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韵按着监狱给的信息去到住院部五楼,在17床门口站定,做完登记以后进去。
是个双人间,另一床空着。
顾洪新躺在靠窗的位置,身上已经戴了动态心电图。
他很瘦,整个脸颊都凹陷进去,眉骨突出,眼珠子也不甚清明。
顾韵仔细回忆了下上一次他们见面是什么时候,好像有半年时间,那会顾洪新也瘦,但比此刻精神好很多。
门口有狱警监守,室内装有监听器,不大的一间病房内,也满是铁窗味的束缚。
顾韵拉过椅子坐下,跟顾洪新大眼瞪小眼片刻,开口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洪新这才咧嘴笑了下,声音带哑的说:“好多了,不怎么难受了。”
好像因为顾韵愿意开口与他对话,而显得很高兴似的。
“我只能这样过来看你一下,吃的用的他们不允许带。”
顾洪新轻轻点头,花白的头发蹭着白中带黄的枕头:“知道的,知道的。”
父女俩感情不深,所以也没太多话说。
顾洪新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一心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因此献给家庭的时间极少,而等年纪稍大些,有点要稳定的想法时,女儿已经长大,对父亲的需求几近消失,再想享天伦之乐已为时已晚。
至于如今就更不用说,被关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有没有那个命出来都还是未知数。
顾洪新半死不活的躺在那看着面无表情的顾韵,很有点悲从中来的意思,不过很好的给掩盖着,没让它泄露分毫。
“你跟你老公现在还好吗?”顾洪新找了个不怎么样的话题打破沉默。
顾韵心想,好个鬼去,已经在离婚边缘反复试探了,说不定明天就要来找她去办手续。
嘴上扯谎说:“还可以,婚后生活好坏也就这样。”
顾洪新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说:“都这样的,最开始几年是磨合期,熬过去了就是半辈子,改改性子,相互体谅,日子就能过下去。”
这种大道理,顾韵从来就不上心,于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过去了。
干巴巴的坐了会,有人推门进来。
来人身高腿长,穿一身笔挺的天蓝色警服,衣摆紧实的扎进裤腰,气质雅正中透着一丝清冷,浓眉红唇,是一张很养眼的浓颜系面容。
“探视时间到,家属出去吧。”他目光淡淡的锁住顾韵。
声音中不带丝毫情绪,并不对眼下情况做出一分同情,乍一品有点不近人情的意思。
但在其位谋其职,转而又觉得是理所应当。
顾韵没做丝毫挣扎的起身,再顾洪新眼巴巴的注视下,跟着这位警官走出去。
后面几天,顾韵都会抽时间过来一趟,等顾洪新所有指标稳定后,就推去做了造影,影像显实有两条血管堵塞严重,所以装了两个支架。
又观察了三天,一切正常后,便顺利出院。
出院这天,顾韵没见到顾洪新,不过他让那位美貌的小警官留了话——不用每月给他打钱。
顾韵心想这大烟枪,每月500进去够不够用都难说,还在这装腔作势的嘱咐她别打钱,这要真不打钱了,估计得哭死。
“走了。”远处有人喊了声。
顾韵抬眼,看见男人冲远处打了个手势就要走人,两人没说过几句话,但是近段时间时常有见面,顾韵下意识问了句:“陈警官,你叫什么?”
他回首望过来,依旧是初见时那副冷淡面容,站在夏季燥热的风中,居然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陈哲。”他说,“耳东陈,哲理的哲。”
他将警帽往头上一扣,几个跨步上了等在边上的警车,连人带车很快消失在了顾韵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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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里最近突然有人在说要搞同学会,高中毕业十年,是时候再见一见了。
提议一出,宛如油锅进了水,立时沸腾起来,叽喳热闹的开始商议。
里面有人@顾韵,打听向南忆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人交情好,但没人知道他们的后续其实非常不美好。
顾韵快速扫了眼,便埋头继续工作。
当天收到严丹的私聊,问她同学会参加吗,顾韵表示没时间。
严丹发了语音过来:“你不去我也不去,其实也没多大意义,说的好听是聚会,其实还不是去得瑟攀比的。”
她话音一转,又说:“我下周就回来了,到时来车站给我接风呀!”
顾韵意外了下:“你怎么突然想开了,不是说要老死在外面吗?”
严丹家教森严,打小就被管的跟只鹌鹑似的,天气冷热加减衣服都得问一遍母上才行,同在一条巷子里过日子,顾韵则翻着脚底板跑的不知道南北,活像两个物种。
或许就是从来没享受过自由的关系,长到中二要面子的年纪,严丹的叛逆便来的格外猛烈,满心都是外面的天地,家则如粉尘。
这种固执的想法延续到她大学毕业都没有变动分毫,跟家里不知道战了多少回合,有一年甚至连春节都不曾回来。
“老严上个月生了场病,差点手术台上爬不下来,然后突然发现他们剩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就回来呗。”她说的很有点漫不经心的味道,品不出几分惆怅来。
两人的联系全靠心血来潮,所以这事顾韵之前没听说。
她突然想到前阵子住院装支架的顾洪新,时不待人,自己长大了,另外的人就老了,能睁眼看天的时间也没多少年了。
在过去她能理解严丹的固执,现在同样能理解她的改变。
顾韵问了句:“那回来后就直接住家里了?”
严丹:“那不能,还是准备外面找个房子住,我怕一个屋檐下呆着,二老没病的都会被我气出病来。”
顾韵“唔”了一声。
严丹又说:“你也多帮我留意下房子,干净新一点的,稍微贵几块没事。”
这天之后两人便又没再联系,顾韵也没问她哪天几点的车,心想票买好了总会自己来消息。
如此佛系的友情,能维持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她以为不管早晚,能接到人的地方不是机场就肯定是车站,结果真是想多了。
半夜一点多,顾韵正睡的不知今夕何夕,语音电话进来了,她闭着眼一挥手,“啪”一声响,世界清静了。
只是清静了没十秒,又开始叫唤起来,这次怎么伸手都够不到了。
顾韵被迫睁开眼,满脸暴躁的从床上坐起身,抓了抓头发,开灯穿鞋,将挥落在地可怜巴巴的手机捡了起来。
“你最好能说出点重要的事来,否则我们的友谊岌岌可危了。”顾韵走去书桌倒水,“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扰人清梦这事真的太缺德了。”
严丹那边有点风声,还有正在行进的脚步声,她嘻嘻哈哈的说:“别生气,我就是给你个惊喜,我快到你家了,你赶紧给我开门。”
顾韵将含在嘴里的水咽下,停了两秒才开口:“你在什么位置?”
“什么什么位置,就在你家小区门口了,我车子到站太晚了,就没想着再让你来接,索性直接过来了,今晚将就下,跟你挤一张床。”她在那边“嘿嘿”了几声。
严丹几乎是唯一一个知道顾韵长期跟文俊良分房睡的人,也是最开始极力反对这门亲事的人。
一段婚姻以一种并不完美的方式做开头,那么破碎的过程是显而易见的。
严丹看不上别人总是劝和不劝分的说法,在她看来,确定过不下去,那么就趁早一拍两散。
所以她说过让顾韵趁早离婚,只要顾韵愿意,明明有的是选择,没必要跟这种没什么上进心的男人耗费时间。
顾韵将杯子一搁,瞌睡瞬间扫光,捞过外套,一边往外,一边说:“你在小区门口等我,我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就到了。”
“我没住那边!”顾韵将楼下闻声而来的土豆用脚勾到旁边,“我就来接你,你千万别上去。”
“……”严丹在那边说,“这么刺激的吗?你都离家出走了?啥时候的事啊?”
顾韵说:“等着。”
半夜两点,顾韵接到了在夜风中临近瑟瑟发抖的严丹。
一上车,她就开始搓胳膊:“都夏天了,怎么后半夜这么冷的。”
“你再穿少点好了。”超短裤加肚兜,浑身上下盖住的地方就那么点。
严丹说:“正常着装好吧,年轻人的审美就是这么新潮,你不会懂的。”
“你开心就好。”
一路踩油门回了桃花三里巷。
严丹一家是很早就搬离了这边,老房子当时也很快转手卖掉,小学毕业后除非来找顾韵玩,不然就没踏进过巷子。
幼时的生活环境逐渐跃入眼帘,严丹惊讶多过感慨,瞪着顾韵:“你回这边来了?”
“我也没其他地方能去。”两人朝巷子走,这个点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只有行李箱的拖拉声,应景的给她们捧场。
严丹:“外面这么多房子,随便找一间住不好吗?好过来这边,平白让自己难受。”
听到这里,顾韵转头冲她笑了下:“你别说,我现在还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