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缈才回到自己熟悉的榻枕,便如倦鸟归巢穴,蹭了蹭,很快兀自寻了最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姬策俊逸的脸庞半藏在烛火后的阴翳之中。与日俱增的不安,眷恋,与患得患失,深深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的指腹轻碰过她柔腻如雪的侧颜,眼底浮起暗色与克制。
“缈缈,好梦。”
姬策缓缓直起身,就转身利落地出了庭院。
燕王来时无声,去时也无声,他自己就记得出府的路径,无需旁人带领。这一路来颇有些掩人耳目的意味,除去几个守卫,谁也没有惊动。
就像他暮夜入谢府一趟,只是单纯为了抱未婚妻进屋,而不惊醒她罢了。
翌日,朝时。
虞缈坐在铜镜前,轻轻地打了一个呵欠,有些娇懒模样。少女面容却好似娇瑰濯了雨露,饮饱了水,正在徐徐盛开。
昨夜她睡得极好。
只是一觉睡醒,又如走马观花回忆昨日之事,想到筵席上谢芬的冷嘲热讽,渐渐凝住。
当回忆起与姬策的亲密时,心中才泛起甜意来。
如春解冰雪,融化几分。但虞缈又有些迷离困惑,问了声:“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灵犀还未开口,性子更活泼些的女婢灵芝,已忍不住打趣道:“女郎,昨夜您呐——可是一路被燕王殿下抱着回来的呢!”
“从府门口,一直抱到我们拂华阁内,稳稳当当,您睡得可香了。”
虞缈闻言,耳朵有些红。她是被二哥抱回来的么?可她竟毫无意识,一点都想不起了……
只记得在马车上时,她就渴睡不已,最后像被人拥在怀中,肩腰上似乎始终揽着一只结实熟悉的手臂。从马车到被抱着下来,晃也是被温柔地晃着,如在襁褓,就越发睡得安详了。
虞缈佯作镇定,过了一会儿方平复好羞意。又道:
“灵犀,再帮我同外祖母递声消息吧。就说我也思念阿娘,先回虞府几日,下次再去陪她老人家。”
二哥既将她送回了虞家,她也不打算短期再回谢府了。毕竟若与外祖母朝夕相处,她难保自己的低落情绪不被外祖母觉察发现。
而衡阳长公主又一向待她如眼珠子般疼,若是知道谢芬的事,必然会迁怒旁人。
但若如此,倒显得她都长大了,受委屈还要同长辈告状似的。
虞缈摇摇头,吩咐好灵犀,又梳妆毕后,便先去见了阿娘。
小娘子容色如雪明净,款款穿过抄手游廊,正见到在那厢雅阁中端坐着的紫裳倩影。
这段时日,谢庄南都在府中调琴抄经。
她是名副其实的美人骨。身为谢公与长公主之女,年少时就有‘容德甚美’之名,冠绝洛阳。
是虞大将军在无数情敌中杀出重围,才最终抱得美人归。
“阿娘——”
闻声,谢庄南停拨琴弦,缓缓回头。
她婚后顺遂,如今虽为人妇,但依旧如兰如蕙,色淡气佳,几乎看不出丝毫被岁月风尘所蹉跎的痕迹。
谢庄南似也知道昨夜女儿归家,毫无惊讶,只是语调温柔道:
“鸾儿,你回来了。”
虞缈眷恋地埋入她的怀中。“阿娘,你身上好香啊。我也好想阿娘。”
谢庄南笑了:“在外祖母那儿待得如何?与阿娘说说。”
阁中铺席,谢庄南曲跪其上,虞缈乖顺地伏在她的膝上,像是一只终于栖停在枝的雀鸟,忍不住抖擞羽毛。
“阿娘,我同你说……”
她惯来喜欢同阿娘说话,当下便如竹筒倒豆一般,说了许多在谢家的趣事,外祖母如今身子如何硬朗云云。
谢庄南耐心听着怀中的小女儿撒娇说话,边用篦子给她梳发。不时还同她认真讨论,谢府究竟是春景还是秋景色泽更佳,四堂舅谢愉家的那只橘色狸奴,又到底养了多少年。
谢庄南偶尔也会想起一桩往事,与女儿回忆起自己幼时的见闻故事。
母女二人聊了一会儿,谢庄南也为她梳好了发,又扎了个漂亮的辫子。轻声问:“除此之外,阿鸾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么?”
虞缈却摇摇头,清澄的眸眼看向她,软软道:“没有了。”
虽然她很想与阿娘说尽心事,从如何用心帮表姐筹划,到被利用辜负,最后与谢芬分道扬镳的伤心事。但她想了想,还是憋住了心里话。
谢庄南摸摸她的脸,依旧风轻云淡那般道:“阿鸾开心就好。但若有什么风浪,记住爹娘这里,永远都是你的港湾。”
虞缈依赖地蹭了蹭:“阿娘,我都明白的。”
谢庄南又另外提起一事,眼底不由含着一丝温柔:“对了,你阿耶来了信,约摸下月便可归家了。”
虞烈被陛下派去了并州理军务,已有一段时间了。
虞缈点点头,她忽想起从长辈口中听到的大人往事来。
长公主年轻时从军征战,落了病根,诞育子嗣向来不顺。谢庄南生下来便体弱些,怀虞缈时,更是如过鬼门关。辛苦生下女儿后,夫妻俩便不打算再要孩子了,主要还是虞烈的意思。
虞家是武将世家,虞缈的祖父乃是八柱国将军之一,只可惜因犯旧疾早逝。
而虞烈身经百战,身为骠骑大将军,又是这一任虞家家主,膝下却唯独虞缈一个独女。外人听了,多少会有可惜他后继无人,虞烈却不以为然。
爹娘的感情始终顺遂美满,待她也一向宠爱,都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虞缈心中又更定了定,觉得表姐谢芬的说辞也并非绝对。世上有百种人,也有如她爹娘这样的夫妻。
虞缈抱着谢庄南的手臂:“阿娘,你弹筝给我听吧。”
况且,谢庄南一向气质清冷,是仿佛不染俗尘那样的绝世美人。
她能想到若是说出来,这件事大概娘也是同她一样的态度,不会苟同。她又何必拿这些污糟事体,去玷污仙女的耳朵呢。
虞缈在雅阁中陪伴谢庄南许久,听了满耳朵的琴筝雅乐之音,才和阿娘分别。
而她回虞府后,又待了几日。只是谢芬那日最后的一番沉郁话语,虞缈和谁也没说,却仍旧在心中留下了一些痕迹。
不吐不快。于是没过几天,就和好友陆时微约在了茶楼。
恰好气候清和,天地清霁。
虞缈让婢女们带着礼物步入楼中时,正见到窗下翠埠竹影边那纤细而熟悉的清秀身姿。
女郎眉若春山,眼眸若柳叶狭长,单手半撑着脸侧,正斜睨窗外清光。
她穿杏色裙衫,姿态好似莲茎不蔓不枝,却又透出一分闲逸。衣襟微敞处,可见白颈上悬着一块青色玉坠。
虞缈立刻欢声唤道:“时微!我来了。”
陆时微是虞缈在洛阳相识最久,最最要好的小姐妹。
虞缈容貌过丽,家世才情皆不凡,常会让同龄人产生一种距离感。
贵女之间又常有暗生攀比之心,鲜有家世容貌更甚于她者,又无她这般得长辈疼宠,难免使人生失衡之心。
譬如谢芬,就是暗地生了龃龉。
其他同龄女郎,或把她当成高高在上的高门贵女,又或不敢轻易同她玩耍。毕竟虞缈身体敏感脆弱,还有个不易凝血之症。
因此种种原因,导致她身侧虽时时有同伴,去哪都会被奉为座上宾的处境,实则却大多皆泛泛之交,鲜有交心之人。
陆时微却是一个意外。
陆家本就与虞家同为武将门第。陆虞两家素有往来,子侄关系一向不错。因此虞烈带女儿登门作客的时候,虞缈就于幼时初识陆时微。
两人偏巧同年,虞缈于冬生,陆时微为春生。故而陆时微向来自诩为姐姐,对待虞缈,也多少有点关照怜爱的意味。
陆时微淡淡瞥她一眼,调侃道:“虞娇娇。听说你近日心情不顺,谁又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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