸的朋友?”
母亲“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什么叔叔?你可千万别这么叫。他也就比你大几岁,充其量就是个哥哥。”
叶柔嘉:“我爸什么时候也喜欢结交后辈了?”
母亲还是笑:“他父亲和你爸是不错的生意伙伴,今天本来是他父亲打算来的,临时身体不太舒服。大概是觉得爽约不礼貌,就让他过来了。”
“他们家是做什么的?”叶柔嘉对着镜子里的母亲问。
“主要是地产行业。”
叶柔嘉撇撇嘴。
虽然这几年地产行业很火爆,但在叶柔嘉看来,从事这一行业的都是些擅长投机倒把的人,生意做得再是风生水起,也不能说明什么。
母亲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笑着说:“不过这孩子想法挺多的,听说他进入公司后做了大量的工作,想说服他父亲收购一家院线集团,看样子是不打算拘泥于地产行业了。”
叶柔嘉轻嗤,显而易见的不以为然:“看他那样也就是刚毕业吧,未免太眼高于顶了。”
母亲被她这故作老成的样子逗得不行:“不愧是你爸爸的女儿,他也这么说过。”
叶柔嘉不由得又想起他突然回望向她的那一眼,不像是不经意间,倒像是早有所感,因为他嘴角边那一抹戏谑从容的笑,她不会看错。
“他姓什么?”她问母亲。
“沈。”母亲说,“沈尧。”
叶柔嘉忽然纠结今晚该穿什么衣服。
帮她整理好头发,母亲打开衣柜征求她的意见:“穿这条怎么样?我记得你挺喜欢的。”
母亲手上拿着的是el春夏新款,很简单的浅蓝色连衣裙,白色的宽边一字领,胸口前有简约的蝴蝶结,淡蓝色的裙身上缀满白色小花。算得上是el这一季较清新脱俗的款式,也是最适合她这个年龄段女孩子的一款。
叶柔嘉以前很喜欢,可是今天她却觉得这裙子太“稚嫩”了点。
她最后选了件valentino高定礼服裙,无袖小高领的白色纱裙上秀满了不规则的白色花瓣,衬托着她年轻的皮肤更加莹润富有质感。
再将浓密而蓬松的头发高高挽起,正好可以展露出她后颈美妙的弧线。
比起刚才那一条,这一条礼服无疑更有女人味。但由于裙摆太长,她不得已穿上了几乎没怎么穿过的高跟鞋。
饶是朝夕相对的母亲在看到镜子中的她的那一刻,也不禁感慨起来:“我们嘉嘉长大了!”
很显然,她这身打扮对于这场普通的“家宴”来说过于隆重了,但碍于她是在场唯一的小女孩,又实在好看,也就没人在意她的打扮是否合适。
叶柔嘉坐在母亲的下手,对面恰巧就是沈尧。
她坐下时一抬眼,目光正好对上对面男人的视线。
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但她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平时尚懂礼的人,却在那一刻漠然移开了视线。
余光中,某人似乎笑了笑,浑不在意的样子。
这样的宴请,如出一辙的乏味无趣。
每一次都是一样,从他们一家三口接受客人的夸赞开始,再到晚上的菜肴,最后聊到父亲的工作。
如果是以往,叶柔嘉早就坐不住了,不过今晚不同,趁着大人们高谈阔论的时候,她可以偷偷去看对面的人。
她注意到他很少说话,但被周围长辈问及的时候也是从容不迫应对有度。这样的人不像是刚走出校园的人。她猜测着他今年几岁,不由得目光就在他脸上停留的略久一些,却不妨他突然抬眼,将偷窥的他抓了个正着。
懂礼貌的人这时候应该朝她笑笑,再不济视若无睹也好,可他就那么跟她隔桌对望,她不挪开视线,他也不挪开。关键是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最后还是叶柔嘉先败下阵来。她在母亲耳边说了几句,母亲笑着替她跟桌上的人打过招呼,她便起身离开了餐桌。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绕道后面的花园。她在这里种了几盆薄荷,盼着长出叶子来泡酒喝,所以每天晚饭后都会过来看一看。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隐约可以听到父亲那位嗓门很大的朋友的大笑声,还有母亲和其他太太们的说笑声。
高跟鞋穿久了有点累,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裙子,说不上为什么突然意兴阑珊,也不去想这裙子是不是第一次被穿出来,就那么不管不顾地蹲了下去。
暖黄的灯光从她身后灯火璀璨的大厅里射出,将她团成一团的影子投射在了院子的地面上。
她双手环胸搭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看天上带着毛边的月亮。
再垂下头时才注意到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修长笔直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沈尧正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垂眼看着他。
她连忙站起身来:“你怎么在这?”
他答非所问:“你裙子脏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恼火这人过于从容的态度,想到以往爸爸那些朋友刻意的讨好和夸张的赞美,她虽然不喜欢,不止一次期望那些人的态度能稍微正常点,但是在面对“正常”的他时,她又觉得被冒犯了。何况比起那些人,他只是个后辈。
嘴巴不听使唤地就冒出了一句:“用不着你管!”
这才是真正的冒犯,但对方只是微微一哂,什么也没说。
她有点烦躁,刚好看到脚边有块小石子,也没多想伸脚就踢。结果忘了自己今天穿的是高跟鞋,这一使力,石子踢没踢到她不清楚,她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脚上脱离,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镶满碎钻的银色高跟鞋在夜幕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最后落到了院子中央。
一瞬的怔忪过后,她才意识到有多丢脸,连忙去看身边那人。
男人明显还没回过神,然而下一秒他又很不厚道地笑了。
这无疑让她更加煎熬。
照理说这种情况下她该立刻愤然离开的,但是折回去要经过大厅那群人。被一群人看热闹显然比被一个人看热闹更丢脸,但是鞋丢得有点远,满院子的小石子,她光着脚踩上去,想想都觉得疼。
她这时候才真正后悔自己刚才对身边这人的态度。
不过做人就是要能屈能伸。
她看他一眼,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尽量放缓语气说:“能不能帮我捡一下鞋?”
叶柔嘉长到16岁,几乎还没有被人拒绝过,但是考虑到刚才她恶劣的态度,她猜测对方可能会揶揄她几句,或者为难她一下,但绝对不会不管她。
然而,沈尧只是掸了掸西装裤腿上莫须有的灰,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我记得某人说不用我管。”
然后就在她的愤怒注视下施施然走回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