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葬礼已然有人在?筹备,严之涣不?过以主事人的身份出?现在?葬礼上?,这个位置本该由皇太孙来担任,只是如今他卧床养伤,谁又敢用这样的事来打扰他。
莫说?严之涣和太子妃之间尚有旧怨,便是他亲爹当年的葬礼上?也不?见?他有多少悲痛之情,更不?用指望他在?太子妃的葬礼上?能露出?什么悲痛之色,好在?他眼下心?情不?畅,寒着一?张脸,倒让人挑不?出?错来,至少避免了言官因?此参他一?本。
德宗大?长公主以太子妃丧事为借口,携了宗哥儿出?宫,宗哥儿因?养在?显昭帝身边的时候时常被人抱着,是以走?路并不?算利落,小脚踩在?地面上?不?免磕磕绊绊,德宗大?长公主弯腰牵着他的小手一?步步慢行,府里的侍女见?状,便想把宗哥儿抱起来,德宗大?长公主却是一?记冷眼扫了过去。
宗哥儿如今说?话已是利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转,便伸手拉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裙摆,然后胖藕似的小手一?伸,软软的说?道:“祖母,抱。”他尚分不?清称呼,不?管是德宗大?长公主还是卫皇后,一?律只叫祖母。
“是曾外祖母。”德宗大?长公主纠正他道。
宗哥儿大?眼睛扑闪着,红润的小嘴一?张,吐出?清晰的字眼:“曾外祖母,抱。”
他实在?招人喜欢,平时甚少哭闹,笑起来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状,像一?尊观音座下玉雕的童子,饶是德宗大?长公主这样偏冷的性子,也对他的喜爱渐渐加深。
“你得学会自己走?,没?有人能一?直牵着你走?完所有的路。”德宗大?长公主蹲下身来,沉声说?道。
宗哥儿神色懵懂,虽听不?明白这话里所有的意思,却明白他的求抱遭到了拒绝,小嘴扁了扁,老老实实的把小胖手藏会了袖子里,晃晃悠悠的朝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向德宗大?长公主,肉乎乎的小下巴微微一?扬:“曾外祖母,走?。”他表情得意又骄傲,似乎在?说?,瞧,我走?的多好,快来表扬我。
德宗大?长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重新牵住宗哥儿的小手,像当年牵着裴蓁那样,带着宗哥儿走?完了这条小路。
“殿下,锦川王来了。”周嬷嬷轻声说?道,又看了宗哥儿一?眼,不?知?该不?该把他抱下去。
德宗大?长公主摆了下手,带了宗哥儿回了屋里,亲手解下他身后的雀金裘,又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酥酪来喂他,宗哥儿小脸一?躲,要自己拿了小勺子来吃,严之涣进来时,胖娃娃正拿着小勺子舀着奶白色的酥酪朝小嘴里送,他小嘴张的圆圆的,见?他进来,眼睛便睁得大?大?的,小嘴还含着汤匙,模样怪让人发笑的。
宗哥儿把酥酪咽了下去,小心?翼翼的拿脚尖点着地,胖乎乎的小身子一?扭一?扭,好不?容易双脚落了地,晃晃悠悠的朝着严之涣走?了过去,小爪子一?搭,作了个揖:“父亲,安。”他如今已知?严之涣是他父亲,只不?过依旧生疏,见?了礼便又晃晃悠悠的回了德宗大?长公主身边,椅子对他来说?有些高,便抬手要德宗大?长公主抱他,口中软软的道:“曾外祖母,抱。”
严之涣嘴角一?扯,大?步上?前把他抱到了椅子上?,之后与?德宗大?长公主见?了礼。
德宗大?长公主一?指下首处的椅子,道:“坐下说?话吧!”
严之涣应了一?声,落座后朝四下扫了一?眼,德宗大?长公主知?他这是有话要说?,便挥了下手,屏退了屋内的侍女。
“外祖母,太华已在?幽州等着与?您和岳母会和,您准备一?下,太子妃出?殡当日我会派人送您和岳母出?京。”严之涣声音压的极低,直言而道,这是唯一?可不?知?不?觉离京的机会,若错过了,再想离开京城,必要惊动圣人。
德宗大?长公主神色一?凛,瞬间便知?严之涣他行何事,若要逼宫,唯有太子妃出?殡当日是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他只能如被斩断翅膀的鸟,围困京城。
“你可有完全把握?”德宗大?长公主沉声问道。
严之涣苦笑一?声,据实以告:“只有一?半的把握,只是,若不?一?搏,只怕我再难离开京都了。”
德宗大?长公主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之时那双凤目凌厉似剑,带有咄咄逼人之色:“我不?能走?,你让送了阿姈去幽州。”
“外祖母?”严之涣一?惊,却德宗大?长公主沉声道:“我若走?了,卫修明那个老东西必会生疑,到那时难保他不?会倒戈相向,禁卫军有大?半的人马都出?自他的麾下,若他一?旦倒戈,你的胜算便又少了两分,况且,幽州的兵权尽为他掌握,他若有异动,你也难全身而退。”
德宗大?长公主凌厉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严之涣身上?,喝声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向我求娶太华之时的许诺?”
“自不?敢忘。”严之涣起身,长揖到底。
德宗大?长公主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随即道:“裴家三郎已在?禁卫军站稳脚跟,那日他会助你行事,我盼事后,你勿忘承诺,一?如既往的待我的太华。”
“您得离京,我对太华许有承诺,必会送您和岳母去幽州。”严之涣眼底带了几?分急色,若德宗大?长公主不?走?,晋安郡主也未必会走?,到时便是事成他又该如何对裴蓁交代。
德宗大?长公主摇了摇头;“我已活了这把年纪,有儿有女,更有太华承欢膝下,如今更是曾孙有见?到了,还有什么是舍不?下的。”她望向了还在?吃了酥酪的宗哥儿一?眼,眼底目光柔和,转瞬间却眼底蒙上?上?一?层厉色,周身带着一?种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威严气势。
“我走?不?得,我得留在?京城让卫修明那个老东西看着,这样他才有胆量孤注一?掷助你行事。”
严之涣知?德宗大?长公主以性命相赌所谓何人,却依旧动容,这世间能有几?人肯为他人舍命。
“太华怕是要怨上?我了。”严之涣苦笑一?声,知?他没?有办法让德宗大?长公主改变主意,除非那日他让人把她打晕过去。
德宗大?长公主淡淡一?笑,太华的性子她自是知?晓的,那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孩子,此事过后,哪怕她安然无恙,也是要与?大?郎闹上?一?通才肯善罢甘休的。
“太华被我养的娇,日后你多担待些,不?求你能十年如一?的牢记那日的誓言,只望你与?太华起了争执时,能想起她的好来,还有你岳母,她性子暴烈,却没?有野心?,将来让她与?沛国?公和离,你便不?用有所顾忌,你姨母她尚算一?个聪明人,将来让她出?宫在?别院将养,她们姐妹也能做个伴。”德宗大?长公主似在?交代后事一?般,神色异常的平静,说?到最后,她叹息一?声:“我就把她们托付给你了。”
“我以性命起誓,必不?会负您所托。”严之涣一?脸郑重之色,这一?次行的却是跪拜大?礼。
德宗大?长公主露出?淡淡的笑容,她这一?生不?知?受过多少人的跪,当年兄长曾跪于她身前,求她应下和亲之事,离开京都那一?日,更是群臣跪拜,唯有今日严之涣这一?跪,跪在?她的心?里,让她便是去了也可放下心?来。
“你们父子相见?不?易,你带了宗哥儿去暖阁吧!”德宗大?长公主挥了下手,让严之涣抱了宗哥儿离去。
宗哥儿却不?愿意让他抱,只伸出?小手给他牵着,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德宗大?长公主,这是个念情的孩子,德宗大?长公主在?心?里想着,念着情便好,如此她的太华才是真正有了依靠。
严之涣与?宗哥儿算上?这次,却只相处过三次,一?个还是个娃娃,说?话便是利索也不?过几?个字几?个字的蹦,严之涣又一?脸严父之态,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宗哥儿倒是自在?,没?人理他,迈着小胖腿拿了美?人塌上?的花瓣绣球来玩,那花瓣绣球颜色鲜丽,个头也不?小,他扔到地上?,便抬起小胖腿踢着,踢得远了,便撵了过去,不?小心?摔在?柔软的地毯上?,让严之涣吓了一?跳,刚想把他扶起来,宗哥儿便自己爬了起来,也不?哭不?闹,继续踢了绣球玩,他力气比寻常孩子大?,这一?脚便踢到了严之涣脚下,严之涣抬脚一?踩,挑眉看向宗哥儿。
宗哥儿一?呆,歪着脑袋想了想,便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抓着严之涣的衣摆,一?手指着他脚下的绣球,一?边仰着胖嘟嘟的小脸:“我的,我的。”
那意思是让严之涣把绣球给他,他生的实在?是漂亮,胖嘟嘟的惹人喜欢,严之涣忍不?住笑出?声来,把他抱在?膝盖上?,说?道:“叫爹。”
宗哥儿瞥他一?眼,还惦记着地上?的绣球,严之涣拿他没?有办法,弯腰把绣球捡了起来,刚递过来,宗哥儿便牢牢的抱在?了怀里,白胖的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讨好的冲严之涣一?笑:“父亲,好。”
严之涣纵声大?笑,他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小东西,这精乖精乖的性子,讨好人时的神态,亏得娇娇还说?宗哥儿像他,分明是与?她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