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敢在闻遥面前大放厥词,见?了南川,却跟只见了猫的老鼠似的。
大约是自知理亏,平日里作天作地的中二少年垂着脑袋,安静得就如同一只鹌鹑。
南川又打了个哈欠,将手放下来:“你来这儿干什?么?”
南岳垂着脑袋扭扭捏捏。一个劲儿的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
当着他哥的面,道歉的话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闻遥给南川递了个眼神,自觉地给他们留出独处的空间,先进去了。
冰场里面,许优优已经在了。
K大寒假期间宿舍关门,她干脆就直接住到了冰场二楼的职工宿舍。她起了个大早,将准备工作都完成得差不多了。
闻遥到的时候,冰面已经修整完毕,随时可以上冰了。
冰场边,支好了三脚架。许优优正在摆弄新数码相机,见?她来了,朝她招招手。
趁着周放送了新相机,许优优趁热打铁,抓紧时间开始做作业——首先,当然是从采访开始。
“我想好了,这次寒假作业的题目就叫《冰上玫瑰》。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适合你?”
闻遥有点羞赧。
“这个名字……”
许优优认真说:“信我信我,这个名字超合适的!”
不过?她还是非常配合地表示:“不然还有几个备选的,比如《冰上精灵》《冰上王子》,你自己选嘛。”
“……算了,你自己的作业还是你来决定吧。”闻遥听完,默默说,“……所以,我要怎么配合?”
许优优调了一下镜头的光线,然后将闻遥拉到冰场的栏杆边,选了个视野好、光线好、角度好,能同时拍到冰面和冰场上方天窗的镜头。
“我这几天会一直跟着你拍,从进门到日常训练都会拍一下。你就当我不存在,我尽量不打扰你训练。不过?今天有一个需要问答的采访,可能还是需要你花点时间配合我一下。”
闻遥点头。
许优优在相机旁边打开了摄像功能,然后掏出提前准备的小笔记本,上面列了一堆采访的问题。
“首先……先对着镜头打招呼。介绍一下你自己。”
闻遥从善如流地冲着镜头笑了一下。
“大家好,我是闻遥。我是一名花样滑冰运动员。”
今天她穿了一套简单的白色运动服,整个人看着清爽又舒服。她在镜头前毫无拘束,非常自然,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许优优一个女生看着都有点小鹿乱撞。
许优优下意识地接口:“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一个采访俄罗斯选手伊万·斯拉维奇的节目里,记得那时候你还不怎么喜欢出现在镜头里呢。”
闻遥想了一下,答:“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太习惯。”
许优优点头,想着话题好像有点被自己带远了,赶紧看了一下笔记本,问出准备好的下一个问题。
“你练花滑多少年了?”
“是什么样的契机使你接触到花样滑冰的?”
“听说你之前一直在俄罗斯学花滑,这是真的吗?”
这些都是一些介绍性质的问题,基本都是关于她从小到大的花滑经历,通过?这些问题来了解闻遥的背景经历。
许优优的问题是出于对一名花滑选手的提问,大多都是围绕着训练展开的。
“你觉得在你练花滑的这些年里,最大的难关是什么?”
闻遥笑答:“大概跟其他女选手一样吧,发育关,有一段时间我的身高长得很快。”
闻遥现在的身高是1米73。这个身高在女选手中应该算非常高了。网络上有人统计过国家队现役的女单选手,身高基本都是在1米60以下。国际上,别说像是闻遥这样1米7以上的,连1米65的都不多。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个身高对于女选手来说是非常大的劣势。
个子高意味着重心高,各种动作比其他人更加容易不稳定。
回想过去,她的发育关大概持续了两年左右,几乎是以一个月一公分的速度在长高。那段时间里几乎每天在冰上跳跃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自己重心的变化。为此,她不得不在每一次跳跃的时候,都学会去重新适应重心,重新去控制自己的跳跃。
许优优问:“那你是怎么克服的呢?”
在发育难关上,很多教练对于选手的教育方法都不一样。
闻遥之前跟俄罗斯的一些朋友了解过。
她自己的发育关主要是长高,还有一些人的发育关则主要是身体发育,体脂率上升,很多教练因此都会给出节食、加大训练强度的建议。这些简单粗暴的建议闻遥也不能说不好,客观上来说,的确是有效的。但也非常惨烈。
而且从长远上来说,大量提升训练强度和节食,对运动员自身的身体损耗是非常大的,对于职业寿命的消耗也是非常大的。
也正是因此,群星闪耀的俄罗斯姑娘们在发育关上折戟沉沙的概率比其他国家要高很多。而且,十八岁这个年纪对于花滑女单选手来说是技术稳定及艺术表现力开始迅速提升的时期,但是,很多俄罗斯姑娘却只能选择在这个年纪退役。仅仅只是这一点,就足以看出那个方法有多残酷。
伊万诺夫老师一直不太支持这种做法,也一直表示让闻遥别这么做。
闻遥回答:“降低技术难度,控制动作的稳定度。保证每一个动作能够成功的前提下,再慢慢上难度。这是一个恢复的过?程,也算是一个成长的过?程吧。”
这是老师给出的建议。
中国有个典故,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与其想出一堆办法来克制发育关上的身体变化,不如尽可能的去适应它。
许优优准备了很多问题,看得出来她准备得挺用心挺全面,闻遥一一作答。最后,谈及她这个赛季的目标。
闻遥的回答依然非常直接干脆,她笑着说:“目标当然是世界冠军。”
许优优:“这么说今年世青赛你夺冠的把握很大?”
“不是。”闻遥摇头。
“不到站上赛场的那一刻,其实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那个冰面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看似只要表现出自己就好,看似是一场跟自己的较量,其实也是所有选手之间的角逐博弈。归根结底,花滑其实也是一项竞技运动。”
因此,她只能说,自己的目标是世界冠军。
她将目标放在那里,并且全速前进。
问题问得差不多,采访算是告一个段落。
接下来,许优优要拍摄闻遥的日常训练作为纪录片的素材。这个就不需要闻遥主动配合了。
“行,还需要我做什?么就尽管跟我说。”
许优优合上笔记本,抱住闻遥开心地说:“谢谢,爱你!”
结束后,闻遥转头看了眼门外。
南川兄弟两个站在冰场内场的玻璃门外,面对面在说着什?么。
隔着一段距离,她看不太清楚他们的表情,南岳一直低着头,而南川低头说了什?么之后,抬手在弟弟头上揉了揉。
闻遥想着,自己跟南岳说的话真?是一点儿没错。南川果然是个非常温柔的哥哥。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推门进来了。
长谈之后,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场有点不一样了。从前的两兄弟,就像是两只小刺猬对着扎刺。那时候的南岳仿佛憋着劲儿地想把南川扎个头破血流。
现在一看,南川还是那个南川,但南岳跟个小媳妇似的低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进来,南川指哪他就乖乖坐哪。
闻遥滑到场边,冲南川勾勾手。
南川走过去。
闻遥好奇地问:“跟你道歉了?”
南川耸肩:“算是吧。”
“跟他说了点我妈的事情。”他说,“从前一直把他当小孩子,仔细想想,他也十五了,也该担点事了。”
闻遥心想,他十五岁的时候,可比现在的南岳辛苦多了呢。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南岳呀。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摸摸他的头:“你也很辛苦呢。”
贴着他额头的掌心凉凉的软软的。触感就跟之前他偷偷摸过的布丁似的脸蛋一样。南川闭了下眼。
他本来心里想着,其实也还好,有些事情走过去了,再往回看,其实都不算什?么了。
睁开眼,他看着她写满心疼的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像是一根羽毛挠在他的心上。他忍不住转念一想,卖个乖让她心疼心疼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想,如果他经历的漫漫寒夜都是为了在破晓的时候遇见?她,那么,他愿意忍受黑暗与严寒,将自己打磨成最温柔的样子,站到她的眼前——
随即,他默默想起他们重逢时,他那一脸欠揍地对她说“怕你摔了找我碰瓷”,还当着她的面凶残地干翻一群小混混。
最痞最坏的一面都让她看见?了。
……温柔个屁。
“……”哎。
别问。
问就是后悔。
……
……
寒假过?后,闻遥和南川各自都忙碌了起来。
数学的国家决赛终于到来了。
而闻遥,也应李启鹏的邀请,从学校正式请了假,去A市的国家冰上项目中心正式参加为期一个半月的集训,以迎接三月初的世青赛。
两个人各自都在为了自己的目标奔忙着。
闻遥走后的第三天,南川也坐上了去S市的飞机。
今年的数学奥赛CMO冬令营在S市举办,来自全国各地的三百多名同学汇聚于此,在经历几天的考试之后,最后一天公布成绩。决出了一百名左右的金牌,一百五十名左右的银牌,以及剩下的那些拿个类似于参与奖的铜牌。
最后取成绩前五十名左右选入国家集训队。
南川这次发了狠劲。
大概也是因为考前那段时间的全心投入得到了回报。
成绩出来后他考了全国第二,以一分?之差仅次于一位来自A市竞赛强校的考生,更是作为K省第一入选国集。成绩出来的那天,刘豫说校领导简直乐疯了。
前五十名免试保送A大B大。这代表着他们二附中今年已经提前预定了一个A大B大的名额。
冬令营的最后一天,就是全国各个大学的签约现场。现场的三百多名的考生,全部都是来自于各省市的尖子生,各所大学的老师们铆足了力气?抢生源。
当然了,最热闹的当然还是那两所大学的签约现场。绝大多数考生都是奔着他们去的,当然,竞争大了淘汰率也就高了,能成功签约的人其实并不多。
选择是双向的。
那两所大学的老师的目标则主要是这次成绩前五十的考生们。
所以,当南川出现在签约现场的时候,气?氛显然不太一样了。
两所学校的老师同时盯着他。今年的数学竞赛全国第二,据说还报了物理竞赛,不出意外的话,估计成绩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资料上显示他之前是数物双省一。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南川的实力甚至比这次竞赛的第一名更全面,也更有竞争力。
老师们纷纷开出了各种优惠条件。保送的基础上,奖学金也可以谈。
对此,南川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听说A大前年刚建成一个真冰馆,想要组建速滑队?”
闻言,A大的老师吃了一惊。
这事他甚至都不太知道。
不过?他还是飞快打电话给同事了解,才得知的确是这样。
这两年国家愈发重视冰雪项目,大概是在为过?两年的冬奥会在提前进行人才储备。他们A大也响应号召,特地从H体大挖来了一组专门教速滑的教练员,组建队伍。
去年,教练们已经从全国各地招收了好几个专项练速滑的学生。今年才步入第二年,但规模上已经算步入正轨了。
A大老师的心情不禁有点复杂。
他在竞赛冬令营进行招生工作也好几年了,每年都在跟B大的老师斗智斗勇抢生源,什?么招数没使过?万万没想到,今年他们学校的核心竞争力竟然是因为他们有冰场。
更没想到的是,一个能凭智力保送进A大的人,居然跟他说他想练体育。
其实他们学校也不是不招体育生。经管学院每年都会有一些个名额给体育生。
老师不死心地想垂死挣扎,替他们学校的教授们再挽留一下。
“南川同学,按照流程,你现在这个情况是只能先进数学院,或者是计算机方向的姚班智班,如果将来真的要练体育,到时候可能还得转系去经管。这个……流程是这么个流程。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按照他们之前谈的内容,南川的意愿,似乎是想进姚班。
姚班是什么地方?
他们A大食物链的最顶端,满校的精英之中最精英的一小撮人才能进去的地方。甚至,去年在全球计算机专业的排名上,姚班已经取代了麻省理工成为全球第一。
正常学生进了姚班,还会想着转出去?更别说是为了练体育。
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A大老师觉得自己的三观冲击有点大。一番劝说更是说得磕磕绊绊。
结果,南川倒是挺镇定自若的,说:“不用转,该是什么专业就是什么专业。……至于速滑么,就当圆个梦吧,重在参与。”
他只是,不太想辜负一些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