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苏礼似是乐于这种猎杀的过程。
他就这样一个一个慢慢杀，等杀的尽兴了，才顾得上看温恬一眼。
冷风顺着密室破碎的地方溜进来，扰乱火光的去向。
苏礼在那片烟火之下直起身，轻吸了一口气，侧着身歪过头注视着她。
他的额头受了伤，血自然下落，在他的眼下留下一道血痕。
仿佛是他流出了血泪。
他站在火光和烟雾中，身后便是坍塌之地，手中长剑吞咽着鲜血，整个人宛如养在地府的罗刹，绝美的容颜之下，藏着一头只会杀戮的怪物。
忽然之间，他正了正身，迈步朝她走来。
他一手打碎她身前的屏障，一瞬站定，将染了血的手递给她。
“走吧。”配合着苏礼敏锐的目光，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温柔了许多。
温恬仰头看着他，眸中掀起不明的暗涌。
她站起身习惯性的向后一退，视线落进他眼里。
“你若是想要活下去，最好离我远点。”
她能下定决心杀他一次，按道理说也可以再杀他一次，可她现在不是很确定自己是否要杀他。
在这种情况下对他动手，会死的人只有她。
苏礼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目光似是钉在她身上，犹如轻羽般来回游走，不知何时会化身利刃，将她刺伤。
他毫不在意的抬了抬眉，声音低沉。
“不杀我了吗。”他口吻轻蔑。
这句话听起来轻飘飘的，既像挑衅，又像失望后的试探。
“你好像很期待我杀你。”她一针见血的反问他。
“原来是这样吗。”他笑起来，此刻不再是那个喋血的恶魔，反而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苏礼笑起来很好看。
他笑起来的声音和温恬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散漫不羁，冷漠无情。
过去的苏礼曾经治愈过温恬，在她失去那个人之前。
温恬冷不丁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从容的看着地上的血河，淡淡道：“都杀了吗。”
“留了一个。”苏礼轻抬了下手，不远处存活的妖怪便飞了过来，在两个人的面前重重坠落。
“是谁指使你们的。”温恬走上前询问。
这妖怪只剩了一口气，神智早已不清，仅能勉强维持人形。
“我要……杀了你。”妖怪伸出手，试图去抓苏礼。
苏礼轻笑着低下身，任由对方揪住自己的衣领。
而他伸手捂住对方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里揉进冷漠的笑意。
“说错了啊。”他漠然扯开唇角，掌心处燃起火，瞬间攀爬到那只妖怪的身上去。
炽热的大火顷刻间在妖怪的身上燃烧起来。
低低的呜咽声才冒了一声，就被那道火光吞掉。
苏礼撤回那只手，改为用手拄着头，欣赏着火焰烧起来的美景，任由烈火凑近他的身旁，话里不含一丝感情。
“是我——杀了你。”
眼看着火就要烧到他的身上去，温恬快步上前将他拽离，受伤的手无意中握在了他手臂的伤口上。
他不经意间撞到她身上，倏地回过头来，表情麻木的看着她。
“你不是说，让我离你远一点，才能活的久些。”
她闻声眉心向下一压，轻转过脸盯着他看。
“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想活的样子。”她将心中所想坦然告知。
苏礼没有求生的本能，这是她的判断。
人为了活下去，都会下意识规避开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存在，就像她本能的避开他一样。
可苏礼就不会这样做。
她捅刀，他不躲。
妖怪们攻击他，他亦不挣扎不反抗。
火焰要烧到他的手臂，他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就算他再怎么不怕死，也不该表现出这样的反应来。
除非……他本就不会死。
“你不是希望我死吗？”苏礼冷冰冰的将手臂抽出来，脸色阴沉，望向她的时候眼里没有笑。
“想要我死的人很多，他们直到死都不会改变这个想法。”他垂眸睨着她，眼神透露着危险的意味，“你会是例外吗。”
“我希望不会。”她挪开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瞥见一地血污，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线索断了。
她虽是避免原结局活了下来，但在这里，有人想要将她置之死地。
这个人又会是谁？
在温恬思索之际，苏礼来到她的身前，声音含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已同承熠宗的宗主说好，会带你去勿妄宗住上一段时间，同样，你会被免去所有责罚，亦可顺利参加试炼。”
温恬没有理由拒绝他。
“好，我跟你走。”她一步来到他的右边，和他隔着两步的距离，轻瞥了他一眼。
她没有看错。
他胳膊上的伤口的确正在愈合。
一个时辰后，温恬随苏礼来到了勿妄宗外。
大门前面，有一名少女正在和严贺争执不休。
温恬定睛一看，瞳眸微微一扩。
琳悠？她为何会出现在此。
“琳悠，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当即启唇道。
听到她的声音后，琳悠立马转过身来。
“师姐？”琳悠不管不顾的扑向她，却在靠近她的那一刻，步子一停，“我担心你啊。”
“我师姐好端端的为何会受伤，你做了什么？”琳悠满是怒意的责问苏礼，语气不善。
苏礼轻乜了琳悠一眼，直接越过两个人，对严贺冷声道：“开门。”
“好。”苏礼一出现，严贺瞬间有了底气，笑的十分开心，赶紧就把门打开了。
被苏礼无视后，琳悠没有再纠缠，反而担心的看着温恬，看样子都快哭了。
“师姐，这才不过一日，你怎么又受伤了，伤口疼不疼啊……都怪我不好，我不该离开你身边的。”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不怪你。”温恬语气淡淡。
“真的吗？”琳悠猛然收回眼中的泪。
温恬坦诚的点了点头，又道：“就算你在，也帮不上我什么，我一人受伤总比两个人一起受伤要好。”
“……”琳悠听完后突然间更想哭了。
果然，师姐就是怪她了。
在苏礼踏入勿妄宗的瞬间，温恬抬手指向琳悠，神色自若道：“她，我应该可以带进去的吧。”
严贺当即抢着回答：“当然不……”
苏礼蓦然转过身来：“可以。”
严贺：“啊？”
有了苏礼这句话，温恬微微一笑，对琳悠道：“一起进来吧。”
琳悠很快展露笑颜，快速点着头回她：“好。”
走过严贺身边的时候，琳悠得意的高抬起下巴，还顺手捋了捋耳畔的发。
严贺无奈的叹了口气，强压住心里的怒气，垂头丧气的问苏礼：“你知道宗主最不喜欢其他门派的弟子踏足我们勿妄宗的，若被他知道了这件事，定是要罚你的，你这又是何必。”
“就算不做这件事，宗主一样会罚我。”苏礼轻描淡写的撇下这句话，沉着眸子跟上温恬的步伐。
如今仙尊正在闭关修炼，整个勿妄宗上下都是勿妄宗的宗主痕逸一人说了算。
痕逸本是苏琛的师父，在苏琛陷入昏迷后，他性情大变，并把那时出现的苏礼当做苏琛爱护照料，不仅传授他只有宗主传人能学习的剑术，甚至还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所有人都以为苏琛不会醒来了，痕逸亦是。
他们将苏礼当做是苏琛的替代品，认为是自己亏欠了苏琛，于是加倍的对苏礼好。
可后来苏琛奇迹般的醒了过来，苏礼就变成了碍眼的存在。
包括痕逸在内的所有人都拼命的想要抹掉那段过去，因为苏礼不是苏琛。
但是只要苏礼在这里，就会不断的提醒他们，他们曾在苏琛昏迷的时候，挖空心思的对另一个人好。
他们不想让苏琛知道，他曾有一个替代品。
奈何苏琛十分疼爱苏礼这个双生弟弟，痕逸无法明目张胆的赶走苏礼，只能私自寻些理由责罚他，伺机等待着，在找到苏礼的错处后彻底将他逐出师门。
苏礼早就知晓了这一切。
温恬同样知道。
临到日落时分，温恬和琳悠一路穿行过勿妄宗内部，在一扇门前停下。
“以后你们就用这两间房。”严贺指了指面前的两个房间，对温恬道：“生活上有什么需求直接找我说就好，不要麻烦苏礼。”
“好。”温恬迈步进到面前的房间中，那一瞬，阳光完全从撤离勿妄宗。
她后知后觉的转过头，眼睁睁的看着琳悠昏睡过去，身体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温恬想要扶琳悠，可她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两只手，还是迟疑了。
下一瞬，严贺嫌弃的伸出手，拉住了琳悠的衣袖，这才避免了琳悠头朝地倒下的情况。
见拉住了琳悠，严贺缓缓的松开了手里的袖子，让她慢慢的倒在地面上。
“她这是什么毛病。”严贺一脸嫌弃的扑了扑双手，困惑的看向温恬。
温恬一下子回过神来，停顿了下，一本正经的回道：“她从小便是如此，朝日消失后就会睡着，无药可医。”
“你既然知晓此事，方才为何不拉住她。”严贺百思不得其解的盯着她看。
“啊……”她迟钝的应了声，朝着严贺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一脸认真的解释道：“我的手受伤了，而我的血有毒，能毒死人。”
“什……么？！”严贺猛地跳出门外，震惊的看着苏礼问，“苏礼，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苏礼若有所思的抬起眸子，漆黑的眼瞳迎进温恬的模样。
他直直的盯着她看，忽而勾起唇角，脸上的血渍如花绽放。
骤然一瞬，他如冷风掠境般凑近她，坚毅的握住她的手，轻贴到他脸庞的伤口上。
“苏礼，你疯了吗？！”严贺登时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