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4

这声音跟牛芳姑的很有些相似,但是因着牛芳姑现在还在冯婉背后的马车里,保持着被堵着嘴巴、捆着手脚的状态。所以,这个人,绝对没有可能是她。

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同行了。

冯婉对这种没有什么本事,就靠着装神弄鬼骗吃骗喝,甚至还顺便草菅人命的神婆并没有什么好感。

特别是这人还没见到呢,就已经开始说什么祭品的事儿……这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

不过,就算如此冯婉也不怕,甚至连理都不理会她,只径直下车,站稳了身体,低头一瞥,这才看清楚说话那人的模样。

看起来果然就是跟牛芳姑一个画风的老巫婆……不,更加准确地说,是比牛芳姑更加可怕的老巫婆。

牛芳姑本来就已经很有那么一点儿神神叨叨的意思,可跟这位老神婆一比,那可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牛芳姑今年不过才五十上下,这位老神婆看上去却竟然好像是已经有了七八十岁的年纪。

但是她的眼睛,却闪烁着一种同年龄不相符的、十分强烈的欲!望——那是一种攫取的欲!望,好像总是想着从别人身上剥夺些什么一样。

现在,她就用这双明明已经开始浑浊不堪,却偏偏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眼睛,盯着冯婉看。

即便冯婉算是心理素质不错的,乍然被这么一双眼睛盯着,也吃了一惊。

而在她旁边儿站着的潘家二叔直接就后退了两步。至于老实小伙儿潘老六,更是已经吓得一屁股坐回到马车上。

这个时候,马车里头的牛芳姑倒是动弹了。

她咣咣地用被捆绑住的手脚砸着马车的内壁,成功引起了这老神婆的注意。

她继续用她那个听着就很难受的声音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冯婉笑道:“不正是您老方才问的,祭品?”

那老神婆眯着昏沉的眼睛,正想着发话,却猛然感觉不对:“把人带下来我看看。”

冯婉原本也没想着第一波就把人给带走,所以就由着潘老六和潘二叔把牛芳姑给拖下了车。

没想到,牛芳姑居然立刻就跟这个老神婆上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认亲”大戏。

被堵着嘴巴的牛芳姑眼泪汪汪地对着那老神婆喊道:“呜呜!”

老神婆也有些错愕:“芳儿?”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拿掉了牛芳姑嘴巴上的抹布,跟着就跟牛芳姑抱头痛哭、呼天抢地。

这个说:“天啊,哪个天杀的把你捆成了这样?”

那个道:“还不都是冯家那个死丫头。”

“没事,芳儿不怕,师父替你做主。你放心,今儿就送这死丫头上路……”

听到这里,冯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哎哟,您老这是说什么呢?我好害怕啊。就怕你们两位技不如人,到时候自食其果。”

这话一说,她们俩愈发生气,两双混浊的眼睛盯着冯婉,简直想要将她咬下一块肉来。

冯婉对这两个老巫婆的胜利会师根本没有怎么在意,不过现场却还是有她在意的东西。

这祭坛的形状,果然是按照古法来的,可见,等会儿的确是要献祭人命的。不过,既然是她来,那就没事了。

她之前就已经推算过,这几日必定会下雨。

不过具体是哪一天、哪个时辰还是要再推演一番。

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表演。

这种祈祷仪式,关键还是看气势,在这一点上,冯婉是专家中的专家,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输。

潘家的族长,也就是潘学文的爹,也出席了这个祭祀大典。

见到冯婉,老爷子很是诧异,连连问潘学文:“文哥儿,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神婆?”

因着冯婉就站在他们面前,潘老爷子又是个大嗓门,潘学文顿时有些尴尬,看了冯婉一眼之后,更是连脸都红了,小声道:“不是神婆,是神女……”

潘老爷没听清楚,不由得又问了一句:“什么?”

“哦,儿子是说,这位冯姑娘,是牛家村最有名的巫者,一定能够给咱们镇子上求来雨水的。”

冯婉只不过看了他一眼,潘学文就羞得连头都不敢抬,红着脸回答他爹的问话,声如蚊呐,少不得又挨了他爹两个白眼。

“最好是这样,若是她不行,就还是让钱婆再试试。”

钱婆就是那个牛芳姑的师父了。

没想到这牛芳姑居然还能有这个运气,能够有个师父来保驾护航。

但是冯婉知道,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运气,必定是村长牛富贵的安排。

她稍微一张望,果然见到牛富贵带着他老婆跟闺女牛惠香在人群中围观,那一脸的得意,肯定是觉得这次弄死她的事儿一定稳了。

族长潘老爷子亲自出面,旁人都不敢造次。

故此牛芳姑还是要按照之前冯婉提的条件作为襄助者陪着她上祭台的。

跳个祈雨舞这件事,对于冯婉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倒是牛芳姑,即便有钱婆和村长一家撑腰,却还是被吓得瑟瑟发抖,好像冯婉要怎么样了她一样。

到得了祭台之下,潘学文等人很快就迎了上来,按照冯婉的要求,十分恭敬地准备祭祀之物。

其实真正的祭祀仪式,很是繁琐复杂,但是在这种乡村小镇之上,倒是没有那么讲究。

不过,冯婉还是按照正统的要求,准备了相关的东西。

对于祭祀这种事情,她身为一个现代人,是保持着一种尊重传统,但并不迷信的态度的。

对于她来说,这事儿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反而更像是件工作,一件之前做了很多年,都已经很是熟悉了的工作。

不过在其他人眼中,她的一举一动,就很像那么回事儿了。

潘学文小声对他爹道:“爹,您老看看,这位冯姑娘果然厉害,看着比之前请来的几位都要更像是那么一回事。”

他这话一说,旁边站着的钱婆就不乐意了。

而这正是牛富贵需要的,他远远对着钱婆使了个眼色,她当即会意,干咳了一声道:

“既然用了这个规矩,那自然就要做全套,若是求雨不行,就要焚巫祭天。”

冯婉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不过,说不定是龙王老爷嫌弃咱们不够有诚意。不如先把襄助的献祭了,我再多用些心思跳一段大活儿,说不定他老人家一开心,就大发慈悲,降下甘霖呢。”

钱婆冷笑道:“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规矩,你这死丫头莫不是贪生怕死,故意胡说八道?”

冯婉叹息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就说是假的,真是井底之蛙……”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这样久旱的时候,光献祭主祭一个人有何用?自然是要先找两个襄助的热热场子……”

“还是说您老人家想替您徒儿来?听说您老之前已经跳了好几场了,结果都没有什么用,也该亲自去问问龙王老爷他老人家喜欢什么样的祭品了。”

钱婆子当然不肯就范。奈何她之前的确已经跳了几场都没有效果,潘老爷子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道:“那就这么试试。”

他是这里头说话最算数的,这话一说,连钱婆子也不敢多言。

两个壮汉马上上前拖着牛芳姑就要往火堆里扔,吓得牛芳姑当场尖叫了起来:

“师父救我!大弟!救我!我不想死啊!”

她拼了命挣扎,现场顿时陷入混乱。

牛富贵看不下去了,上前说项,却被潘老爷子直接打断:“牛老五,你别说这些没用的,大旱三个月了,我整个镇子的人都活不下去了。只要能下雨,莫说要烧个婆子,就是要烧我,我都愿意。”

眼看着真要被扔进火堆,牛芳姑吓得口不择言:“我不是神婆,我是假的,我什么都不会!别烧我!别烧我!”

她疯狂挣扎,两个大汉都按不住。还如同疯狗一样,到处乱咬。很快把钱婆和牛富贵都牵扯进来,很有点同归于尽的意思。

潘学文看不下去了,主动来找冯婉道:“冯姑娘,你看这事儿……要不要到此为止,先办正事要紧?”

冯婉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方才她们要烧我,也没见潘公子这么古道热肠?”

潘学文道:“因为我信姑娘,定然可以成功。”

这话说的,冯婉竟无言以对。

看看天色和风向,冯婉心中有了底。她也不多言,立刻开始了她的准备工作。

那位潘秀才看着也已经进入了角色——虽然说他年纪轻轻就已经进了学,但是这并不表示他是个聪明人。

书呆子那么多,这位显然也是其中的一个。

他这是已经带入了情境,看样子是等会儿万一她也不行,他就又要准备跳出来“英雄救美”了。

这就是单纯直男的可怕之处。

在这种极端的情景之下,很容易就会产生错觉。

冯婉觉得,等到她忙活完了这边儿的事儿,并不介意,给这位小哥好好上一课,让他清醒清醒。

仪式在一个时辰后如期举行。

一切都如同冯婉预计的那样,今天一整天都是一个艳阳天。

牛惠香和她爹娘作为特邀嘉宾在祭台下围观,不远处,不知何时到达的冯大娘也悄悄坐了下来,满脸都是担忧之色。

早起出门的时候,冯大娘说的倒是挺随意,但是实际上远远没有这么洒脱。

冯婉前脚走,她后脚就也出了门。

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出门的,她居然抓了项锐做她的司机兼导游——虽然说只是个寻常村野老妇,但是冯大娘识人的眼光也十分不错。

冯婉此前十分诧异她为何同项锐那么熟稔,完全是因为,她在项锐入住的次日一大早,就已经跟他进行过一番深入的交谈。

深入并且友好。

基本上把项锐的性格品行都了解了一番。

故此,这回冯婉遇到了事儿,她第一个就想到找项锐帮忙。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刚刚开口,这小伙子二话不说就拉来宝马套了车,带着她就朝着潘家镇赶。

那枣红马脚程很快,故而他们虽然出发的晚,却并没有比冯婉晚到多久,正好赶上她要上台住持祭礼。

因着是正式的求雨祭祀,冯婉换了特质的彩衣,执着牛尾上台,开始舞蹈。

项锐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观察,准备一有不对就动手——巫祝之事,他并没有十分关心过。但是若是真要在他眼前活生生把冯婉给烧死,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没有人能够做这种事。

至少在他面前,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所有人各怀心思,但这个盛大的祭典,还是如期开始了。

鼓乐声中,冯婉缓缓动作、翩翩起舞,在她舞动的瞬间,世界仿若就安静了。

跟着,如同神迹一般。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之中,忽然开始凝聚起乌云来。

冯婉一曲舞毕,天空中传来阵阵沉闷的雷声,紧跟着,一阵大雨如同瓢泼一般,降落下来。

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呼,冯婉还来不及退场,已经被激动的人群簇拥着,当做神祇一般跪拜起来。

而芳婆子跟钱婆早就吓得愣怔在当场,被拥挤的人群踩踏在地,渐渐地连声都没有了。

这一场祭典,亲者快仇者痛,十分解气。

但在这一片欢呼声中,有人撑着伞远远观望,良久,她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有意思,没想到在这荒村野地,居然也有人会跳如此正宗的凤凰步……若是老祖宗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罢。速速去给我查查这丫头的底细,运气好的话,正好能赶在老祖宗寿辰的时候,给她老人家送上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