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真的有用么?”
“虽可能不过杯水车薪,但也好过什么都不做。”虞苒说得头头是道:“且这也是一件有益的善事。你行善积德,自然也可为家人积攒福荫。”
于情于理,似乎都是挺好的。虞缈不由心动:“那我给阿娘写一封信吧。”
这些日子,虞烈出府擒匪,谢庄南则回了谢家,似乎要与和舅父商议些事情。
“不必多此一举,我们去一日就回了。缈缈不如等伯母回来再说,正好给伯母一个惊喜。”
虞缈对虞苒毫无疑心,想想遂答应说好。
虞苒又叮嘱道:“对了,你后天去前,一定要先盛重打扮一下,这样才能显出你对他们的重视。”
虞缈由长公主教导过,见客需注重仪容,便也点点头。
出发那日,虞缈穿一身绣花云纱襦裙,衣裳薰了梅花暗香,发髻也梳得规整细致。她本就天生丽质,如今注意仪容,更衬得像尊娇贵漂亮的小瓷人。
因灵犀归乡不在,她就只带了年纪小些的灵芝出门。第一次前去救济施粥,心中也有些紧张与期待。
不过到底还是记得家人的吩咐,又带了一些部曲。
马车上,小娘子面容犹如细腻的白瓷,下颔尖尖轻收,坐姿淑静,举手抬足之间自然流露出贵女的气质。
“堂姐,我们这样,真的可以帮我阿耶么?”
虞苒不假思索:“当然了,你听我说,等下再多关心些百姓。你是虞将军的女儿,你所作所为,自然能助虞家名声远扬,也能让陛下明白我们虞家为君分忧的心意。”
见是虞家令牌,守卫便例行开了城门。
几辆马车皆出了城外后,部曲有条不紊地运粮,搭棚,煮粥。米香阵阵,很快吸引了一大批在粥棚前排队的灾民。
此时从马车内,又缓缓走下两个形貌不俗的小娘子。
虞缈虽走在后头,却吸引了大半的目光。
小娘子虽青涩稚嫩,却已显出柔美瑰丽的美人坯子,一看便是高门世族的贵女。她像是一颗发光的珍珠,掉入灰扑扑的人群中,也还是格外显眼。
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身后的堂妹身上,虞苒却无声地攥紧了裙摆。
总是这般,虞缈去哪都会出尽风头,世人皆爱好颜色。权贵子弟如此,这些卑贱的流民也是。
连惯来待她温柔的王家哥哥,也……
虞苒回头,却换了一张面孔,笑意盈盈道:“缈缈,你快来。我先示范给你看。”
虞苒走到粥铺,用长勺打了一碗粥,递给最前头的流民。
排在最前的是一个黑黝黝的男子。他用皲裂粗糙的手指,接过温烫的粥食,感激不尽低地重复道:“多谢贵人们,多谢贵人们。”
虞缈跟在虞缈身侧,因被对方异常恭敬的态度,有些受宠若惊。
虞苒把勺子递给她:“来,你试试。”
虞缈学着虞苒的动作,也开始打粥给人。她很快掌握了,一碗粥盛得四平八稳。
虞苒在她身边附耳悄声:“缈缈,你多努力些,阿姐先给你表现的机会。好让他们都记着,你是代表虞将军而来。”
说着虞苒便退到一边了,虞缈点点头,心领了堂姐的好意。
她来前,其实只是想替阿耶分忧,但是施了几碗粥后,目睹眼前一幕,却是情真意切地感到了同情与悲悯。
眼前流民的苦状触目惊心。
有佝偻的老妪,怀胎数月的妇人,也有瘦骨如柴的小孩。虞缈有生之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触目惊心的画面。
在皇都之外,竟真的有人会食不饱腹,衣衫褴褛——
这都是实实切切发生在眼前的事。
她开始盛粥的动作并不麻利,流民们也没有催促。许多人在接过粥碗之后,还会诚恳地道上一声谢。
虞家用的好米,浓稠,她又尽力装满一大碗。
“真是仙女下凡啊……”
“多谢,多谢你,小菩萨。”
其中那些淳朴的难民,只会用能想到最美好的词汇来赞美她。
虞缈不好意思地笑笑,心中却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与感动。因此虽觉有些吃力,却还是乐此不疲地帮助他们。
也不知何时,虞苒已在她身后悄然溜走,不知所踪。
而排队的流民之中,也隐隐有了一些眼神不对的躁动目光。一群惯来作歹为非之人,正在蠢蠢欲动。
惊变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在虞缈给某个身量高大的男人打粥时,她低头之际,对方却忽飞快地一伸长臂,猛然从她的鬓发上扯下一只玳瑁钗,立刻拔足跑开。
虞缈手中的粥勺掉了回去,她被扯到了发丝,吃疼地按住了头。
事情发生太快,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眸中仍因疼痛闪着泪花,还有几分错愕。
人群中一阵躁动,瞬间又从后头排队的几人中,闪出一个贼眉鼠眼的矮个男子,想上前夺走她腰间的荷包。
这一次,虞缈躲到了棚内,立刻大声直呼护卫。
“你们要做什么?来人——”
场面自此一下乱了,有人踹塌了棚帐,趁着烟尘飞滚。又有几人想上来抓她。
这些贼人像是提前组织好一样,从四面八方齐齐涌上来。更有些原先有贼心没贼胆的,看见前头已有人得了手,也想分得一杯羹。
城外的流民众多,其中竟掩藏着如此多的狂妄宵小,让场面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纵是虞缈被所有部曲护在中间,但还是不能被保护得密不透风。不断有人想钻空子挤进来,张牙舞爪的手朝她伸来,企图捞得一点好处。
实则这群流民之中,除去无家可归的灾民,还有不少穷凶恶极的地痞流氓,甚至是一些散落的叛军。
他们皆是亡命之徒。眼见这个小娘子生得金贵,便生出了歹心。
这样的贵人,哪怕是她绣鞋上的一颗珍珠,也够他们逍遥小半辈子了。
毕竟是来施粥,虞缈的部曲没带太多。部曲也没拿什么兵器,不能真的杀人,因此应对得十分勉强吃力。这些贼人手段辛辣,下作的招数也防不胜防,格外难缠棘手。
虞缈被各方力道推搡着,她从小到大都是日子安逸的贵女,从未见过这种阵势。
从空隙之中,那些怀着各种企图,脏兮兮的手还在不停地碰到她的裙角头发。
有的想抢走她脖子上的珠玉璎珞圈。甚至还有人想硬生生从她手上,撸下那个水盈盈的碧玉镯子……
小娘子被吓得泪眼朦胧,心中惊恐交加。
此时,虞苒早已回到了城门。
她想给虞缈一个教训,但若她真的受伤,也不好交待。因此在预料到那些人准备动手之前,虞苒就已去搬救兵了。
虞苒还想着方才所见,那几个盯着虞缈窃窃私语的男子,心头不禁一阵如意。虞缈啊虞缈,谁让你天生倾城之色,还这么招摇天真。
怀璧其罪,可不能怪她。
今日一遭,恐怕能让虞缈安生好一段时间,老老实实待在府中。
她如今还待嫁闺中,欲寻一门珠联璧合的婚事。可万万不能让这个堂妹在洛阳抢了自己的风头……
正想着,虞苒也在城门口看见了一名武将背影,对方身躯修长如剑挺。观其身上服饰,应该就是守城的将领。
她一掐手心,挤出一颗眼泪,直呼道:“校尉大人,救救我妹妹吧——”
姬策闻声回头。少年眉目似雪,清冽冷静。
虞苒却是一愣。
见眼前女郎方才还高声呼救,此时却一副明显不过的走神样子,姬策不由拢起眉心。又沉声追问道:
“你妹妹在哪?”
虞苒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拿起帕子作掩泪状,声音焦急道:“我妹妹在城外施粥的时候,被流民们围攻了。”
……
虞缈被部曲护着,刚艰难地破过重围,正准备爬上马车。
人群中却有个瘦高男人,伸手拽着她的长发,把身娇体弱的小娘子又一把拉了下来。
“啊!”
虞缈头皮一阵刺痛,失去平衡,又跌落回了马车前。
部曲怒喝一声,双方冲突更加激烈。只是奈何这些贼人人多势众,他们也挂彩不少,招架得十分狼狈,不能完全护住自家女郎。
面对这些唯恐不乱的流民,只能派人速去通秉城卫,等待救援。此时也不过是苦熬勉撑。
如今这些流民,更是连这辆马车也一同盯上了。
虞缈背靠马车坐在地上,她正想着索性将身上的钗饰等等全部扔给他们,可心中却还有一丝委屈不甘,也不知这些人会不会就此停手。
一双桃花眸泛着隐隐水光,早已害怕极了。
却听从人群外,忽传来一道凛然冷声:“统统住手!”
一队人齐整的脚步声陡然接近,流民隐约有散开的趋势。虞缈眼角那滴欲坠的泪也凝住了。她透过略微散开的人群,看见了那张冷峻的脸。
男子身着银色甲胄,剑眉薄唇,眼底透着一种好若锋芒寒光的清冽少年气。
他是闻讯来救援的人么?
姬策率领了一队甲兵,匆匆赶到时,正目睹眼前混乱的一幕。
几个左支右绌的护卫护在马车前,仍旧有人不停地从漏洞中去够那个蹲坐在地的华服小娘子。他瞬间明白了前后状况。
随着姬策的那声清喝,从混乱的边缘隐约散开了一些贼心不重的人。而从那群流民的间隙中,露出一个狼狈的身影。
小娘子跌坐在马车前。妆被泪水花成一团,甚至脸上还有些脏兮兮的指痕,像只花猫一样。发髻也被人扯得乱了,头发乱糟糟散在肩上。
更别提那身绸裙上也染了尘土,披帛袖口都被撕破了,绣鞋也掉了一只。
“呜……”
围堵她的人中,甚至还有人趁机不怀好意,想浑水摸鱼地顺便摸一摸这仙女似的小娘子,试试贵人的脸蛋有多嫩滑。恶念甚至还不止于此……
然而小娘子的那双眸子,就像是清泉水凝成的一样,又带着点小兽的倔强不甘。
她死死缩着身子,一边把企图接近她的手狠狠地拍开。
可那些外圈的人退去了,里头还有几个最为穷凶恶极的。没够着好处,又准备趁着人散去时多出的空隙,一咬牙准备最后再狠狠干一票。
如狼似虎的眼神盯准了虞缈那白皙颈子上的最后一圈璎珞,往里冲得也更加猛了。
姬策见状更紧皱眉头,心底一股愠怒几乎化为实质。他拔剑上前,寒声:
“若有人再上前一步者,杀无赦!”
这道声音像是振剑长鸣,锋利清锐,破开乱糟蜂拥的人群,令人心震荡。
姬策一路执剑而来,直接护在了马车之前。
连最后几个穷凶恶极的人,在看到姬策和那柄长剑的锐光之后,对视一眼,也放弃了最后的凶劲,一下就溜了个干净。
姬策给了属下一个眼神,示意让他带兵去追捕最先包围在外面的那几个人。
他仍护在马车面前,背着身,没有回头。音线沉稳而令人心安:
“小娘子且安心,已经无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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