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
顾韵恍然回神,对上向南忆冷然的目光,他微微蹙眉,好似对她无所顾忌的目光很不满。
空间有限的车厢内,音乐持续流淌着,外头的嘈杂还在继续,交通堵塞也还没有疏通的迹象,这里的一帧一画都是最如常的生活状态,与那场惨烈的车祸相去甚远。
顾韵长长的吐了口气,将满心的燥郁暗暗疏散一些。
正要开口,一道影子倏地靠了过来,顾韵狠狠的吓了一跳,睁大眼惊愕的看着他。
“你是在同情我?”向南忆靠在扶手箱上,抬起自己的左手在顾韵面前晃了晃,“知道我是个残废,还要欲盖弥彰的套着只手套,很可笑是吧?”
为什么要这么说?
顾韵不懂。
这话就跟往她的心窟窿里倒冰渣没两样,她以为两人就算无缘分道扬镳,也该明白那次事故给彼此留下的伤痛。
她怎么可能会嘲笑向南忆?
她不过是愧疚罢了。
顾韵跟向南忆对视着,清楚的看到对方眸底自己不可置信又特别受伤的表情,陡然将头一低,低声说:“我下去看看前面怎么样了,你好好休息。”
近乎落荒而逃的从车上下来,疾步走远了。
向南忆保持着这个姿势,就这么看着顾韵走远。
他缓缓靠回座位,揉了揉左手手腕,脸上的阴郁表情荡然无存,仅留下显见的疲惫,好似连着熬夜了两三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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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宋盈秀已经被推入待产室挂催产针。
陈牧商菁以及后赶来的宋盈秀老公则在外等着,当天生孩子的不少,休息椅都不够坐的。
他们三就都靠墙站着。
陈牧脑袋有点懵,商场遇产妇临盆也就算了,帮忙送医后还得被迫站在这等人,平白体验了一把即将为人父的感觉。
他扭头看了也是一脸不知道今夕何夕的商菁,说:“喂,你那个眉毛到现在还两瓣呢。”
“啊?!”商菁一把抬手捂住额头,“哎呀,我都忘了刚才眼线画毁了,我去洗个脸。”
她双手捂着脑门,慌里慌张的跑去了卫生间。
此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暮色四合的医院一角,都是在等待着新生的人。
陈牧朝外看了眼,考虑着是不是要给向南忆去个电话,手机刚拿出来,电梯“叮”一声,“曹操”跟顾韵一起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可来了,我等的花都谢了。”陈牧见着亲人了,很有点想上去搂一把的冲动,但被向南忆略冷的脸色制止了。
向南忆:“现在怎么样了?”
陈牧往里一抬下巴:“好像在打针什么的,还没生。
几人跟宋盈秀的老公打了个招呼,这时商菁也拾掇完归队,几人跟棒槌似的站了一会,没多久又有亲属家眷闻风赶来,这人越积越多。
他们四个在这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陈牧更是老早无聊的想走人,于是跟人招呼了一声,便从医院退了出来。
“劳师动众的参与了一出促进国家人口的大项目,这也是个缘分。”陈牧抬腕看表,“时间也不早了,要么一起吃个饭吧,怎么样?”
大家算的上是熟人,工作行业又相关,隆源的合同至今还在向南忆抽屉中堆灰,吃个饭倒是也说得过去。
陈牧看向南忆虽然没有表态,但神色并不排斥的模样,就自动当他应允了。
转向另外两个,直接问:“你们偏好吃什么?来了这段时间,溪城好吃的餐馆还没找到几家,你们有推荐的吗?”
商菁口快:“吃日料吗?南二环有一家,口碑不错。”
“行吧,我们不挑,你们带路。”
于是四人阴差阳错的一起去吃了顿日料。
南二环的这家日料店面积不小,去年刚开,火起来的原因除了装修风格独特,还有就是它出圈的价格,贵的离谱。
顾韵之前吃过一顿,三分之一月工资没了,到现在没进去过第二次。
“你是不是成心坑他呢?”从车上下来往大门走时,顾韵小声问商菁。
商菁笑得跟朵太阳花似的:“哪能呢,大老板压根不会在乎这点钱好吧,我馋这家的鱼子酱好久了,一直没舍得过来,啧啧啧,今天终于能让我舔一口了。”
顾韵摇头:“太坑了。”
店铺整个原木色装潢,十分文雅,厨房是半开放式,冷盘都在外间操作,客人可以直接坐在柜台观摩。
另一边是一溜的榻榻米包厢,半遮的门帘挂着,室内的谈笑风生只露着半角。
他们要了一间在转角位置的,唯一一间有木门,可以打开面对小庭院的。
天黑了,庭院深深,戳在地上的观赏灯依次亮起,照着人工搭建的小水潭,里面有几条锦鲤隐约游动着,鹅卵石小道蜿蜒在侧,搭配边上的一撮绿竹,很有点隐世的味道。
陈牧将菜单转向对面,笑的非常绅士有礼:“你们看着点,都随意。”
商菁:“谢谢陈总。”
“吃个饭谈什么谢,何况都知根知底的,年轻人别拘谨,我也长不了你们几岁。”
顾韵捞过暗纹陶瓷杯喝了口水,心想这家伙卖什么老,说不定还没她大呢。
“韵姐,你吃什么?”商菁小声问她。
顾韵便凑过去一起翻了会,要了一个肥牛火锅和一份鳗鱼饭,点的相当扎实并且接地气。
一轮结束,等菜的时间,顾韵拿着筷子把玩。
陈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在向南忆和顾韵身上各自顿了一下,随即笑嘻嘻的说:“顾小姐平时都有点什么娱乐?”
“叫我顾韵就行。”顾韵一手捏着一根筷子,在那戳上戳下,“没什么娱乐,休息时间基本都待家里。”
“不跟朋友联系联系吗?还是说结了婚的女人都只以家庭为重?可若是没孩子的话,应该跟未婚时差不多自由吧。”
顾韵要笑不笑的扯了下嘴角做敷衍,把“懒得搭理你”这一信息表露的明明白白。
陈牧是个识相的人,很快转了话题,将几人注意力都引到了溪城的游玩好地方,大家捧场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氛围不尴尬,也不热络。
没多久,服务员陆续端菜上来。
向南忆拿了边上毛巾细细擦手,五指白皙纤长,指尖透粉,骨节也不像别人般粗壮,很是秀气养眼。
商菁看了两眼,忍不住开口:“向总,你这么讲究,吃饭都不摘手套?”
向南忆动作一顿,抬眼看她,年轻小姑娘眨巴着双眼,一脸的好奇疑问。
将毛巾搁回格子里,向南忆刚要张嘴。
顾韵先一步夹了只鳗鱼手握塞到商菁嘴里,吐槽说:“你还管领导戴不戴手套呢?什么时候家住海边了?”
商菁被“领导”两个字敲了下,突然想起来自家老板在这两人面前都点头哈腰的模样,自己心大,把陈牧之前的客气话当真心话,这些大老板怎么可能真把她们这帮普通职员当回事。
她悄咪咪耸了下肩,埋头专心吃自己的爱菜。
庭院在侧门的位置,这边进出的客人不多,偶尔经过也是静悄悄的,最多赞一番雅致的环境,不会让人感觉过多的打扰。
这顿饭临近尾声时,走进来一男一女,半搂着向前,男人时而低头凑到女人鬓边耳语,看起来浓情蜜意感情甚笃。
等两人走没影了,顾韵低头将碗里最后一点鳗鱼饭也收拾干净。
告别时,陈牧意思意思的问了声:“这大晚上的两位缺不缺护花使者?要么我送你们?”
商菁这朵小花立马很爽快摆手:“陈总客气了,今天让你这么破费真是不好意思,哪还有亲自接送的道理,何况我们车子都在呢,时间也才七点,不晚。”
陈牧那一问不过是过场,闻言立马笑嘻嘻的说:“那行,你们路上自己注意安全。”
四人就此走向两边,顾韵先把商菁送去银泰拿车,随后自己回了桃花三里巷。
停车场停完车,顾韵看了眼时间,八点一刻,手机上有两条微信消息。
她从车上下来,一边往巷子走,一边打开来看。
消息来自文俊良,一张照片,内容是两双鞋,一双男鞋,一双女鞋,并排放在日料店的厢房前。
后面是他的配文:贵宾待遇。
顾韵哼笑了一声:“毛病。”
“啪”一下,边上突然传来一记甩门声。
顾韵吓了一跳,转头看,跟正锁门的向南忆对了个正着。
无巧不成书,这该死的孽缘。
一小时前刚从一张饭桌上下来,这会直接扭头走人似乎说不过去,顾韵天人交战了几秒,最后选择按兵不动,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近。
“真巧,一起走?”顾韵先开口说了句,紧跟着视线往他脚上一扫,这个鞋子可真眼熟。
向南忆:“你这么慢。”
“送商菁去拿车了。”两人踩着不甚明亮的灯光穿过小街,走进更暗下一个度的巷子,“你回的也不早。”
“我送陈牧。”
两人没什么多的话可以说,干巴巴的安静下来。
整条巷子瞬间只剩了一下紧跟着一下的脚步声,巷子的宽度仅供两人并肩而行,顾韵这时脑子莫名其妙的多想了一点。以向南忆如今对自己的厌恶,这么近的距离可能会让对方感到不适,于是她相当体贴的放缓脚步稍稍落后了些许。
向南忆盯着地上两条落差更加明显的影子,揣在兜里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随即暗含嘲讽的冷笑了下,不留情面的开口:“可真是委屈你了,要跟我这样的残废在这一条道上走,我以后一定多点自知之明,看见你就绕道,免的脏了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