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枣红神驹的速度比冯婉想象中的还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飞奔到了叶大娘家。
冯婉救人心切,只草草道了谢,请她这位故意扮丑的壮汉邻居大哥自行去忙、并表示改日再亲自登门拜谢之后,就利落地跳下了马背,背着药箱,头也不回地朝着叶大娘住的厢房跑去。
忽然被发了好人卡的项锐看着她那道纤长的身影在那农家小院前一闪就没影了,错愕片刻之后,也慢慢下了马。
不过他却并没有按照冯婉的叮嘱独自离开,而是牵着马寻了旁边儿不远处的树荫底下休息等待。
这匹枣红神驹名唤“榴火”,是随着项锐上过战场、共历生死的伙伴。不但十分神骏,而且颇通灵性。
它看着自己面前那贫瘠的泥地上稀稀拉拉的几根草叶,十分嫌弃地打了个响鼻,惹得项锐笑着骂了它两句:
“行了我的榴火大爷,你不想知道她等会儿又会做出什么‘壮举’来么……别的不说,就冲着她方才露的那手精绝骑术,那就不是这寻常村野里出身的姑娘能习得会的。”
榴火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开始皱着鼻子在那几根草叶中挑挑拣拣,也不知道听进去项锐的“对马谈话”没有,总之倒也没有尥蹶子跑掉。
项锐愈发忍不住笑意,拍了拍它的马头以示安抚后就不再说话,只是凝视着小院的眼中却愈发起了些兴味。
他好歹也算是侯门之后,虽说年少之时便就已经去了边关,在战场上厮杀了十来年,但是并不代表他对京中之事一无所知。
他醉心武事,对其他事倒也的确不怎么上心。
但若说骑射之术,那简直没有比他更精通的。
故而他一眼就看出这种骑术源自草原,在京中最顶级的那几个古老权贵之家非常流行。
不但好看,而且也颇为实用,可以说是京中最老牌的那几家权贵们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这骑术什么都好,只是训练起来十分辛苦,若是想要有所小成,没有十年的功夫是不行的。而且必须要从小儿练习,日日不辍,才能够达到这种身轻如燕、矫若游龙的程度。
因着实在太过辛劳,近年来权贵门中青年子弟已经很少有人修习。男子尚且没有几人,更加不要说女子了。
他曾有幸见过一位大族女子施展这种骑术,虽不过惊鸿一瞥,但也十分惊艳。
不过跟这位冯家小姑娘相比,那女子的动作便如同肥鹅之于鸿雁,实在不够灵动好看了。
也不知道,这位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委实是令人疑惑。
再加上她此前同那位村长侄女的一番舌战,可谓思维缜密、有理有据,相当不凡,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只是个寻常村女。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还能带来什么惊喜?
项锐忽然有些拭目以待。
他这里牵着马儿悠闲等待,冯婉那边却是一片悲惨世界。
如同冯婉预料中的一样,从叶大娘在绣坊摔倒,到她娘冯大娘回家找她过来,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
叶大娘的情况,可以说是比预料中的还要惨烈。
冯婉还没进门儿,就已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心中不由得就是一紧。
隔着破了洞的窗纸能够隐约看到那叶大娘已经躺在了土炕上,正被许多临近住着的婆子妇人围着。
虽然她们又是呼喊又是摇晃,那叶大娘却没有半点儿反应,这让冯婉心中愈发有些发凉。
虽然不是专业的产科医者,但是冯婉一看她这情况,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她是胎盘早剥了。
叶大娘已经三十多岁,从十几岁嫁给叶大伯开始,肚子就没空过,三年抱俩,五年抱仨,成亲十几二十年来总共生养了十来个孩子,可惜大多数都夭折了,最后只活了桃枝她们姐妹四个。
桃枝现年十一岁,她妹妹桃叶六岁,桃花三岁,最小的弟弟锁柱才一岁多,叶大娘这就又怀上了,如此频繁生养,除了实在没有什么安全可靠的避\\孕\\方式之外,为的当然也就是“多子多福”。
可惜这“多子”的福气是全家一起享受,但是代价却要叶大娘一个人来承担。
叶家跟冯婉家一样,也是后来从别处迁入牛家村的外姓人。
作为少数派,叶大伯一家也没有什么拿得出的手艺,什么好资源都捞不到,只能守着后山的几亩薄田过活。
因着叶大伯是独子,没有兄弟帮衬,叶大娘平日里也少不得要跟着他下田劳作。
常年辛勤劳作加上不间断的生养,再好的身体也承受不住。
特别是,上一胎生锁柱的时候,叶大娘就已经过了三十五。因为她婆母叶老娘坚信这次一定是个男胎,逼着她把孩子养得太大,结果生产的时候十分艰难,大出血差点儿没了半条命。
因为失血过多,叶大娘直到出了月子都还没怎么缓过来。
这样的身体状况本就已经是虚弱之极,谁知道出了月子之后没多久,她居然又怀了这胎,说实话,这种情况是十分危险的。
当时冯婉就不怎么看好,奈何久病的叶老娘跟打了鸡血一样盼着这胎,斩钉截铁说她死去了多年的男人叶老伯给她托了梦,这胎一定也是男孙,必须得好好生下来。
叶大伯是个愚孝的老实人,叶老娘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而且他也觉得现在家里孩子太少了些。
姑娘也就罢了,儿子只有锁柱一个,而且还那么小,不知道养的活养不活,还是多生几个保险。
故此听说三十多岁快四十的叶大娘又怀了,他高兴得什么似的,连连笑道:“生,生下来我都养着。女人生孩子,不就跟母鸡下蛋一个样?能有什么危险呢。”
叶老娘跟叶大伯是这种态度,叶大娘自己其实也愿意要这个孩子。
她趁着出门儿找冯大娘做绣品的时候,拉着冯婉悄悄道:
“婉姐儿我知道你是心疼大娘,但大娘这把年纪,身子骨儿也越来越不好,也不知道这胎生了以后还能不能再生……”
她说到这个,倒似有些若有所失的惋惜之意,直看得冯婉心头火起。
但还没等冯婉说什么,她又接着道:“不管怎么样总得给锁柱留个兄弟帮衬着。不然就跟你叶大伯一样,苦哈哈一辈子,什么事儿都得自己扛着,以后找了媳妇儿、生了孩子也跟着受累……”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这孩子乖,不磨人。再说都生了这么多个了,我自己多注意着些,没事儿的。”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冯婉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能多叮嘱桃枝几句,叫她平日里多注意留意她娘的身体情况。
这样她还是不放心,又跟桃枝说了些孕妇注意事项,甚至还专门配了些养身保胎的草药让桃枝给她娘带回家去,这才总算是让她平平安安怀到了七个多月。
当然,说是平平安安,也不可能一点儿事儿没有。
叶大娘年纪不轻,身体又虚,妊娠反应就特别强烈,偏偏家里婆婆生病,男人只知道做活,儿女又小,真是一筹莫展,十分遭罪。
她自己都想着赶紧把这一胎生下来,不拘是儿子女儿,都不再生了。
谁能够想到,在眼看着就要熬出头来的时候,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呢?
冯婉背着药箱冲进厢房,看着叶大娘一脸惨白躺在土炕上,已经流了半炕的血,就知道事情不好。
当下她也不敢再耽搁时间,立刻推开半围着的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土炕前,准备先给叶大娘检查。
奈何她的手还没碰到叶大娘身上的被子,就听见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儿响起:
“我的老天爷啊!是谁把这丧门星给放进来的!不祥之人!大凶之兆!快!快轰出去!叶大媳妇儿母子俩这回是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