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枝是天帝亲封的沐灵神尊,在天宫上论资排辈也没几个神尊能压过她,只因她起点太高。
万年前,她是无量巅摩岩天池里的一块岩石,当时天界与魔界于此处交战。苏红枝因战神凤炎滴出来的心头血而开启灵识,鏖战之后,魔界被镇压,魔君伏诛,魔道就此衰微。随后战神也因神魂消耗殆尽而陨落,但承接了他心头血的苏红枝也因缘际会地继承了他的大半神力。
在天宫几乎能横着走的苏红枝不是个能来事的主,她冷得像那南极仙洲的冰雪,无趣地又像莽荒大漠里的黄沙,一眼看尽,和她待一块不出一盏茶工夫,就可以体会到无声的尴尬与如芒在背的压力。
虽是冰雕玉琢似的美人,可就是没多少神仙敢与她多打交道,其一她是战神心头血浇灌促其成长的,其二性格捉摸不透,远观即可。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她,也还是会吸引几个不怕碰壁的,万年下来倒也有着两个损友。天帝都要觉得苏红枝有点可怜了,就两个好友耶。
一个是叽叽喳喳过于活泼的桃仙弥生,一个是风流成性,处处留情的内河龙王之首白胧。
而现在,这位沐灵神尊身处于繁华的凡人城镇中,她被几个地痞流氓给围堵了。像这种脆弱的凡人,她动动手指,就能震开他们,然而现在的她,在发呆。
与弥生、白胧打了赌,看谁收的徒弟最先扛过雷劫,位列仙班,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件事。
大概是自己脑子不清醒,或者自己的万岩神府清冷久了,也想要个徒弟做家务活,总之,苏红枝答应了,但现在她隐隐有点后悔。
白胧与弥生都在人间寻到了两个凡人徒弟,尤其弥生找到的徒弟,天资绝佳,是修仙的好苗子。而白胧找的小徒儿,虽然资质平平,但为人聪慧勤勉,也是个好姑娘。
唯独她,连条狗都没捞到,为了不输在起跑线上,她只得下凡来找徒儿了。一开始她就以原形下界,问过精怪山灵愿不愿意跟她修炼,一听到她这沐灵神尊的名号,一看到她这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面孔,全都缩着脖子跑了,觉得在她的管辖下,可能会窒息,或者憋死。
大神屈尊降贵要收徒,竟是被这些家伙怀疑居心叵测,可能要拿他们做药引子,或者抽筋扒皮。她只是冷了点,不好相处了点,让人尴尬了点,可并不吃徒弟啊。
从妖找到鬼再找到精怪,居然没一个愿意跟她走,最终苏红枝将目标定在了人界,这里总不会有人认得她了。若是找到一个像弥生收的那种徒弟就好了,可那种修仙资质千万人挑一个的,哪能像大白菜随处可见。
为了显得不那么冷冽,她化作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模样混入城镇中。缩小版的苏红枝看着还是冰坨子一块,小脸崩得紧,但那婴儿肥与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消弱了不少凌厉感,更娇小的身形也让人觉得不那么凝重,还瞧着让人想欺负一下。
是以她才走了一条街,就被人给盯上了。
苏红枝期待地看了一眼围堵她的地痞无赖,可惜没有一个符合她的择徒标准,她面无表情,内心叹息。藏在袖中的手指正要扣起,一道清亮的大喝声从墙头传来。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欺负小姑娘!”
明晃晃的太阳下,一个小少年背对着阳光,从巷子的围墙上翻跳过来。他手里对着地痞们猛地撒出一把灰土,被迷了眼睛的人们嗷嗷乱叫,小少年轻巧落地,看向了面容冷峻的苏红枝。
在彻底看清楚苏红枝面容时,祝离的眼里划过一抹惊艳之色,可他动作上并不犹豫,抓起她就狂奔起来。而苏红枝还在发散思维,根本就没注意他长什么样,就被拖着疯跑。
也幸好这是苏红枝,换作真正的小姑娘被他拉着这么满街乱跑,苦胆水也能喷出来。为了躲避那群人的追击,祝离带着她穿街过巷,硬生生从城东跑到了城西山头荒郊,把他自己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少年觉得这个距离应该安全了,他气喘如牛,满头大汗,手里还紧紧拽着人家,他一想坏了,连忙回头看。只见身后的苏红枝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跑了七八条街,愣是不喘气,不流汗。
祝离惊呆了,他身子骨硬朗,这么跑都要喘出肺,可这个小姑娘居然面不改色,难道是武林高手?说起来,小丫头真是特别好看,和他娘亲一样好看,不,可能比亲娘还漂亮,就是严肃了点,如果不是容貌惊人,怕也不会被当街调戏。
“你、你、……咳咳……没事吧?”不知道是为了顾全面子,还是大孩子的一点自尊,祝离一边喘一边问,他感觉自己嗓子都要漏风了。
苏红枝是个没什么演技的上神,又冷又直,不会撒谎,她也不装模作样地假装跑累,就这么笔直地站着瞧他。
“看着弱不禁风,你挺能跑的。”窘迫地说完,祝离发现自己还拽着人家手腕,都把那一圈给勒红了,他赶紧松手,着急道,“对不住,我把小妹妹的手给捏红了!”
小妹妹?
她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少年穿着打补丁的粗麻衣衫,和她缩小的个头差不多,大概还没长开,身子骨很结实,但他的脸是一张烂脸。脸上就没一块好肉,像是被毒虫腐蚀过,坑坑洼洼,皮肉翻卷,唯独那双漆黑的眼睛煞是透亮清澈,像天界的明镜湖一样纯净。
这要是带回她的神府,那是需要洗髓的,然后重新铸造仙根,再缔结血肉之印,待到他出师了,就能消了印。
只是这么看了一眼朝气蓬勃的烂脸小少年,苏红枝竟是开始想象对方认她做师父以后的修炼画面,甚至封仙的高光时刻。
忽的,她手腕上感到一片清凉,原来是那小烂脸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盒,在里面剜了一块膏药擦上了她的皮肤,还挺细心。
也不是没接触过姑娘家,但祝离就是有点紧张,在对方冷漠的视线中无端口干舌燥,手也有点哆嗦。
不过脸红,一定是因为刚刚跑了几条街的缘故。
不等苏红枝开口问愿不愿意拜师,祝离就收了药盒,一脸灿烂地说:“我走了啊,小妹妹要当心,天快黑了赶紧回家,免得家里爹娘担心!”
提着嗓子说完,祝离还没休息两下,傻呵呵笑着又撒腿朝着山头里面跑了。苏红枝的话没能问出来,她抬头看向那片山,她能将山内的情况探知得一清二楚,有几户人家,有多少隐藏的精怪,有没有妖魔等等。
也就一面之缘,不一定要找这个资质下等的小烂脸,再找找别人吧。
在这城里转悠了一圈,苏红枝还是没有找到一个符合的。如果总拿弥生的徒弟付凌云来作比较,那她需要漫山遍野地广撒网了,不是谁都能拥有那种得天独厚的修仙资质。
付凌云本身身份也不普通,是人间九五至尊的私生子,尚在襁褓之中就被武林高手的亲娘带着偷逃出宫,这一走就消失了十五年。弥生说准是他亲娘受不了后宫的勾心斗角,所以卷儿子跑路了。
对于徒儿的身份,当师父的都会彻底了解,不然多失职。然而,也不是所有流落在外的皇子都有着修仙的资质的,不然苏红枝也不会找秃了头。尽管她面瘫话少,可内心时时刻刻都在拿付凌云作比较。
龙神白胧碰巧来凡间溜达,看到缩小版的苏红枝冷冰冰地坐在屋檐上,他还贱兮兮地过来逗弄。
“怎的变小了,丫头如此可爱,许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苏红枝岿然不动,甚至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只道:“别吵。”
“找不到徒儿也不能拿我撒气,要不,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陪你找。或者,你从我徒儿里面选一个?”嘴角噙着一抹笑,他还特意飞到她身旁排排坐。
苏红枝没吭声,但终于施舍了他一眼,然后又自己开始思索。白胧好整以暇地以手托腮,就这么瞧着人家看,这冰清玉骨的模样还显出几分稚气未脱,也是别有一番风味,赏心悦目得很。
瞧瞧人家选好徒弟的白胧,就是这么悠闲,盯着她也能盯出花来。
这一看,就看到了晚霞遍天,耽误了这么个把时辰对于神仙来说不足为道。苏红枝从始至终就没怎么说话,白胧就耐着兴致看了这么久,权当观赏奇花异草。
还是不能消极怠工,苏红枝想着就要走,才想到旁边还有一头龙,她干巴巴地交代,“我去找徒弟。”
“考虑考虑,真的不用我帮忙?你对人间不甚了解吧。”
“不必。”
苏红枝说完就一挥手,身形消失在屋檐。
有的神仙在发呆,而有的凡人为了能活下来拼尽全力。与苏红枝分别后的祝离暴露了行踪而被江湖中人给盯上,回到栖身的破庙遭了埋伏,小少年就会一点花拳绣腿的功夫,对付几个流氓地痞不在话下,可对付武林人士就显得很不够看了。
他被打断了肋骨,挑断了手脚筋,像是一条死狗一样满身血迹地瘫在了台阶上。庙内破败的佛像倒塌着,他睁开全是血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尊金漆剥落的石像。
他不相信这个世间会有神佛,如果有,那么娘亲也不会慢慢地死去。他答应了娘,要做一个不被仇恨蒙蔽的人,只要好好活着就够。
此刻看来,活着也是奢望。
根本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仇家,又是为了上一辈的何种恩怨而来。就像毒蛇一样紧紧地咬上了他,从避世居住的白花谷一路入市,颠沛流离,几经辗转,还是躲不开追杀,而且每一波人都不一样。各门各派的都有,他这是被全江湖给通缉了吗。
咳嗽着,喉头腥甜,大摊的血迹从嘴里喷出。祝离还想撑下去,越不让他活,他就越要活下去。
猛地,一只脚重重踩在他的背脊上,他嘶鸣一声,手脚都在痉挛,浑身发寒,意识也开始抽离。
“师兄,这小子好像撑不过去了。”
“那就不折腾了,那边要活的!赶紧给他撒点金疮药,喂点水,今晚就连夜赶去风雨楼交差。”
“哎!师兄,到底是不是这个烂脸小鬼啊,他娘那么漂亮,爹也气宇轩扬的,总不能这么丑。”
“人家只是烂脸,不是骨相差!根据鬼婆占卜的卦象和特征来看,是他没错!先交货再说!”
祝离现在恐怕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这几个男人将自己胡乱包扎了下,然后粗暴地用麻袋套进去了。再没有气力挣扎,他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夜里,一场暴雨来的突然。
五个人骑着快马赶往魔教的风雨楼,只可惜这雨势磅礴,连马都不敢再轻易涉险,几个人商量着,暂时在郊外一家客栈歇息,明早等雨小了点再赶路。
为首的粗狂男人一把将马背上的麻袋抡起,丝毫不顾及里面的人是否舒适,他们牵着马朝着雨幕中凄迷的灯色走去。
正巧,苏红枝就在客栈里发呆,她刚刚在附近的山里、河里都找了一遍,没发现一个心仪的好苗子。暴雨来得快,她也能施法收了这片的雨,但犯不着,而且布雨的工作向来是本地龙王的事。
小姑娘独自一人霸占一个桌,面前摆着一碗酒,一叠花生米,再无其他,这样看着很是不寻常。不过对于走江湖的人来说,倒也习惯了怪胎。
粗狂男子将麻袋随手一丢,带着师兄弟围桌而坐,店小二立刻拎着一壶热茶跑来。
“客官住店是吧,门外那几匹马也是几位大爷的?”
“废话,把马安置好,上一桌饭菜,越快越好!”
“好咧!”
苏红枝本没有在意的,奈何她眼神太好,看到了隔壁桌麻袋下渗出来的血迹,然后她定睛一瞧,透过麻袋的阻隔,看到了白天救了自己的小烂脸。
怎么就被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