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清醒的他无端冒出这样的念头，待到眨了眨眼以后，发现这张脸并没有消失，还有点眼熟，祝离噌地一下惊坐而起，甚至一头撞上了苏红枝。
“咚——”的一声特别响亮。
祝离确定不是梦了。
苏红枝没料到他起得这么猛，猝不及防地就撞上了自己的额头，她倒是一点事都没有，反倒祝离脑子嗡嗡作响，晃荡着又慢悠悠地躺回去了。
眼冒金星了一会儿，祝离还挺自豪自己铁头的，但没想到这个小仙女的脑壳比自己的还要硬！他好一会儿晕着没说出话来，等到思维清明了点后，他的第一句话是。
“小、小妹妹，你练过铁头功吗？”
这话苏红枝答不上来，她本来也就不怎么多言，伸出手在小少年的身躯上方停留，然后从头到尾顺抚了一遍。虽然没有触碰到祝离的身体，但祝离看着近在咫尺竹节般的手指，身体不由得绷紧了，连气息都压住，莹白的脸上浮出红晕。
苏红枝查看以后，确认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原样，有好好地将仙丹给吸收。
“我想起来了，我帮过你！”
苏红枝点点头，祝离开始打量自己身处的房间，甚至下了床赤着脚到处看，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异。虽然是神尊，也做不到能窥探人心，更何况基本上少与陌生人打交道，所以苏红枝是一个特别不会察言观色的类型。
这间带院子的小屋是她用法力幻化出来的，与凡人居住的无疑，祝离就算眼睛瞪出来也瞧不出什么虚假的痕迹。苏红枝本打算直接对他简短地说明一下自己的身份与来意，没想到被率先打断了话头。
“我知道了！我昨天被一伙江湖人给绑架了！这里是他们的窝点，你是负责看管我的人？你和他们是一伙的！”祝离惊恐地指着对方，可看着她处变不惊的样子，又觉得和那伙人格格不入。
苏红枝：“……”她要怎么浪费口水和对方交流呢。本来只要解释自己的身份，直接认定备选就行，现在似乎要解释一堆。
眼前的小少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摸着自己的手腕和脚踝，又摁了摁自己的胸口，手筋脚筋完完整整，肋骨也一根没断。苏红枝决定静静地等着他理清楚思绪，所以一直没吭声。
“啊！我其实是在做梦吧！我帮了你以后，我就回山上的破屋……等等，我的脸！”
说着说着，终于发觉脸上过于清爽的祝离猛地停住了话头，他双手啪啪拍着脸，捏来捏去，那覆盖在脸上就连水洗火烤都很难剥落的烂脸面皮不见了！
苏红枝看着他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一刻都不得安宁，想了想，她拿过一面铜镜递过去。
祝离还在惊慌，冷不防看到这面镜子，只见苏红枝面无表情，跟个木头疙瘩似的。他颤巍巍接过镜子，竟是有些不忍地说：“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也许我可以医治你。”
她不爱说话，但可从来没有哪位神仙说她是哑巴的。
“不是。”
平缓又冷冽的女音有着与小姑娘面容不符合的沉静，如水如雾，如果不是看着这张脸，只听声音的话，祝离都要以为这是个成熟女人发出来的声。
苏红枝看到他发愣，也不在意，她现在想着继续去找徒弟，这个备选自然也是要带在身边的。瞧他被江湖人追杀，定然是身世不简单，被卷入了什么纷争。
“你声音和你样子好不搭哦，但是好好听。”祝离有些羞赧地说着，这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苏红枝瞥了他一眼，把这话当做了耳旁风，小少年被她这冷冷一看刺得脊背发凉。明明对方比他小，但给人的压迫感竟是丝毫不输给武林高手，甚至气势更为惊人。
“哦！我的脸！我的面皮！”
被镜子晃到又想到了刚才在意的地方，祝离对着铜镜又看又嘀咕，瞪着那双墨色的眸子，嘴唇颤颤，就算作出再惊恐的模样，他的那张脸也让人瞧着舒坦，而不会觉得糟心。
苏红枝索性等着他自言自语，看他自己想通，等到他安静了，她再最后解释就行了。她的耐性还是很不错的，有时候发呆都能一个月。
“我明白了，那不是梦。我应该的确被绑了，但是没有被打断骨头挑断筋脉，然后那群人发现绑错了人，走到一半路的时候，就把我给丢下了，于是就被你给捡到了？”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相的祝离神采奕奕地给苏红枝说着。
怎么说呢，苏红枝觉得这完全没说到重点，但从凡人的角度出发，确实诡异地符合。
“我救了你，我是天上的沐灵神尊。”
“……”
直言不讳的苏红枝上来就是开门见山的一句话，愣是将祝离想了一个多时辰的真相给击溃。小少年呆若木鸡，反复琢磨着她的话。
“你说你救了我，对，没错，我的确被你救了。然后你是山上隐蔽的高人之徒，外号是沐灵神尊吧，听着来头还不小。”按照自己的话硬生生曲解了原句，祝离还自信地点点头。
苏红枝：“……”这个备选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我下来收徒的。”
“哦，你替你师父下山找徒弟！”
“你可愿意当备选。”
“我……嗯？”
这问题可把祝离给问倒了，苏红枝并不催促对方，她甚至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拢在袖袍中，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等着回答。
“你的意思是你师父选我当徒弟，备选的！”
虽然觉得对方的领悟还是欠了点，但苏红枝真的懒得与他口舌之争，为了省事，所以点了头。
“你果然是世外高人的徒弟！不过，我还是不了吧，谢谢小妹妹的救命之恩！”
没料到自己还能被拒绝，苏红枝虽然不解，可面容上没有一丝波澜，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祝离。就算她一双妙目生得再好看，一瞬不瞬地盯着人，还是很渗人的。
祝离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不是我不识抬举，是我怕连累了小妹妹。”
“苏红枝。”
“哦，我叫祝离，这样写的！”
这回倒是反应过来她在报姓名了，苏红枝看到他走到门外，蹲身伸手在地上写下名字，她便也心念一动，将自己的名字留在了祝离二字旁边。
祝离看着凭空出现的名字，他惊叹道：“苏妹妹还会戏法吗！”
妹妹个没完没了了，报名字就是要让他念名字，苏红枝说：“叫我名字。”
“这，不好吧，红枝妹妹？”犹豫了一下，祝离白玉似的面上浮出一抹薄薄的红色。
苏红枝：“……”他脸红什么，病了么。
这么想着，她从椅子上起身，将地上蹲着的祝离拉起来，然后将手背贴到他额头，又抓过他的手腕号脉。祝离被她这举动给惊得绷直了身体，大气都不敢出，只余胸口里的心脏跳动得厉害。
“连累什么。”苏红枝松开了他，继续方才的话题。
祝离这才敢大喘气，差点憋死自己，凝视着她那张严肃冷凝的小脸蛋，忽然就有了倾诉欲，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与人交谈了，尽管对方不怎么说话。他恍惚间觉得，苏红枝是在关心自己。
他垂下目光，松懈的坐在门槛上，望着屋外的山色，用不知道是心酸，还是自豪的语气说着，“不瞒你说，我生父很厉害，他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我娘是一个避世的大夫，她当年救了爹，所以两人才在一起有了我。但好景不长，我娘说过不下去了，以及她是孤女的关系，她还怀孕时与爹和离了，爹后来另娶了一个大派掌门之女。我从出生就只和娘在百花谷里，她教我一些医术和读书认字，也有与我说爹的事情。”
“娘一直都很温和，从来不憎恨谁，也不抱怨，做什么事都不急不躁的。直到两个月前，一帮江湖上的人来了，我一个都不认识，我被娘藏在了密道里，而她被报复。”
苏红枝看到祝离的肩膀在颤抖，就连先前神气十足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哽咽了片刻，他继续说着。
“我娘让我不问恩仇，只要隐藏好躲起来就行，去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现在的武林变天了，爹被反对他的几个门派与忽然壮大起来的魔教联合围攻，所以我爹死了，娘也没了。”
“娘说爹死了的时候，我都没有哭，可娘是在我怀里断气的。她心脉中了一掌，那是狠辣至极的掌法，我不管怎么施针用药也无法救活我娘。她在第三天才气绝身亡，临死前，她只让我不要复仇，一定不要卷入江湖。后来，我埋葬了娘，花了半月时间制作了烂脸的面皮，起初是骗过了很多人。但前阵子忽然就没作用了，还是有越来越多的江湖人找到我。”
一字一句的话语犹如泣血般痛苦，苏红枝静默地听完，看到他背对着自己擦了擦眼眶。
苏红枝不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但能明白他是难过的，所以问道：“报仇么，我帮你。”
她看到小少年惊愕地回转身看过来，仿佛再看一个妖怪，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可是那双盛满泪花的眼里又有光芒在晃动。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而且那已经是正邪两道的争斗了，不是我们小孩子能左右的，就算你师父是世外高人也一样！我不用你帮我报仇，你最好也离我远点！那群江湖上的为什么找我，我都不知道！也许只是为了寻仇，斩草除根吧！”
苏红枝：“你好吵。”
祝离喉头一哽，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确实被她那句话给打动了，有那么一刹那竟萌生出了一直跟着对方的念头，就算当备选徒弟又怎样。既然已经无处可去，她愿意给自己安身之所，这不好吗？
但这样危险的自己，不能拖累别人。
并没有那么多顾忌，苏红枝又问了一遍，“报不报仇。”
祝离惊慌摇头。
既然主人公自己都没拿定主意，苏红枝也就不再说这个话题了，但她忽然听到祝离又说了一句话。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灵就好了，让我娘和没见过面的爹都起死回生，让那些作恶多端的人都下地狱。”
苏红枝认真道：“神仙没空。”
祝离：“……”他的悲伤情绪突然被打压了。
“江湖上生死难测，你爹娘早有觉悟。”
苏红枝算是安慰地这样说了一句，她发现祝离看自己的眼神透着几分复杂，像是崇拜又像是觉得她无情，还带着丝不赞成的可怜。
如果祝离真的不跟自己走，那她是不能浪费时辰的，萍水相逢罢了。
“祝离，最后问一次，愿不愿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