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冯大娘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冯婉感觉有些诧异——求雨仪式结束之后,巫者就会被烧死祭天,这原本不是冯大娘这种原装土著村妇应该知道的事情。
但是她现在不但知道,而且还搬出“哭天抢地”大法,靠着哭冯婉那位死鬼老爹来“逼”她就范,这就很是让人受不了了。
早逝的老爹是她们母女共同的伤痛——在冯婉这边儿,是觉得不管是在凤家还是在冯家,居然全都是父亲早亡的情况,这命运也未免太过巧妙了些。
真是不管是女主还是女配,身世都是一样悲催。
而在冯大娘看来,那就是真切的切肤之痛了。
她同冯老爹伉俪情深,成婚没多久就守寡,自然痛不欲生。
事实上她当时几次都想要追随亡夫而去了,但是想到还要照顾年幼的冯婉,这才只能勉力活下去。
对此,冯婉第一世就深有体会。天知道那时候她身为一个幼儿,要每天努力刷存在感让她新寡的年轻阿娘别寻短见有多难。
好在那些都过去了。
也因此,不管冯大娘嘴上说得多凶,冯婉都不会在意。因为她知道她阿娘心底是很爱她的。
只有亲密无间的母女,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相处。而不会像上辈子回到凤家,面对着那位凤家大奶奶,她真正的生母秦氏时候的那种客气疏远。
把日常母女见面弄得跟过年走亲戚一样,那又有什么意思?
还真是不如每天听她这个村妇阿娘嬉笑怒骂来的开心。
故此,见到冯大娘生气,冯婉一点儿也不着恼,立刻陪笑道:“阿娘您先别急,这事儿我自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分寸啊,方才那牛二丫一见到我就假模假式地哭嚎了起来,说什么你答应了去外头镇子上求雨,还说你要是求不成,就要烧死你祭天呢……你不准去,我不同意。”
冯老娘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她是真的害怕冯婉有个什么好歹。
她一个寡妇,把冯婉从那么小的婴儿拉扯了这么大,不管平时说她几句也好,骂她几句也罢,但是这个女儿始终是她的心肝宝贝——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伤害她,如果有,她一定会像母狮子一样护在她面前的。
冯老娘是个刚强的女人,说起话来颇有些一言堂的意思。
但是此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她还算跟冯婉有商有量——她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冯婉自五六岁懂事开始又一直表现得过于成熟。她早就渐渐地也就习惯了不把冯婉当成小孩子来看了。
这回像是着急担忧太过,又不免拿出当娘的气势来压她了。
她们母女两人朝夕相处,冯婉哪里不知道冯大娘心里想什么。
故此,虽然被冯大娘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但是她心里却感觉暖暖的。
只是她也知道,如此一来,要劝服她阿娘,恐怕要稍微多费一点儿功夫了。毕竟她阿娘若是固执起来,那可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想到自家阿娘的脾气,冯婉有些头痛,她叹息了一声,正想着说话,却忽然听见了几声礼貌的敲门声。
转头看时,却见到隔壁那位新邻居项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方才她阿娘一回来就抓着她一顿发作,让她都来不及把门关好,就跟她阿娘两个站在堂屋里说话。
她阿娘那大嗓门儿……想必又让人家听了一个现场直播了。
冯婉有点儿想要捂脸,但是想着人家都来了,还是得先礼貌接待一下。
若是她没猜错,这位老兄过来应该是跟她说隔壁学堂建设的事儿的。
这倒是个岔开话题的好机会。
正好可以让她阿娘冷静一下,晚点儿才好跟她摆事实、讲道理——别人去那肯定是会被烧死的。但是她冯婉去,那必须不会啊。
这事儿说起来还有点儿复杂,得关起门来跟她娘慢慢说才行。
她心念转动间,已经准备借着项锐的到访来摆脱她阿娘的咆哮。
没想到,她阿娘动作比她更快。
冯大娘一见到项锐,就如同见了救星一样,立刻上前两步抓着他的袖子喊道:“锐哥儿,你来的正好,快来帮大娘劝劝这死丫头,叫她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别去外头求什么雨……那可是要被烧死的啊!”
啊?
什么?
锐哥儿?
阿娘居然知道这位壮汉邻居的名字?
不是,阿娘你什么时候跟人家这么熟了?
冯婉瞬间感觉有好多问号,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她阿娘跟她不是同一天才认识这位新邻居的么?甚至比她还要晚见到他半个时辰……
怎么转眼的功夫,她就一副跟人家很熟悉的样子了?
项锐骤然被冯大娘叫到,虽然出于礼貌马上应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尴尬。
他原本只是从冯家门口路过,见到一贯独来独往的冯婉今日居然有这么多访客,一时好奇,稍微驻足了片刻而已。
这次来他其实也是有正事儿的。
那学堂的修建工作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如果不出意外,明日就该竣工了。
足足比他之前预料的早了一天。
除了之前答应了冯婉要在三日之内搞定这事儿之外,这也实在是因为,他非常需要将无关人士都尽早清除出去——他选了这么许久,只有这宅子最为满意。
一来是够大,二来是够清静。
这座山头,除了隔壁这位冯大娘母女之外,再没有别人来。
这一两日,他也已经知道了一些关于这冯家母女的传闻。
特别是这位冯姑娘,那可真是了不得。
听说当时这位冯姑阿宁年仅六岁就跟着寡居的母亲来这村里,虽然说这山上的故居,是冯家大娘旧宅,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就连冯大娘除了小时候跟着母亲来过一次之外,也根本没有来过。
冯大娘祖家的人也都早就不在了,故此基本就是个荒宅,但就是如此,村长牛富贵还是为难了半天才让她们入住。
没想到几年的功夫下来,这母女俩硬是把这地方收拾出来了。
居然还很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
项锐十二岁就已经跟着叔父去边关从军,对京城中的贵女们并不怎么熟悉,但即便如此,也觉得这位冯姑娘的气质与才能,比那些贵女们看着还好,根本就不是寻常村姑可以有的。
他愈发对她感觉到好奇,也就不由自主地走得近了些了。
没想到,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就被冯家大娘招呼过来说合——这她们母女俩的事儿,他一个外人,怎么说合都不太合适。
不过看着眼前两双各具特色的美人眼都盯着他,他不免也有些窘迫,只能如实道:“若是去了有危险,那便就不如不去?”
冯婉听得他居然还真得发表起意见来,不由得愈发火大。
不过她越是生气,便就笑得越灿烂:“哦?如何不去?不知道项兄有何高见?”
见到她这么笑,项锐心中有些发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还是未免有些逾距了。
他虽然常年在军中,但也并不是什么不通世故的大老粗,故此当即道歉道:“是在下唐突了……”
他态度如此好,倒是让冯婉有些愣怔。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喜欢找人帮忙的性格。一来是性格使然,二来则是这件事儿,对于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身为凤家女,观云识天气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功课。毕竟,从大源朝还没立朝起,凤家就已经是专司祭祀的世家了。
甚至连大源朝立朝都是仰仗凤家之力——若不是凤家做局扶持,宣家不过就是关外草原上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哪里有机会可以坐拥中原这大好的锦绣河山。
现在翅膀硬了就想甩掉凤家了,也就难怪那位凤家老祖宗着急了。
算起来宫中的小选也就是这段时间了。
也不知道,顶替了她身份的那位凤妧姑娘,现在准备的如何了,她忽然有些期待。
不过,想到那之后无穷无尽的麻烦,她又有些同情。
也不知道,上一世她必须面对的那种错综复杂的局面,换了凤妧这个正牌子的女主,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那想必一定是会的吧。
不过这件事对于现在的冯婉来说,并不是重点。反正不管怎么样,都跟她扯不上什么关系。眼下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先把这个祈雨仪式应付完。
她阿娘有多固执,冯婉是十分清楚的。
而且冯婉对如何应对她这位阿娘也十分有经验,那么现在就是要快刀斩乱麻,先打发了外人,再回头慢慢做她阿娘的工作了。
想到这里,她对着项锐微笑道:“项公子言重了……不知道项公子找我原本是为何事?可是那学堂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