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不知道与久别的爱人重逢,究竟应该怎么做。
她在舞台上演绎过太多的悲欢离合,可到了自己身上,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
她只知道,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听到虚空中传来时钟“咔哒”一声脆响。
某一段被停滞多年的时间的齿轮,终于开始重新转动起来。
……
真的是她!
伊戈尔怔怔地站在门口。
视线尽处的女人一如当年那般优雅美丽。
乌黑的眼睛里?依然闪动着令人着迷的纯粹与神秘,像是藏着一片梦幻的星海。
从音乐广场开始一路轻飘飘没有实感的双脚终于缓缓落下来,他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终于重新开始跳动。
他单手推开门,没有注意到旁边认出了他纷纷喊“您好!伊戈尔先?生!”的声音,径直走到她的面前,然后看见她泰然自如地对他绽开一抹久违的微笑:“好久不见了,伊戈尔。”
伊戈尔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十几年来他无数次想象中他们重逢的场景。
一路跑来的时候,无数的猜想也不断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涌来。
直到这一刻,他看见她朝他微笑,一如初见。
跟想象中一模一样,又不太一样。
他喉结微动,定定地望着她,然后下一秒,静静地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闻雪顺从地任由他牵走。
手腕上的触感温暖灼人,烫得她心脏发紧。可始终也没有甩开。
两人一路走到了剧院门口,撞见了仍然在门口没有离去的安德烈,他嘴角正叼着未点燃的第二支烟,从旁人手中接过一支手机和一个小提琴的琴盒。
抬眸看见伊戈尔就这么牵着人出来了,他诧异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不动声色地看着。
看来他没找错人,伊丽莎白的确就是伊戈尔在等的人。
安德烈将烟从嘴角摘下来,问道:“你们准备去哪儿?”
去哪儿……
伊戈尔自然是不知道的。
牵着她出来的动作完全出自于本能,他只是想要将她带去一个只有他们的地方,哪里都好,只要两个人能有机会好好谈一谈。
安德烈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抬手指了指剧院楼上,说:“你们去楼上聊吧。”
剧院楼上属于安德烈的私人地盘。
顺着楼梯上去,推开门,率先?进入的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客厅,透过整排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客厅外面是一座很大的露台,从露台上能够看见几乎整个内百老汇浓浓的艺术氛围。
“喝点什么吗?咖啡怎么样?”
“好。”
这地方伊戈尔常来,他轻车熟路地打开柜子,拿了罐安德烈珍藏的咖啡豆出来。
闻雪在客厅里?环顾一圈,最终还是选择在料理台前坐下来,看着伊戈尔动作熟练地开始研磨咖啡豆。
从来拿惯了小提琴琴弓、按惯了钢琴琴键的手指依然纤长漂亮,就算是做着研磨咖啡豆的动作,也显得优雅高贵,非常好看。
闻雪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才回神。
只不过,回了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安静的客厅里?就只有他研磨咖啡豆的动静,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于是她只好继续装作专注地盯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
但思绪还是情不自禁地飘远了——
……
十九岁的闻雪,漂亮且有天赋,不管是在瓦岗诺娃还是在马林斯基,都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一个。
从“瓦岗诺娃的伊丽莎白”,到“马林斯基的伊丽莎白”,代表着她永远是最完美的那一个,也只能是最完美的那一个——就像她的老师期待的那样。
只是偶尔她也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她的生活里只剩下了芭蕾,那样真的好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
因为她身边的人全都在无时无刻不想着往上爬,一旦她停滞不前,她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妄图取而代之。
所?以她只能马不停蹄地往前跑,一刻也不敢停歇。
……直到遇见了柴可夫斯基先生。
闻雪想起了昨晚那个未竟的梦境。
那三天三夜是她一生最奇妙、最浪漫、也是最不顾一切的记忆,她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也回报以更多的爱意。
他们只字不提彼此的过去,也不需要提。
他们不需要知道彼此的过往,一切就像是陷进了一段童话故事里?,他们只需要一个对视,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甚至有时候根本不需要用语言去交流,用笑容,用音乐,用舞蹈,用吻。她从未遇到过像他一样能与她心意相通的男人。
那个时候,她甚至想过要不要为了他选择留在百老汇,留在美国。
直到第四天,她的《天鹅湖》演出当天。
她故作不经意地邀请他去看表演,没有告诉他她将作为主角上台,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她很期待当他发现自己的恋人就是台上真正的奥杰塔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直到她在剧院的角落听见他与偶遇的友人的对话——
“我?不,我不喜欢古典芭蕾。”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极致固然完美,但那种完美不过是千篇一律的复制品,并不值得称赞。”
“芭蕾不该只是完美的艺术。”
她曾以为与她心意相通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将她的信仰贬得一文?不值。
那一天,她没有上台。
而她的柴可夫斯基先生,从此再也没能找到她。
……
回忆一旦起了个头,一切细节便如同流水般淌过眼前。
回想起当年她那么决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世界,闻雪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声。
当年她还是太年轻了。
因为太年轻了,所?以不畏惧失去,不畏惧离别。很多东西总能太过轻易地得到,所?以总是不知珍惜。
因为太高傲太偏激了,所?以根本不屑于给对方辩解和反驳的余地。甚至没有给他争取和挽留的机会。
如果是现在的她,或许会愿意从那个角落走出去,然后亲自问一问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不,现在的她根本不需要问。
因为她懂了他当时是什么意思。
无法完全赞同,但,能理解。
只是这理解迟到了十几年。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这时候,一杯咖啡推到了她面前。
白骨瓷的杯子,咖啡冒着醇厚的香气,被那双好看的手推到了面前。
“或许,你更希望去露台上喝?那边风景很好,能够看见那座音乐广场。”伊戈尔轻声说道。
“我……都可以。”
伊戈尔看着她垂下的眼眸,随后拿起桌上的两杯咖啡,柔声说:“那就走吧。”
今天天气很好。
天空瓦蓝澄澈,微风沁人心脾。
风里有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也不知是从哪一家剧院里飘出来的。
两人相对而坐,相顾无言。
闻雪垂眸抿了一口咖啡。很香。
而伊戈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老实说,当年她不辞而别令他非常不解,他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离开,甚至为此难过了很久。还拉着表弟喝了好几天的闷酒。
直到安德烈听完他们的故事,非常敏锐地抓出了她失踪前一晚的所?有细节,然后问他:“难道你当时那番话被她听到了?”
安德烈并没有猜到点上,他以为奥杰塔小姐的不告而别是因为她邀请他去看演出,而他却说了古典芭蕾的坏话。
安德烈的猜测顺利将伊戈尔的思路完全带偏,但歪打正着地让伊戈尔明白过来——是了,当时他们初遇的时候,她跳的就是很正统的古典芭蕾。
她的芭蕾推翻了他对古典芭蕾的浅薄认知。
古典芭蕾也可以震撼人心?。
只要拥有撼动心魄的力量,那便是伟大的艺术。
当年他错得?离谱。
……两个人各怀心?思。
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过去的事,一边忍不住悄悄抬眸打量对方。
于是视线再次毫无征兆地撞在了一起。
隔着十几年,少了几分浓烈爱意,多了几分冷静陌生。
然而不变的是——
闻雪看着那双澄澈的蓝眼睛,心?尖一颤。
有些东西似乎正在复苏。
这一刻,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想告诉他,对不起,当时她太过傲慢,太过任性了,没解开误会就那么离开。
想告诉他,对不起,害他一无所?知地等了那么多年。
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结婚了吗?
遇到过其他令他心?动的女人吗?
知道闻遥是他的女儿吗?
还……爱她吗?
但这些问题,她一个也问不出口。
她有什?么立场问呢?
是她抛弃了他,也抛弃了闻遥,抛弃了本该会有的幸福家庭。她没有资格重新拥有那些,哪怕只是其中一样。
想到这里?,她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再次熄灭了。
下一秒,她绞着的手指被对面的男人轻轻握住了。
伊戈尔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的犹豫与暗淡,复杂的情绪交织着。
很不可思议。
时隔那么多年,他还是能轻易读懂她的情绪和心?思。
他知道她在旁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冷傲的冰山美人,因为太过完美而总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令人只敢远观。
但在他面前的她永远不是那样的。
她美丽的眼睛里?永远闪烁着纯粹的令人愉悦的光芒。
她一笑,他就觉得?春回大地,一切的花都盛开了。
就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就会令他脑海中涌现出无数的灵感。她是他的缪斯女神。
现在,他的缪斯终于回来了。
他们错失了这么多年,他决定这回一定要留住她。
想到这里?,他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轻柔而虔诚的吻。
“或许你有很多话想说,或许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请让我先?说吧。”
伊戈尔深情地望着她微讶的脸,微笑着说:“只有一句话,是的,我一直很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思来想去还是将第三篇番外的一部分关联的内容放到了这一篇里(比如你们嗷嗷喊的亲爹与女儿的重逢)=0=这篇番外应该会多出几章,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