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那方玉石在晚霞下泛着微黄的光晕,通体润泽,如梦似幻。柳千影立于一旁,红妆绮罗,高髻插满金钿,宛如神妃仙子。

苏暮问她,“凭什么?”

被夺了寸丹,抹去灵息后,凭什么还要测我的灵息。

被质问的柳千影不答,她抚着鬓角的碎发,端庄的脸庞透着一种慈悲。

“就凭你痴心妄想,想学苏家秘法。”大丫鬟接过话来,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快意,“日日去明楼,不就是做着异想天开的梦,妄图出人头地吗?”

她眼里明晃晃写着你也配三字,苏暮却不生气,她笑了笑,反倒说,“我若不配,那你配吗?”

“笑话,也不看看自己身份,打从出生起就不配的东西……”

“秋月。”

激将法确实好用,若非柳千影断了大丫鬟的话,苏暮兴许还能听到更多八卦。

柳千影说,“让你去明楼,是给你解闷用。可若是生了二心,叫你父亲发怒。到时候是要吃苦头的。”

她说话一贯温婉,句句为替他人考虑,苏暮不吃这套,直接和柳千影呛声,“什么苦头,再挖一次的苦头吗?”

她似是想起旧事,脸上生起怨气,摔了帘子要走。不想柳千影双指作剑式,昔日那道符绳又自袖中飞出,直奔苏暮而去。

【功法:墨守成规

状态:已读取

攻击范围:20尺

攻击距离:300尺

所需灵息:40

所属四象:春·木】

苏暮于左眼里看完这道法术,抬眼再去瞧柳千影时,柳千影脸上柔意不变,只感叹着。

“真是越大越不听话。”

那方玉石还摆在案几上,大丫鬟满是得意之色,上前推了苏暮一把,押着她要去测灵息。

符绳就缚在苏暮手上,左眼的文字已经消下去,但苏暮还是记得的,这符绳叫墨守成规,属于四象中的春·木。

所以,既然修为不浅的柳千影也看不见,为何不去赌一把。

她想要更多,更多关于修行的事。

望着那块流光溢彩的叩仙石,苏暮忽然发了疯,她扭头咬了大丫鬟一口,趁大丫鬟吃痛松手时又往外头跑去,这一次连两步还没跑开,柳千影就将她拉了回来。待大丫鬟再度按住她,苏暮就哭闹起来。

“你不是我娘,你没资格逼我。我要去告诉爹爹,说你欺负我。”

这般年纪嚎起来,嗓门是惊天动地,即便外头的人不敢探进来。柳千影也清楚她们心中作何想。

苏暮知道,柳千影一向爱惜名声。这般突然过来兴师问罪,还将庶女弄哭了,是不符她的慈母形象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拉苏池正一块进来。到时苏暮再闹,也不会坏了柳千影的名声。

押在她身上的手松了劲,堂上柳千影传来话声,就如苏暮猜测的那样。

“也罢,请你父亲来做个见证。”

苏暮顺势安静下来,她拿脚踢开大丫鬟,又对柳千影颐指气使,“给我松开。”

柳千影的眉眼虽还是从前的柔和,但眼神冷了不少。

腕间的符绳如流沙散去,大丫鬟退下去寻了苏池正。屋内等待的两人无人再发声。侍女们端着茶水进来,柳千影挨着叩仙石坐下,苏暮歇在下方,乍看上去,和寻常人家没什么不同。

这个节骨眼上,柳千影是不会和苏暮母女恩爱的。沉默的对峙苏暮得了片刻喘息,她飞速回想着白日所看种种,没有太多犹豫,直接选择了悬丝傀儡中的傀儡调。

刻木为人,外披以文绣,以丝牵引,宛然如生,谓之傀儡,所云木丝也。

但并非所有傀儡都是以木为核,肉傀儡便是其中之一。它是以小儿模仿其他木傀儡操弄,肉傀儡在凡间众多,入了修行后越发少见。

究其原因,凡人操弄傀儡是求谋生,修者驭傀,乃是为道。

苏暮不知道一个正确的傀儡师是如何制作傀儡的,但作为一个苏家大小姐,她必须一丝灵息都不能拥有。

叩仙石可以测人的灵息,那么傀儡的呢?

将施加在傀儡身上的傀儡调加诸自己身上,随着下半身的麻木,苏暮清楚认识到自己成了一具肉傀儡。待苏池正进屋时,操控肉傀儡的抬阁已经形成,苏暮双脚被缚在一处,去不了别处,唯有上半身还能活动。

但这已经足够了。

她见了苏池正也不行礼,只将头一扭,好似还记恨着前段时间的事。苏池正见此果然没有多问,他皱眉别过头去,询问柳千影找他来的原因。

“是请夫君过来做个见证。”

柳千影掩袖而笑,道了明楼的事,不出意外的,苏池正听完后,神色晦暗,发难起苏暮。

“你看了浮白栽笔?”

苏暮还未回答时,苏池正的呵斥声便响起,“孽障,给我跪下。”

双脚被缚的苏暮自然动弹不得,被两人发觉异常前,苏暮便夺了主动权。

“我才不跪。”

她毫不畏惧瞪回去,“是你们同意我去明楼,现在又因为一本法籍骂我,出尔反尔在先的是你们,为什么要我认错。”

“除非……”苏暮眼珠一转,看向案几上的叩仙石说,“你们真测出来我有灵息。”

苏池正当苏暮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撩了袍子坐下,示意道,“给她测。”

大丫鬟就站在苏暮边上,要带她上前,苏暮反手推开她,转头和苏池正讨价还价,理直气壮道。

“测出来了受罚,那要是没测出来,你们拿什么赔我。”

这般斤斤计较的姿态叫苏池正生厌,想也不想驳了她,“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赔什么?”

苏暮却急了,“不行,你必须得赔我,若没有,你得准我参加苏年容的生辰宴。”

这话叫苏池正多看了苏暮一眼,不满十岁的稚童是不懂得什么叫谋定后动,她习惯把喜怒哀乐写满脸,渴望未曾见过的一切。

那双凤眸里写满倔强与哀求,叫苏池正想起另一个人,温凉的红木案几抚着苏池正的指腹。他避开那道视线,意味不明,“允你。”

于是苏暮脸上绽开笑意,她的志得意满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以致对上大丫鬟时,更是骄纵,“我不要自己去,你去拿给我。”

大丫鬟没了先前的咄咄逼人,她神色迟疑,眼中充满了不安。

她在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呢。

苏暮天真单纯问她,“姐姐不是急着给我测吗,既然如此,为何不帮我把叩仙石拿来。”

被问及的大丫鬟下意识看向柳千影,柳千影只端坐好,维持着她当家主母的姿态,温和道,“秋月,去拿给她。”

再拖,苏池正就该生疑了。

大丫鬟沉默行礼,取来案几上的叩仙石,将它递到苏暮跟前。

那美玉还是初见时般的惊艳,光晕枕在绸缎上,如月华般倾泻下来,侍女不知何时点起屋中明灯,苏暮看着它,平静将手放了上去。

若是测出来了,无非是再遭罪一次,待在和光院中过完下半生。可如果测不出来……

她会不择手段往上爬。

温润的玉石臣服在苏暮掌心,流光缠绕在苏暮手腕,过后如水满溢,尽数往下而去。

苏暮在心中默念到十时,捧着叩仙石的大丫鬟呼吸渐渐乱了章法。到二十时,叩仙石依旧毫无动静,苏暮得意抬头,对苏池正说。

“你输了。”

“我可以参加生辰宴了。”

苏池正没有回她,神色中透着一种不耐烦。柳千影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弟弟的生辰宴向来凶险,去了容易受伤……”

“骗子,全是借口。”苏暮粗暴打断柳千影的话,她盯着苏池正的脸,“你不答应,是觉得我不会施法,到时候给你丢脸吗?”

“可这些都是你害我的……”

“够了!”

被说中心中隐秘处的苏池正起身,他避开苏暮怨恨的视线,质问柳千影,“这便是你的治内之道?”

大丫鬟扑通跪下来,主动接过一切,“姑爷莫见怪,是奴婢的主意,只因浮白栽笔和浮翠流丹相近,小姐又整日拿它不离手,奴婢这才生了念头。请来夫人一测。”

苏暮的确看过浮白栽笔,因为都是画道上的东西,苏暮也多看了半日。她在明楼干了什么都一清二楚,想来内奸的身份在清晰不过……

她朝苏池正发起脾气,“我就知道,我不是你女儿,你和她一样,都讨厌我,希望我最好死了。”

这话叫地上的大丫鬟身子发颤,柳千影更是主动低头,向苏池正认罪。

“是妾身多疑,让夫君见笑了。”

这一回苏池正没有给柳千影面子,他似是忍不了苏暮的话,当场拂袖而去。

后方的柳千影半垂头颅,弯腰行礼,她的云鬓上珠翠攒动,半阖的眼眸看不到她刚来时的矜贵。

她望向太师椅上的苏暮,座位上的稚童此刻不再哭闹,眼角还挂着泪水,偏生笑得极为甜美,她歪着脑袋问柳千影,“夫人会替我备好去生辰宴的衣裳吧。”

“你做梦!”

“住口。”柳千影劝住大丫鬟,她捏紧帕子重新站好,再度恢复了往日的高贵,对苏暮道。

“是我委屈了你,这几日你好好休息。莫要错过你弟弟的生辰宴。”

最后几字柳千影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她拨开大丫鬟虚扶的手,走的极快。

待侍女们的恭送声没入他处,小丫鬟这才壮着胆子撩了帘子进来,见苏暮倚坐在那,又瞧见方才两位主人的神情,便大胆问。

“小姐还好吗?”

抬阁还未散去,苏暮一时半会动不了,她借口饿了让小丫鬟去准备吃食,自己独坐在那休息。

待最后一点法术消失殆尽,苏暮从太师椅下来,来到了叩仙石面前。

屋外人影渐渐散去,又不知在讨论什么,苏暮背对灯火,将手放了上去。

流光再次缠上苏暮手腕,这一次,沉默的叩仙石给予了苏暮回应。

她唇角缓缓弯起,眸中笑意渐浓。

原来测得出来呀。

作者有话要说:刻木为人,外披以文绣,以丝牵引,宛然如生,谓之傀儡,所云木丝也。——出自《晋水常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