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宋绾是被冷醒的。
她茫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砖上,而先前吐出的那口鲜血已然干涸,成了一滩暗色的脏污印记。
她面色苍白的从地上支起身,当她瞧见燃烧的龙凤火烛,和将屋子映衬的喜气洋洋的大红喜字时,眼里浮现苍凉晦暗的笑意。
当初她和顾沧溟成亲,还未入洞房,顾沧溟便领兵出征。
这一走,便是整整一年。
她为了等他回来,让人时时刻刻将屋子布置成两人成亲时的模样。
可惜三天前,顾沧溟凯旋而归,等待她的不是浪漫温情的洞房花烛夜,而是顾沧溟冰冷无情的一掌。
当时她带着全府的人,去城墙上迎接凯旋而归的顾沧溟。
结果她的满心欢喜,却等来了和陆歌月共乘一骑的顾沧溟。彼时,当着全京城的面,他与她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要纳妾。
在她愤怒骑马离开时,马儿不知为何突然发疯,为了护住陆歌月,顾沧溟给了她一掌,让她昏迷了整整了三天……
后来她醒了,也重生了。
她抬眸看着满目喜庆的大红色,眼里浮现一抹自嘲的笑。
上天究竟要让她当几次炮灰?要折磨她几次才肯放过她?让她重生后,见到顾沧溟的第一眼,便是听他告诉自己要纳妾,还被他圈禁。
“顾沧溟,你好大的担子,竟然敢软禁公主。”门外传来的怒吼声,唤回了宋绾的思绪。
“三公主,这是为了绾绾的身体着想。”顾沧溟态度强硬的声音,透过门扉传入宋绾耳中:“她伤了心脉,须得静养才行。”
“呸,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三公主愤怒道:“你为了个贱人,打伤我长姐,现在还有脸来说这话!”
三公主的话刺痛了宋绾的心,她凝眉,压下汹涌在心口的悲怆。
明明发誓不爱了,为何每当听见这些事,她依旧心痛如刀绞?
“敢当本公主的路,本公主抽死你!”三公主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狠狠朝顾沧溟脸上抽去。
“啪。”
软鞭被顾沧溟握住,他手中微微用力,操纵着软鞭,把三公主甩在地上。
“三公主,你若真的为绾绾好,就消停些。”顾沧溟居高临下的睃着三公主,表情鄙夷。
若非仗着圣上和绾绾的宠爱,三公主怎么养成如此刁蛮任性,动不动就要打杀人的暴躁性格?
全身传来的剧痛和顾沧溟高高在上的不屑神情,让三公主心口窜上一股想杀人的愤怒。
“我杀了你!”
她怒喝一声,一把夺过侍卫腰间的刀,朝顾沧溟劈去。
“住手!”
屋内传来宋绾的命令声,擒住三公主手握刀的手腕,正想给三公主一点颜色瞧瞧的顾沧溟闻言,面无表情的劈晕了三公主。
他睨了眼晕倒在地的三公主,吩咐侍卫把三公主带下好生看着之后,这才偏头看着宋绾:“你身体如何了?”
宋绾脸色一变。
他不问还好,一问便让宋绾想起自己晕倒在地被冷醒的凄惨场面,心中又隐隐作痛起来。
“我记得你的爱妾,精通歧黄之术,你让她过来给本宫请脉。”宋绾冷声道。
顾沧溟皱眉:“歌月身怀有孕,不宜操劳,我让太医来为你医治。”
宋绾猛然提高了声音:“够了,顾沧溟。”
她目光嘲讽的盯着顾沧溟,他不是担忧自己的身子吗?怎么,一提到让他的爱妾来给自己请脉,就心疼了?
顾沧溟朝她走近,语气微冷:“莫要任性,歌月医术比不过太医。”
陆歌月医术不好?宋绾在心底冷笑。
上一世,陆歌月可是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治好京中不少达官贵人的疑难之症。就连登基为帝的三皇子的心疾,都是她亲手治好的!
提起三皇子,宋绾忽然想起一些要紧的大事。
上一世,她被顾沧溟伤透以后,便把躲在别院,闭门不出。
此后的日子里,父皇便称病修养。
因太子三日前领命南下治水患,于是父皇下旨让三皇子监国……不久后,太子在治水患的途中遇害身亡,恶讯传入京中,父皇悲痛薨逝,临死前下旨让三皇子继承皇位……
宋绾站在台阶上,目光冷冷的凝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顾沧溟,在这些事情中,他是忠是奸?
宋绾目光幽幽的望着顾沧溟:“你就如此爱陆歌月吗?爱到让她来给本宫治病都不肯?”
听见这话,顾沧溟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他冰冷开口道:“我娶她为妾,自会好生护着她。你是我的妻,为何总与一个小妾过不去?”
宋绾面色嘲讽:“你也说本宫是你的妻,莫说让她给本宫请脉,就是让她日日跪在本宫跟前,给本宫端茶倒水都是该有的规矩。”
顾沧溟蹙眉:“你不缺服侍你的人。”
陆歌月的父亲是他手下的副将,在战场上替他挡箭牺牲了。临死前,他答应过对方,此生此事都会好好照顾陆歌月,给她应有的尊敬和爱护……
顾沧溟向来一诺千金,既然许下了诺言,便永不负誓!
可惜,对任何人都一诺千金的顾沧溟,唯独对宋绾失诺。此生此世永不负人的顾沧溟,唯独负了宋绾这个结发夫妻。
宋绾被伤透了。
于是她说:“其实你要纳妾,本宫是允许的。可本宫一想到你为了救她,劈了本宫一掌,本宫很不开心。”
当初,她为了保全顾沧溟的年少威名,没有招他为驸马。而是在他向自己表明心迹后,以普通妇人的身份下嫁于他。
可惜当初心心相印,青梅竹马的少年郎,变成了令人厌恶作呕的夫君。宋绾内心里的痛苦,比海深;她内心里的委屈,比河长。
本该是高高在上,骄傲矜贵一生的长公主,最后的命运竟然只活了短短二十载,最终折在了心爱的人手里,成就了负心汉与爱妾的深情。
宋绾压制住内心的尖锐刺痛,目光通红的望着他:“若你真当本宫是你的妻,就算本宫让人把陆歌月推进湖里,你还得给本宫支唤人手。”
在顾沧溟不赞同的目光中,她矜傲冷笑:“毕竟哪家的妾,是凤冠霞帔,八抬大轿的被从正门迎进来?对付一个不合规矩的妾,本宫打死都是轻的了。更何况,你是本宫的夫君,当朝驸马爷,你这样做,把我天家的威仪置于何处?!”
贵妾又如何?在当朝长公主面前,卑微的不值一提!
顾沧溟眸光微闪,神情越来越冷肃:“说到底,你还是容不下她。”
“我会让太医好好给你治病。”顿了顿,顾沧溟又补充:“你放心,我会多派几个丫鬟跟着你,也不会让歌月来惹你厌烦。”
多派几个丫鬟来跟着她?他是想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为了保护陆歌月?
本就隐隐作痛的心口,此时像被人用刀切成一片片,撕心裂肺的剧痛骤然袭来,痛的她浑身颤抖,一直压制的腥甜冲上来,唇角溢出殷红的血迹。
“绾绾。”
顾沧溟瞳孔震颤,张开双臂搂着朝地上倒去的宋绾。将人横抱起来,脚步急促的冲入屋内之时,厉声大喊:“太医!太医!”
他本来以为她虽然伤及心脉,并没有多严重,谁知道竟然会吐血?
宋绾揪住顾沧溟的白色衣襟,神色凄楚的问:“顾沧溟,你还记得娶我时的诺言吗?”
她低声询问,眼圈通红。
上一世,她直到死都不敢问出的问题,在心如死灰的这一刻,终于问出来。
这一世,她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亲手斩断这份让她痴情错付,让她枉送性命的孽缘。
许是她问的太过悲怆和凄楚,顾沧溟向来冰冷无情的脸上,多了丝柔情:“记得。”
“生生世世,永不负我!”宋绾凄厉开口,嗓音悲鸣:“可你终究是负了我生生世世。”
顾沧溟神色一怔,他不懂,不就是娶了个贵妾,成全他的诺言,为何到了宋绾这里,便就负了她?
顾沧溟眸色凉薄的凝视着宋绾,一时间沉默无言。
“夫君。”
轻柔怯懦的女声突然在门口响起,宋绾抬头,越过顾沧溟的肩膀,瞧见一身湖绿衣衫的陆歌月。
她捏着手帕,怯生生的站在门口说:“太医来了。”
顾沧溟松开宋绾,起身离开的时候,皓白的衣袖忽然被人用力拽住,他回头,淡淡开口:“你好生休息。”
“顾沧溟,你要是真的为了我的身体着想,你就把我送到别院去。”宋绾用尽全力,一字一句的说,可声音却虚弱的只有凑近了才能听见:“我求你了,顾沧溟。”
顾沧溟目光深深的凝望着她,从未想过,向来骄傲尊贵的长公主,竟然会用如此卑微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他抿了抿唇,淡道:“好。”
在他转身走出去的时候,宋绾目光定定的望着他将陆歌月向他伸去的手,握在了自己掌心中。
“夫君,现在诊脉都能诊出孩子的心脉了。”
听见陆歌月的话,顾沧溟表情顿时柔软了不少。一开始照顾陆歌月只为了遵守诺言,既然成了他的妾,有了孩子,他自然会护她周全。
瞧见两人携手相去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被翠竹遮掩的月洞门旁,宋绾猛地闭上眼,语气沉沉:“来人,备车去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