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对于很多花滑选手来说,优秀的编曲与编排足矣。
闻遥跟在伊万诺夫老师身边这么多眼,在节目质量的把控上已经上升到了远高于其他选手的程度。或许是吹毛求疵,也是精益求精。
就像是老师说的那样,对她来说,比编曲与编排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与节目产生?共鸣,强烈的情感共鸣。
闻遥很感谢老师,总是在她迷茫的时候出现,为她指明前进的方向。
只是,方向有了之?后,剩下的事情还得自己去做。
这四套节目对她来说,共鸣还远远不够。
她需要更加强烈的情感去表达和诠释。只有将?自己沉浸在那份强烈的情感共鸣之?中,才能够在赛场上感染别人。
“只是……怎么去找共鸣呢?”闻遥轻喃。
老师说节目可以重新排,音乐可以重新选,但是她觉得还是先在现有的节目上再尝试一把。
没有足够的共鸣,去找就是了。
上个赛季她练习《珍珠》的时候,一开始不也是带着一些迷茫的吗?当时她其实也不知道该表达什么。
但《珍珠》作为无情节芭蕾,本身并不复杂。
一个字核心,就是美。
只要展现珍珠的美丽就好了。
珍珠背后的故事,那都是美丽之上的点缀,是锦上添花。
现在不一样。
眼前四套节目无论哪一套,它们本身就带着一定的标签和印记。
怎么看都跟她本身的经历阅历关系不大——
“……那要怎么找到足够强烈的共鸣啊。”闻遥望天长叹。感觉她就快走进死胡同里了。
夜空中繁星点点,银河清晰明亮。
夏末的草原上蝉声阵阵。
闻遥在草原上走了一圈,回到宿舍已经快十点多了。
闻遥想了想,还是去敲了南川的门。
敲了几下没人应,掏手机打电话也没人接,正当她打算转身走开,门终于开了。
南川浑身冒着热腾腾的水汽开了门,由于出来得匆忙,上衣来不及穿,只套了条裤衩就出来了。
南川正在单手擦头发,微低着头瞥了她一眼:“怎么?今晚不太顺利?”
他听她说过今晚的安排。
闻遥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看她一张小脸都快皱成苦瓜脸了,他忍不住抬手揉揉她头发,偏过身子将?她让进来。
南川住的依然是单人间,这次他过来照旧带着教材书和电脑,床上放着厚厚的一本《量子通讯》,闻遥一看就知道他打?算今晚抽时间看书学习。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啊?”闻遥站在床前顿了一下。
“说什么呢?”南川反手关门,转身从衣柜翻了件T恤出来套上,这才走过去将教材书拎起来放到床头柜上,他往床上一坐,朝她拍拍身边的位置,“跟我聊聊?”
闻遥摇摇头:“我……身上脏的。”
她刚才一个人在草原上走了一圈,天黑看不清还摔了一跤,她可不想把川哥床上弄脏。
南川看了她衣服一眼,果然衣服裤子上都蹭到了泥土。
他无奈失笑:“你?是小孩子吗?走路还能平地摔?”
他起身走到衣柜翻出一套干净的睡衣递给她,朝浴室努努嘴:“行了,反正你晚上也不训练了,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我正好要去洗衣服,换下来我一起洗了。”
闻遥只好乖乖接过睡衣进了浴室。
等衣服刚脱完,外头南川就敲了敲门:“好了吗?换下来衣服给我。”
闻遥悄咪咪将门开了一条缝,将?衣服递出去。
南川在外头笑:“怕什么呢?我又不推门进去。”
闻遥老脸微红。
不管两个人关系发展到什么地步,面对他偶尔不正经的调侃,她还是下意识会脸红。
她轻哼一声,“嘭”地毫不留情地将门关上了。
浴室里的热气未散,镜子上还凝着雾气。
闻遥跨进淋浴室,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将?冰场上沾染的寒气彻底洗去了才终于关掉了水。
她擦干身子,拎起南川给她的睡衣。
睡衣是宽松的款式,他的尺码穿在她身上大了一圈,袖子裤脚都长出一截。
衣服上散发着南川用惯的洗衣液的味道,清清爽爽的,闻着令闻遥充满了安全感。
说来也很?奇怪,当她迷茫的时候,下意识还是会去寻找他。
总觉得在他身边她才能平静下来。
就好像船舶归港,倦鸟归林。
闻遥换好衣服推开门出去,南川已经回来了,衣服洗好了挂在外头阳台上晾着。南川人靠坐在床上,正在看书,听到她出来的声音,抬头朝她看去。
他的视线下意识在她身上定了一下。
都说男人看见自己女朋友穿上自己衬衫会显得特别性感,如今一看,他恍然发现原来穿着睡衣也有异曲同工的效果。
虽然此刻一身睡衣穿得整整齐齐、挡得严严实实的,但不知怎么的,在他看来反而有种微妙的亲昵感。
一想到平时贴身的衣服此时正贴在她的肌肤上,他就会忍不住想象两个人肌肤相贴的感觉。
他的喉结微微滚了一下。
这时候,中午李启鹏语重心长的表情忽然从脑海一闪而过,瞬间打消了他刚冒出头的遐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端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态度。
朝她招招手,拍拍身边空出来的半边床榻。
“来吧,跟哥哥聊聊,今晚又碰上什么难题了?”
闻遥没注意到他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没多想,爬上床在他身旁躺下了。
她想了想,将?今晚的事都说了。
南川听完,难得也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提什么建议。
感觉花滑与短道之?间的区别,就像是文科与理科。
短道的一切技术和战术,都是为了更快地赢。只要第一个到达终点,就是胜利。简单明了。
就跟理科一样,答案永远是那一个,只需要用对方法,就一定能找到。
可花滑不一样。
打?分项目,需要有技术,也需要有艺术,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听闻遥的描述,他大致弄明白了她现在遭遇的困境。
很?多个想要完成四三?连跳的地方,总觉得差一口气顶不上去。如果换回上个赛季高级三三?连跳的配置,其实也是能够顺利完成的。
从艺术的角度他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作为理科生?,逆向解题思维还是有的。
他一下抓住了关键,问道:“那么,你?为什么非要上跳跃难度呢?”
闻遥想也没想回答:“当然是为了赢呀!”
南川又问:“上个赛季你没有四三?连跳不也赢了吗?”
闻遥抿着嘴,有点赌气地说:“那不是因为这个赛季ISU的裁判肯定会压我的分嘛。要是不提高BV,肯定就没那么容易赢了。他们要从goe和pcs上动手脚,我就把BV提高到他们无能为力?的地步!”
南川笑了一声:“这不就解出来了吗?”
闻遥一愣:“啊?”
南川伸手点了点闻遥的额头,看到她下意识闭了眼,然后再次睁开,朝他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这个不就是最根本的‘理由’吗?”他笑道,“你?刚才的语气我觉得真是似曾相识,你?还记得上一次谈论到这个是什么时候吗?”
闻遥仍然是一脸的迷迷糊糊,非常茫然。
南川从善如流地自问自答:“上一次是在世锦赛结束之?后的媒体采访会上。”
记得当时有个欧洲媒体问她对于自己技术难度是否体现在了得分上。
当时闻遥侃侃而谈,三?个“shouldbe”,四两拨千斤地巧妙回应了媒体的提问。
如果说现在闻遥迫切想要提升跳跃难度的初衷就是源自于这里,那么如今她遇到的困境的钥匙应该也藏在这里。
南川低头说:“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早就解出来了。”
闻遥迷茫地眨眨眼,总觉得南川在跟她打哑谜。
她忍不住有点心急地翻身坐起来,凑到他面前认真看着他,抓着他的手催促道:“哎呀,你?就直说嘛!”
她越是好奇南川越是不说。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点点自己的唇瓣,朝她抛个眼神:“先表示表示,川哥就告诉你?。”
闻遥眨眨眼,伸出两只手捧住他的脸,“吧唧”一口就亲了上去。
“好了,快说快说!”
南川说:“你?自己想想,现在这种急切想要赢过ISU的心情,是不是跟当初世锦赛刚结束的时候挺像的?那个时候你?做过什么?”
见闻遥还是一脸的茫然,明显跟不上他的思路,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姑娘看着机灵,怎么总是在奇怪的地方跟不上节奏呢?
闻遥眨巴眼睛。
她其实大概能明白南川的意思。
上一次的媒体采访会上,她其实因为前一天的比赛结果,胸口堵着一股气。当时满心都是对裁判打分不公的愤懑,这一次上难度的初衷也是源自于这个。
当时比赛结果刚出来的时候,她就是觉得心累,特别累,感觉自己追求的花滑的理想在裁判们一手遮天般的打?分下就是一场笑话。
后来还是南川出现,哄孩子似的说了一番话,才令她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
仔细想想,她现在一心上难度,很?大程度也是源自于当时的那种心情。
她不想输,她想赢。
她想赢得一块冬奥金牌!
所以当时在最后一天的表演滑上,她义无返顾地选择了《OnlyTheYoung》,就是想要表达自己绝对不会服输的态度。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她一定会继续奔跑。
这就是她最想要表达的心情。
最直观、最真切,也最强烈的情感。
“…………啊。”
闻遥眨眨眼,又眨眨眼。
然后慢慢地抬起视线,与南川四目相对。
南川笑道:“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