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自然是虞缈自己写信来说的。
虞缈鼓起雪腮:“陆时微!你又这么叫我。”
陆时微支颐觑来,忍不住逗她:“虞家小娘子,你不娇谁娇啊。”
非绫罗绸缎不穿,否则容易敏感起疹子。极易磕碰生病,天气热了冷了,累了晒了都会头疼。陆时微都看穿了,她就是个琉璃捏成的人儿。
虞缈也懒得搭理她,今天可不是来和她辩论的。
小姐妹两人向来无话不谈,要好得很。所以她才来找陆时微排遣郁闷。
她让婢女将带来的上好瓜果点心摆了一桌,又扯着陆时微给她看自己新搜罗来的器玩礼品,诉说自己可是如何想到她,才大费周章弄来这些。
黏了一会好友,虞缈才静了下来。憋了许久的话,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倾诉:“我跟你说件事,我和我表姐谢芬的事……”
“时微,我实在五味陈杂。”
虞缈从开头说起。
陆时微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倚靠着窗边,顺手拿起虞缈带来的一只白桃。
女郎半倚阑干,手持一把锋芒如雪的匕首,唰唰削着那只大桃。她的手生得漂亮,指骨纤细,像是白玉扇柄。削桃时,果皮落下薄薄的一长段,不曾中断过分寸。
“……然后,表姐就把我拉到了身前。袁敬的鞭子嗖地一下,使得特别快。”
陆时微手中的果皮,“嚓”地一声断了。
她站起身,连果带刀一起掷到白瓷盘上,泛起清脆的‘珰’一声,面色微冷:“她推你?让你面对袁敬的鞭子?她怎么敢的?”
陆时微皱着眉,更急切道:“你受伤了?”
虞缈被惊到,呆了一呆。“没有。我从二哥那里带来的护卫,挡住了鞭子。”
少女无辜清澈的眼神,就像一只懵懵然的小雀,又软乎乎道:“我没受伤,时微,你别急。”
陆时微偏头按了按太阳穴,这才又坐回去,继续削桃。“你继续说。”
也是,她急什么,忘了还有姬策。
姬策才该急呢。
“……她后来与我说,我实在天真,是我不懂。”虞缈失神,又复述了一遍当时谢芬的原话。
她记性好,那日谢芬所说,更是记得清清楚楚。
回忆完那一天,虞缈仍有些失神。
陆时微听罢,却是先把刚片好盛在白瓷碗中的桃子,插了根木签,推给她。“吃吧。”
虞缈黯然低头,下意识开口道:“多谢你,时微。”遂将一片红桃咬入口中。
美人垂首,下颔若瓜子尖,将桃瓣递到唇边同时,另只手悬袖轻托着。红玉般柔唇轻启,皓齿初露,不动声色,便是一副旖丽画卷。
虞缈尝了一口自己挑选的襄桃,既甘且脆,甜入心扉。她眼睫微动,乌滢滢的眸子就这么楚楚望来。
“陆时微,你真是天底下最贴心的女郎。只有你待我最好了。”
陆时微半撑着脸,欣赏好友才吃了口桃,就仿佛快要哭出来,这副又美又娇的模样。
她点头:“你不仅娇,还是个小甜话精。”
“我道什么大事,原是如此。”陆时微极淡地笑了一声:“我向来最看不起这种喜欢自己打落了牙往肚里吞,还要劝你以后共沉沦的人。”
“她既愿意演,就让她同那袁敬唱大戏去。风光都是给外人看,苦泪只能自己咽。她不识好歹,你也别多滥好心。”
陆时微的话十分干脆,不留情面,却也是实话。
她也算是洛阳城中最不忌人言的女郎了。快人快语,行事也向来利落不羁。对于冗杂俗事,从不会多费心思。
虞缈向来羡慕她的洒脱性情,更不会因谁而伤心。
但她不一样,尤其是谢芬是她曾最信赖的表姐。彼时她们有多要好,谢家处处皆曾留过姐妹俩的身影与笑音,彼此无话不谈,睡也睡在一块儿。
如今谢芬却不惜利用她,也不顾及她是否会受伤。虞缈更是终于听到了谢芬的心里话。
原来,她一直喜欢的表姐,却并非真心待她。
虞缈心思细腻,还是会难过怅然:“我不知,我们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表姐,早已生了失衡不平之心;还是这一桩婚事,让她变得观念偏执……
“时微,和离,真的是那么不容易的事么?”
“只是因你表姐顾全面子,又一向循规蹈矩。她已成了那类最是痴心,尊崇儒学礼教的世家大妇。”陆时微直接手拿着另外半只桃,又脆声啃了口。“所以谢芬会这样说,倒也不出意外。”
“和离啊,要容易也容易。我三兄三嫂,一言不合就离了。”
“三兄他暴躁冲动,两人打架时没收着手,弄伤了我嫂子。我前三嫂立刻回了娘家。”
她前三嫂也是出身虎门将女,为人爽快利落,其实很投她脾性,可惜。
陆时微摇摇头:“我前三嫂的阿耶手下,有个一直对她虎视眈眈的竹马副将。听说她回去后,如今已在另商改嫁了。我三兄现下媳妇跑了,悔得肠青也没用。”
虞缈此前也略有耳闻,此事在洛阳闹得轰轰烈烈。如今添上细节与后续,更是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谢芬不和离,只是因为她不想,而不是不能。”陆时微一语中的:“你别揽责反思了。”
“若你下次把我带在场,我一开始就能发现她不对劲。”
虞缈若有所思,她并非没有站在谢芬的角度考虑过。的确,表姐若是和离,处境并非她所说的那样糟糕。
谢家世代公卿,祖产丰厚,养一个和离归家的女儿,再绰绰有余不过。谢家人也大多温和明理,更不会对谢芬另有微词。
只是谢芬不愿,也不甘。
虞缈不知又想到何处,轻轻叹了一声。
陆时微擦好了手,又揉了揉她的脸:“你还小,叹什么气。这么老气横秋做什么。”
掌心下的肌肤如牛乳滑腻,她又多摸了一把。
虞缈拿开她的手,幽幽:“陆时微,需要我提醒你么,你也就长我半岁。”
她静了一会,又道:“其实我还伤心的,还是曾经最为亲近,以为会始终要好下去的表姐,就这么生分走远了……恐怕自此之后,我们都不会再能静坐一室,言笑如初。”
“我最可惜,是失去了这段亲情与友谊,终究物是人非。”
美人侧颜落寞,长睫似羽扇,投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
“时微,我都明白,但还是会伤心。”
陆时微面色平淡,却拍了拍肩,示意她靠过来。
她没有说什么,只会静静陪着她。像是很久以前的很多时候那样。
女郎身姿比同龄人高挑些,虞缈轻轻靠在她的肩上。两人并肩坐着,望着茶楼窗外的景致。
春鸟喧鸣,绿叶扶摇。
虞缈在这令人安宁的氛围中,也渐渐变得心静。
除却,最后一点纷扰之思。
陆时微忽冷不丁道:“阿鸾,你是不是还在想,姬策日后也养了外室,你会怎么做?”
“而你对于成婚这件事,也多了些不安?”
……果然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一下子就戳到了她内心最深的另一处纠结犹疑。
虞缈微怔,又点头。
的确,她昔日也见袁三郎待表姐极好,为人严谨端正的模样,二人亦相敬如宾。却没想到袁敬早已左拥右抱,还会如此戾气翻脸。
而嫁入袁家后,表姐也像浑然变了个人,从前的温柔细声不再,言辞讥嘲冷淡。
她亲眼旁观了双方喜结连理的开头。也目睹了如今彼此针锋相对,视若仇人的一幕。甚至于互相动手。这是她不曾见过的画面。
对于自幼处在和顺门庭中的她而言,自然心生震撼。
“我有些说不清的迷茫,却又不知具体在怕些什么。”
可虞缈认真想象了一下姬策变心的样子,还是没想出来:“但我也不知换了我,我会怎么做。”
她好像暂时无法将一贯温柔的二哥,代入那副负心绝情的模样。
“很简单,你会踹了他。”陆时微笑眯眯道:“你向来是非黑即白的性子,虽然心肠软了点。但是如果触及底线,你也会从此与对方泾渭分明。”
虞缈犹疑了一下:“可我,会更舍不得吧?”失去表姐,都尚且让她伤心如此。
“不会。且你又不缺出色的郎君追求,届时红粉温柔儿郎天天环绕在侧,你自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陆时微吹了口哨子,乌黑的细眉带着点打趣,道:“我今天来见你,我五哥还想让我顺便捎点礼物给你呢。”
“但被我拒绝了。我让他自己拎清点,收收心。”毕竟人家燕王还没死呢。
虞缈低头喝茶,当做没听见的模样,沉默了一下。
陆时微又乜了她一眼,这朵去哪都会被惦记上的小牡丹花,显然毫无自知之明。
“不过显然,这种事,要急也是你未婚夫急。”
“毕竟燕王那人,对你占有欲这么强。”陆时微嗤笑一声:“看我都像眼中钉。”
作者有话要说:陆时微:人家燕王还没死呢
陆时微:要急也是你未婚夫急
姬策:是,我急。而且我也快‘死’了(指魂魄脱离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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