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殿内。
年逾四十的男人华贵龙袍加身,坐在大殿之上,下面宦官躬身禀报,“陛下,武云侯已审讯完顾氏夫妇,前来禀报。”
旁边衣着华贵的少女顿时眼睛亮了下,偷偷整理着自己的衣装。
“哦?”燕程放下手里卷轴,嗓音浑厚威仪,“宣。”
司延觐见,将审讯文书全部送上。
燕程翻看着,听完司延的禀报,“这嘉阳公主当真是没了记忆,又愚钝不已?”
司延平静道,“人都认不得,蠢得可怜。”
旁边燕静仪跟着附和着,“半年前云珩遇刺,她生了场大病就这样了,也不至于完全蠢笨,就是反应慢了些,保险起见还是杀了妥当。”
燕静仪身为燕程亲妹妹,十几年前进宫册封燕贵妃,先帝驾崩又抬为燕太妃,里应外合秘密与燕程谋反,如今功成册封嫡长公主,不知比一个小小太妃强了多少。
燕程慢条斯理的沉吟着,“云见月,小字皎皎……云见月,这名字好像……”
燕明月听燕程重复云皎皎的名字,不满的放下茶盏,“父皇,您忘了她犯了儿臣名讳。”
“哈哈哈,”燕程大笑着,“父皇忘了,这宫中只有我明月。”
燕明月愤懑压声,“要我说前朝欲孽,早杀了以免夜长梦多。”
太子燕淞调侃着,“万一是个美人儿呢,杀了岂不可惜。”
燕明月翻了个白眼,“肯定是个丑八怪。”
“未必,十年前哥哥我入宫朝拜可来过皇宫,皇宫里美人数不胜数,连冷宫那种地方都有没长成的小美人,”太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意犹未尽,“嫩得能掐出水来,不过在冷宫那种地方估摸着早死了,可惜了。”
燕程看向儿子,便知他想要什么,“不如你先去瞧瞧这前朝公主,若是喜欢,可送与你做东宫官妓,等你玩腻了再杀也成。”
燕淞也十分了解燕程,“若真是美人,还得先父皇挑选看看是不是合心意,儿臣不敢夺父皇所爱。”
“哈哈哈,你倒是孝顺,那就……”
“还有一事,”司延冷不防出声,拿出另一份笔录,“据前朝廷尉顾钦透露,云珩当年遇刺之地,至今未发现尸首,恐云珩并未遇刺身亡。”
此话一出,大殿众人安静下来,纷纷看过去。
燕程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看向司延,“此事当真?”
“顾钦重刑之下招供,九成真。”
少年天子云珩不仅治国理政的奇才,还是带兵的一把好手。他若是还活着,这天下怎么可能有别人的份。
燕明月慌了神,“那岂不是应当尽快搜捕!万一他真没死,集结兵力报仇那……”
司延接过话,“尽快搜捕是一方面,除此之外,还有一计。”
“爱卿请讲。”
司延淡淡道,“云皎皎是引蛇出洞的绝佳诱饵,暂时杀不得。”
燕程思索片刻,“有些道理,爱卿可有具体谋划?”
燕明月凝眉,听说杀不了这个前朝公主心下不悦。
她刚要说什么,忽然被燕程打断,“你们先退下。”
燕明月只能把话咽了回去,规规矩矩的行礼出了宫殿,在门口等着。
太子燕淞也留在了门口,没有离开。
燕淞站得远了些,旁边宦官低声道,“这武云侯大人如今深得圣心,若是他愿意跟随太子您左右,那您这储君之位便不担心桓王争了。”
燕淞背着手,“不急,笼络武云侯,这不是还有明月在帮忙么。”
只见自己亲妹妹守在门口满脸娇怯的问着身旁宫女,“本宫今日这衣裙可好看?”
“好看的,这安京上下都找不出比公主更好看的了,武云侯大人一定喜欢。”
燕明月得意的扬了扬头,“本宫才不是穿给他看的。”
燕明月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前朝皇室当真只有云皎皎一个公主?”
“是。”宫女应声道,“那永平皇帝子嗣稀薄,膝下只有一双皇后所生的儿女,倒是收了几个义子。”
燕明月深吸了一口气,“那么大个后宫,还就两个孩子,活该断了王朝气运。”
“是啊,不比咱们陛下,如今已有十几位皇嗣了,公主您都有七八个姐妹呢。”宫女顺着燕明月的话说,笑盈盈的看向燕明月,却发现燕明月冷眼看她。
宫女立马噤声,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燕明月不屑的移开视线。
哪有什么独宠的皇朝公主,如今不还是没落皇室阶下囚。
正巧,司延从大殿中出来。
燕明月心情立马好了些,不由自主脸红起来,提起裙摆追过去,将司延在门口拦下。
燕淞远远看着,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只见燕明月娇怯的脸上露出些遗憾,而后望着司延径直离开。
燕淞笑了,走上前,“怎么?又没留下人?”
“都怪父皇,给他那么多差事。”燕明月跺了下脚,“连陪我游园的时间都没有。”
“哈哈哈好妹妹,男人可不是这么钓的。”燕淞看了一眼司延的背影,压着声音,“我教你。”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云皎皎蜷缩在角落里,做了一场梦。
她梦见深冬冷宫之中,母后病了,而屋内炭火寥寥。
她去求宫女却被一脚踢开,躲在冰天雪地的角落里偷哭。
泪眼朦胧之时,身上落了一件狐裘斗篷。
她抬起头看到身旁放着一盆炭火,那个清风白衣少年给她带好斗篷帽子,“一盆炭火而已,我动动手的事,公主为何不来找我?”
而他白净手指上,满是炭火燎出的泡。
次日清早,听闻那宫女离奇的死于炉灶大火。
云皎皎从梦境中醒过来之时,发觉自己已不在牢房,陌生的屋内一盏残灯摇曳闪动,将整个屋子残破简陋的光景照彻得一览无遗。
窗外入眼即是傍晚昏黄夜色。
云皎皎爬起来,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很简陋的一进院,她所在的房间多半是之前的柴房,里面堆了些落了灰的杂物和柴火。
而主屋里面灯火通明,能看到些许晃动的人影。
云皎皎慢腾腾的离开柴房走上前,在门口听到了主屋内殷芳的哭声。
“怎么这么多伤,这武云侯未免下手太狠了些。不是都查了,前朝诸事和咱们家关联甚小,为何还非要将你打成这样,还收了咱们家的田产和财物,这废弃的小院子又如何能让你好好养伤。”
顾钦虚弱的声音响起,“母亲的伤可好些了?”
殷芳哭着不说话。
顾钦劝慰着,“母亲莫要难过,亏了是冬日,伤口不至于发炎。只要我们性命还在,就不怕日后没有出路。”
“还能有什么出路?”殷芳呜呜的哭着,“咱们顾家都这样了,还能如何?”
顾钦轻叹了一口气,“皎皎呢?”
“你不要跟我提她,都是那个灾星,她就是死了也跟我们没有关系!”
“我这么多的伤都不白受。母亲有所不知,咱们留她……”
云皎皎身后突然响起春杏的声音,“少夫人怎么在门口站着啊?”
云皎皎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春杏笑眯眯的端着药站在她身后。
屋内的谈话声也戛然而止。
云皎皎还未等说什么,屋内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房门“吱吖”一声打开。
顾钦那张清润却毫无血色的脸映入眼帘,朝着她绽开一抹温和的笑,“皎皎。”
云皎皎一眼便看到了顾钦身上一块一块的血迹,遍布青白衣衫触目惊心,“你伤成这样,怎么还出来?”
顾钦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这不是担心你,听见你来了,如何都得出来迎你。”
殷芳不想看见云皎皎,索性寻了个借口离开。
顾钦将她带进屋子,拉她坐下询问着,“可是在狱中受苦了。”
云皎皎眼帘微垂,“没事,倒是你……”
顾钦笑了笑,“只是些皮外伤罢了,皎皎没事,我就算吃再大的苦都值得。”
云皎皎望着他,心绪翻涌,“为什么值得?你府中下人、亲眷都不觉得值得。”
“新朝易主,换做旁人,自保而杀了我、交出我,都是情理之中。你宁愿受酷刑,也要留下我一个处处绊脚的前朝人,又谈何值得?”
顾钦干净漂亮的眉眼变得严肃起来,似是不爱听这样的话,“我是你的丈夫,理当护你周全,岂能背信弃义。只要你是平安的,我吃点苦受点刑罚都无妨。皎皎再要说这种话,我要生气了。”
云皎皎瞳孔轻晃了下,莫名涌上些愧疚,“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刑。他是不是难为你了,他……”
她欲言又止,想到了司延对她的胁迫,想要问司延有没有同样逼迫他,却又羞耻万分无法开口。
顾钦摸了摸她的头发,嗓音低缓温和,“不必道歉,不是皎皎的错。”
说着,他动作却猛地一顿,而他的视线刚刚好落在云皎皎唇间残留的血痂上!
唇色鲜红,那一抹暗色更像是花瓣饱受摧残后留下的痕迹。
顾钦视线下移,紧接着又看到了云皎皎颈间齿痕,手腕淤青,无处不惹人遐思。
他顷刻间想到了司延手里把玩的裙带。
云皎皎听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仰起头见他的神情,“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扯到伤口了,”顾钦轻轻拍着云皎皎肩背,唇间笑意仍如清风明月,“你也该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我叫春桃晚些时候给你上药。”
“扯到哪里了?不然我帮你看看?”
顾钦摇头,“不必担心我,乖乖照顾好自己。”
云皎皎看他伤得比自己重不知道多少,的确需要休养,“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云皎皎起身离开了房间,春桃接替她进屋。
她刚离开房间没多久,顾钦脸上温和的笑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咸不淡的整理了下袖口,声音低缓暗沉,“这红颜祸水还真是受欢迎,进个牢房都能被人看上。”
春桃端着药盏递过去,快速反应着顾钦的话,“少爷的意思是,武云侯看上了少夫人?”
顾钦眉目清冷,全无方才那般温和,只淡淡的接过来春桃手里的药盏,将里面的药一饮而尽。
春桃还想说什么,发现顾钦没有要闲聊的意思,便识趣的噤了声。
春桃原是殷芳的庶表侄女,长得颇有姿色,心悦顾钦多年,不远千里来投奔顾家做了个一等侍婢。原都打算等顾钦娶了正妻,让她做个姨娘。后因云皎皎的缘故,全都打了水漂,春桃怎能不恨她。
春桃眉眼微动,表面安慰着,“少爷别担心,兴许是您意会错了……”
顾钦风轻云淡的抬眸,眼底没有丝毫波动,“我有何可担心,一枚棋子罢了。”
“布局者,不屑与棋子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