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几乎从梦里惊醒。
睁眼看,太阳快落了,天色暗下来,帐子瞅着有些眼熟,周身笼在一股清幽的木香里。扯下身上盖的,是一领明黄色的风兜,衣领上神气活现的龙纹,呵,是福临的,淡淡的木香飘出来,是他惯用的香。
身下是象牙细丝编的软席,金花恍然,这是养心殿的寝帐。不自觉想起福临那些花红柳绿的美人儿们,心里别扭,一个鱼打挺从床上跳到地上,光着脚跑到门边,不确定外头有没有外臣和太监,她不敢出去,只怯生生唤了一句:“万岁爷?”
福临正在案前奋笔疾书,听着这声娇唤抬起头,门边一个淡黄色的衣影儿。“皇后醒了?”福临听她没唤自己表舅舅,心中一喜。马上又看到她光着脚,轻易不见光的脚丫儿正踩在冰凉凉的地上。
“表舅舅。请安是不是要迟了?”金花想起庄太后那露在表面的慈爱和不着痕迹的严明,神色着实慌张起来,睡饱了的脸白里透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秋水将溢出来了。
福临一想,她的花盆底儿还在榻边摆着。刚范文程进来议事,不晓得他有没有看到榻边那双黄色亮眼的旗鞋?这么想着福临的脸烧起来,只是,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他大步走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腰,直直把她扛起来。
金花没防备福临如此,低呼一声,双脚就离了地,只得顺从地绷紧身子,双手紧紧搭在福临肩侧。
福临“哼”了一声:“中午吃饱了管用,表外甥女儿好像重了一点儿。”这句说着违心,手掌心的腰,纤只一握。福临腰上使劲儿,轻轻松松就把那双脚丫子带离了冰冰凉的地面。
金花跟小时候爬单杠似的挂在福临肩头,膀阔三亭的身板,挂个她就跟玩儿似的,她的脸就搁在他面旁,一扭头,甜腻的呼吸正喷在他耳后。带着潮气的温软呼吸拂过来,福临心旌耸动,周身先软了,幸而几步已迈到榻边,他一弓身,大掌接过她的背,金花就屁股墩儿,半躺在榻上了。
刚刚捧她去内间寝帐,这个妙人儿如一朵娇花陈在他枕席之间,福临心里泛起一丝儿最近才初尝的酸涩感,后宫的莺莺燕燕都是他的,偏她是,又不是。再三隐忍,终于避开那对红艳艳的厚唇,只埋头在她粉白的耳畔深深嗅了下,作罢了。
本是想定了的,他娶她已经逼不得已,再要更多,要她自己献上来。如今怎么反而调了个个儿?伸手在金花尖翘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他定了定神:“叫人伺候你梳妆。”
福临回去书案边,提笔把处置陈名夏的题本写完,如此,今日就能跟庄太后交差了,有了这个本子,请安迟片刻也不妨事。福临偷瞥金花一眼,金花背对着他,贴身伺候的小宫女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罐子,白瓷罐儿里一坨红艳艳的油膏,她正在补唇红?想到那对浓艳热烈的朱唇,福临气恼地“啪哒”甩下笔,明黄色的题本上溅了几点墨迹子。
先雨后晴,早上的雨到傍晚已经被下午的日头蒸得差不多了,空气里是潮热的黏哒哒,金花走到养心殿外已经起了一身薄汗,手还被福临攥着,福临的手心早湿透了,又腻又热。
金花自己念叨,无事,无事,出门上肩舆就撒开了,宫里没有两人同乘的舆。可惜,料错了,福临认真看了一眼他攥在手心里的那只小白手,说:“天气好,朕同皇后走到慈宁宫去。”下巴一点,“呶,慈宁宫不就在那儿?”
金花只得苦笑,小声儿说:“万岁爷做主。”
于是帝后两人牵手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帝后两人的仪仗和两乘舆。吴良辅在仪仗和宫女太监前打头阵,死死压住阵脚,只小步往前挪,生怕赶上帝后的脚步,惹顺治帝不快。
福临攥着金花的手,总觉得金花腕子上“咣铛”打手,抬起手来看,是个掐丝龙凤的金镯子,沉甸甸的,圈口太大,总往金花手背上荡。再往金花头上看,她今天倒会取巧,戴了一头黄灿灿的首饰,钗环鬓花,一水儿足金。如今夕阳一照,流光溢彩,跟她的衣裳正相配。他好像以前总没留意到她戴啥。
金花正跟福临没话,见他看她的龙凤镯子,抬起手来,说:“好看吧?昨儿在首饰匣子里看见,臣妾就想着今日穿淡黄色的衣裳好配,头回见外命妇也好撑场面。反正不过是今日手上镯儿,明天头上钗,这么好的工,熔了可惜了,臣妾赶紧戴戴。”
福临听了个一头雾:“什么今日手上镯儿,明天头上钗?”
金花豁达地一笑,也不看他,就盯着远处高高的宫墙,说:“就是今日宠你,明日宠她;今日赏你的镯儿,也许明日就收回了,熔了重做钗,做好了再赏她的意思。”说完正好把眼神收回来,对着福临意味深长地一笑,传说乌云珠故去后,棺柩里放了好些宝贝,抬棺的二品大员费了大力气……呵,这么想更得赶紧戴了,这些首饰也许很快就不是金花的了。
福临听了拧了拧眉,所以金花是为了这个不愿意?听她这么说,倒是想起来,去跑马那天,先去汤若望的宅邸,两人喝了小半瓶红酒。汤玛法酒量不好,一杯下肚脸先红了,趁着酒劲跟他说了好些话,布了好多道,他当时听着荒唐,如今看起来……
福临正想着,他们一转,到了慈宁宫宫门的御道。金花殷勤往福临身边凑了凑,贴着福临肩膀小声说:“表舅舅,表外甥女儿要是崴了,您能一把把我搂住嚒?”
福临侧头对着她一笑:“那个自然。”
正说着,金花嫣然一笑,脚下一崴,人就往旁边歪过去,福临慌忙伸手,一手拽着袖子,一手揽着肩膀,生拉硬扯把人拽到怀里。他惊魂未定,低头却见她调皮一笑:“齐活儿。”就靠这一搂,明天还要硬|挺|着腰杆儿跟嫔妃们坐着叙话呢。福临的表现太超出预期了,他竟然轻抬御手,修长的指尖在金花轻汗的额头点了点:“顽皮。”
他哪知道,不这么顽皮,早被他那些花红柳绿的美人儿活剥了。
转过天来,坤宁宫。
昨日作完妖,金花觉得她跟众美人儿们无话可说。提前捋直了腰杆儿跟众美人表明了,皇后是不爱管闲事也不争宠,可皇后宠爱多着,美人儿们还是别欺负皇后的好。
昨天秀恩爱,她先欣赏过众美人的表情。谨贵人这样的直筒子,直勾勾盯着帝后,像是见了什么没见过的,先看呆了,又觉得自己眼神过于直白生硬,一扭头。其实有什么的呢,她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帝后,以前福临和孟古青恨不得见面先打一架,孟古青摔骨折了皇帝也不带皱眉头的。
宁妃这样刚吃了庄太后教训的,只垂着头,脸上什么表情都藏起来了。她是有儿子,可是万岁爷对福全毫无偏爱,靠着福全封了妃,她的母以子贵算是走到头儿了,想再进一步除非生个万岁爷钟爱的皇子。
其他的美人儿,倒是心齐,都觉得皇帝能这样对皇后,自然也能这样对他们。谁还没上过万岁爷的龙榻?对皇后不过是新鲜,且碍于庄太后和博尔济吉特氏的面子。除了那几个位份低的,谁家不是后头有一大家子人撑着?像佟妃这样的,就算父亲犯了事儿,庄太后也加恩母亲入宫陪伴待产。关键母族争气,肚子也要争气。一旦母族争气,皇帝的雨露多沾一沾,以万岁爷那样的年少猖狂,肚子不争气倒难。最近几年宫里没少添子嗣,只是养大的少。
另外,皇后是正妻。哪有正妻受宠的?开头的宠爱不过是做做样子,早晚丢开手,自古都是“妻不如妾”。
各种巧思,不一而足。
众美人儿里,佟妃算是独一份,金花一眼瞧见她,想起来,得想个巧宗蠲了她去坤宁宫请安。每次看到那肚子金花都心惊胆战,偏她身板小,肚子就显得格外大。再算算,怎么算怀的都是康熙帝,于公于私,本着爱护妇孺的人文精神,她都得把佟妃和娃娃护好,所以这日跟嫔妃叙话就把这一样料理好,就该散了。
退一万步说,金花的猫猫还等着她,还有什么美人儿能比得过猫猫?
早上升座,众美人行过礼,金花招呼小宫女呼和给佟妃看座,又关切地问:“佟妃妹妹身子还好吧?”
佟妃昨日母亲入宫,终于放下心来,如今景仁宫样样都是她母亲把持,事事想得周到,把景仁宫上上下下料理得妥妥当当。佟夫人也知道女儿的荣宠关系佟氏一族,尽心尽力,寸步不离,夜里支个小榻睡在佟妃旁边。佟妃夜里听着佟夫人打呼,反而终于能安然睡个好觉,睡好了气色就不一样,金花也看她今天面色像是红润了些。
佟妃应道还好。又要谢恩,金花忙让宫女扶住,可不敢劳动这大驾。
一殿人正聚精会神嫉妒佟妃,不想有个美人儿,“咕咚”倒了。金花忙转眼皮去看,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我笑了一天!
文菜瘾大,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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