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奉天子以令天下

气?氛有些凝固之?际,仲玉突然上前一步,“少将军受太尉之?邀前来洛阳,理?应先拜见太尉。大将军若要邀请,只怕要等到明日了。赴邀先后无关身份地位,仅仅是从礼一字出发。”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既化解了气?氛又点出了叶信言行中失礼之?处,让叶信无法反驳。

叶信虽觉得仲玉不错,但也只是觉得不错而已,叶家也并非没有出众的后辈,因此只在一开始分了几分心神关注了他,后来就?没再多注意了。直到仲玉这番话出来,叶信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方才把目光移到衡玉身上,“理?应如此,那不知宋贤侄?”

“明日明初必携重礼前去大将军府上拜见。”

叶信此来的算盘打得极好,最后却只得了衡玉这一句承诺,心下略有不满,“贤侄住在太尉府上,即使想?要来拜见我也并不方便吧。”

衡玉飒然一笑,解释道:“大将军多虑了。宋家在洛阳内自有府邸,而且已经提前收拾好了。眼下陛下大行,仲叔父平日事务繁多,明初怎好住在太尉府上叨扰仲叔父呢?”

闻言,田雎心下不由蹙起眉头,叶信心情?则是舒坦了许多。

他拍拍衡玉的肩膀,“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自然是同辈相交,贤侄便也称我为叔父吧。”

说?罢,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衡玉一眼。得到衡玉一声?“叶叔父”后,两人寒暄几句,叶信便转身离开。

在不远处守着的一队叶府的侍卫立刻跟上。

衡玉站在原地目送着叶信离开,方才将目光重新转回到田雎身上。

田雎心下略有不满,方才衡玉面?对叶信的应对,摆明了是想?要在叶家和仲家的争斗间取一个平衡,坐收渔翁之?利。

“少将军打得一手好算盘。”

衡玉脸上适时露出几分不解之?色,“田大人何出此言?衡玉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心中所想?衡玉自然是不能认的,即使她就?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但一点损失都?没有就?得到利益,与?被拖入局中消耗实力最后才得到利益两者间差距可是很明显的。

如今她通过仲颖与?宋翊的关系得以先入洛阳,但后续还是要好好保存实力。

其?他州牧可都?还拥兵自重看着呢,只要并州军实力受损,并州就?会由最大的受利者转变为捕蝉的螳螂,被黄雀吞并。

先入主洛阳者,既可能是最大的得利者,也有可能沦落为全?天下诸侯共同的靶子。

前世东汉末年群雄割据,中原大地实力受损太过严重,以至于后来出现?了五胡乱华的惨剧。史书笔笔如刀,她可不会一着不慎导致各地豪侠起兵内斗,让这个世界也重复前世的悲剧。

田雎自然也知道衡玉不会认,他将脸上的表情?都?收敛起来,又重新恢复成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俯身挥袖道:“方才是田某失言了。少将军,请。”

衡玉嘴角轻轻勾起,也不多说?,干脆利落翻身上马。在她身后,四十位亲卫也随着她一同上马。

动作划一,气?势十足。

去到太尉府上拜见仲颖,仲颖拉着她一番闲谈,话里话外透露着他与?宋翊交情?笃定,言语间多有试探之?意。

衡玉行的却是缓兵之?策,一直没有给仲颖明确的答复。

待天色已晚,衡玉回宋府歇息时,仲颖招来田雎和仲玉,询问他们今日的情?况。

田雎没有添油加醋,直接把今天在城门的情?况全?都?复述了一遍。

最后点评道:“宋明初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仲玉垂下眼不说?话。待田雎退下后,仲玉略慢了几步留在后面?,避开田雎对仲颖道:“宋明初有野心方才不足为惧,若是没有野心之?人,叔父也不敢用。”

没有野心,也就?说?明不好掌控。不好掌控的人,留着才是更大的隐患。

仲玉这一番话倒是戳到仲颖心里了,他也是这么盘算的,所以才会写信召并州军入洛阳。衡玉今日的表现?,一方面?让他不满,一方面?却也让他心中的提防略放下了一些。

在仲颖看来,倘若仲家吞并叶家,在朝中的权势势必达到顶峰,即使日后将叶家的一部分势力分给宋翊也并无不可。

仲颖想?得倒是很好,却忘记了盛极必衰的道理?。当年仲家大兴,随后先帝扶持叶家,施行的是平衡之?道,只要这平衡上的其?中一方被毁,另一方也将受到其?他士族的群起而攻之?。

仲颖眯着眼看向仲玉,问他:“季年以为如何?”

“叶家胆敢对太皇太后动手,自然也敢对叔父动手。叔父手中不掌兵权,此乃仲家的弱点。但如今宋衡玉领一万大军入洛阳,一定会吸引掉叶家大半目光。天子如今被掌控在叶家手里,皇后乃叶家女?,更是天子生母,日后叶家必成大患,如果不趁现?在抓住机会打压叶家,只怕……”

仲玉没有说?完,仲颖却在心里把他这番话补完了,只怕这洛阳再没有仲家立足之?地了。

仲氏百年名门,叶家数十年前不过只是田间农户,如今竟然敢掠仲氏光环,威胁到仲氏地位,还害死了太皇太后。要说?仲颖不恨,不想?干掉叶家是绝对不可能的。

仲颖抬头望着满天星宿,迎着夜间习习凉风,突然笑道:“天子被叶家把持,帝权旁落。我等朝廷命官食君禄,自当为君分忧。”已是做了决断。

与?此同时,衡玉已是回到了宋府,洗漱之?后披着一头半干的长发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灯火燃得极亮,便于她阅读书案上的文件。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衡玉选择了更为舒服的坐姿坐在书案前,她的面?前摆放着两沓不厚的纸张,两沓纸张最上面?的一张纸上分别写着仲颖和叶信的名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很清楚叶信和仲颖的弱点,他们却只把她当作一头尚未长成的幼虎。

衡玉将纸张收好,放进匣盒里锁上。

突然,有一道轻轻的鸽子叫声?在窗边响起。衡玉起身走到窗边,伸出手去。

鸽子跳到她的掌心,衡玉轻抚了抚它的头,方才将鸽子爪子上系着的竹筒取下来,小心将竹筒里的便签取出。

不大的便签上只有字迹洒脱的两个字——成事。

第二日,衡玉前去叶府做客,她准备的礼物是一两千金有价无市的极品大红袍。

叶信接待衡玉的做法与?仲颖相去甚远,衡玉观望着叶信的手段,倒是清楚为什么仲家与?叶家的对碰中仲家一直处于劣势了。实在是,两位当家人的手段相差很大。

叶信唤来几位与?衡玉年岁相近的叶家嫡枝,几人坐在一起闲聊,叶信并没有摆什么长辈或者大将军的架子。

“对了。”叶信仿佛突然想?起来是的,“明初也有十八了吧。”

衡玉余光瞥见那几个年岁与?她相近的叶家子弟,心里已经了悟叶信的盘算,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是的,刚满十八。”

“可有婚配?”

在这个时候,十八岁未出嫁的女?子已经算很少见了。

衡玉垂下眼,“此事自然由父亲与?母亲考量。”

叶信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推脱一般,笑呵呵点头道:“理?应如此。”

聊了不久,衡玉留在叶府用过午膳就?告辞了。

待衡玉走后,叶信端起茶杯,闭着眼慢慢细品着极品大红袍的滋味,喟叹出声?,“茶香四溢,茶水甘甜,果然是好茶。”

宋翊老?匹夫,派他女?儿?过来洛阳,想?要在他和仲颖之?间左右逢源。既然宋明初明面?上没有站队的打算,他就?趁这段时间拿下仲家,待他拿下仲家后,宋明初孤立无援不足为惧。

不知不觉间,仲颖和叶信两方竟然都?默契的达成了提前出手的共识。

而衡玉这边,自从她拜见过叶信和仲颖之?后,就?一直窝在宋府没有再出过一次门,但各方汇聚在宋府的视线却越来越多。

谁都?知道,仲家与?叶家如今争斗的唯一变数,便是衡玉。或者该说?,是她背后站着的并州军。

半月后,衡玉之?名伴随着并州纸一起闻名天下。

手里握着下人买回来的并州纸,仲颖摩挲着光滑的纸张,冷笑道:“果真是狼子野心。”

他回头看向静静站在身后的田雎,出声?问道:“联系好了吗?”

田雎束手答道:“先是用把柄把他们拿捏住,然后再以钱帛动人心,并且表示我们不会秋后算账。如今那边已经同意联手除掉叶家了。”

这日,宋府一直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率先走出来的是手持长刀的侍卫。衡玉被四名亲卫簇拥着走出府门,她宽袖素履,行走间自有一番风采。

几人脚步不停,一路走到并州书坊门前。

并州书坊门前,一沓沓雪白无暇的并州纸摆开在所有人面?前,不时有读书人走进书坊里买纸,也买书坊里已经刊印出来的书册。

书坊里面?人太多了,在门口那里就?能感受到书坊的热闹与?火热,不时能看到有年轻人脚步匆匆,神色带着几分欣喜与?愉悦与?他们擦肩而过,投入书坊挤得满满当当的人流中。

衡玉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流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减少,反而经过声?势的酝酿后,局面?越发火爆起来。估计这一段时间书坊的热度都?不会下降,衡玉也不打算进去了,她领着侍卫直奔不远处的陶然居。

陶然居在并州书坊斜对面?,登上陶然居二楼,也能从上面?观望到并州书坊。

陶然居是洛阳城中最有名的酒楼之?一。说?陶然居有名气?,不在于它是城中最大的酒楼,而是因为这里装扮素雅,书香卷气?浓,来来往往的多是士人。

而且陶然居中推出的“桃花酒”、“红袖醉”等美酒,更是早已名闻天下,吸引得天下酒商慕名而来。

衡玉到了陶然居门口,手腕一挥,四位侍卫都?退了下去,隐于人群之?中,只有一直锁定他们的人才知道他们一直停留在陶然居附近小心把守。

四人隐隐成犄角之?势,几乎守住了一切死角。

跟着她的亲卫都?是宋沐千挑万选选出来的,衡玉并不担心他们护不住自己,而且她这具身体练武天赋极佳,如今就?是宋翊也不是她的对手。

衡玉站在门口,略整理?了衣袖就?要踏入陶然居中。

突然,斜里伸出一只手来挡住衡玉的去路,衣袖挥动间似乎能嗅到淡淡的酒香。

被挡住去路,衡玉下意识顿住脚步。

紧接着便听到这一番懒洋洋的话语在两人中间响起,“女?郎君,殊囊中羞涩,但若是错过天下闻名的桃花酒以及红袖醉未免太过可惜,不知女?郎君可愿成人之?美?”

桃花酒在其?他地方尚且可以寻到,但红袖醉却只能在陶然居中购买,拒不卖给其?他酒商。如今天下间都?在传入洛阳而不饮红袖醉,就?不算到过洛阳。

衡玉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对上一双极漂亮的眼睛,视线偏移滑过那人的脸,即便是看遍美人的衡玉眼中也不由划过赞叹之?色。

烈酒灼人,眼前之?人更像一坛清酒,但看似清淡,实则越品越觉凛冽,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年岁看起来只有二十四五上下,这一身沉淀下来的气?韵却是令人侧目。

“饮酒伤身。”对着这般姿容的美人,衡玉下意识放缓了声?音,但紧接着话音一转,嘴角柔和笑道:“我并州之?中,有比红袖醉更加极品的葡萄酒,先生若是错过就?可惜了。”

秦殊眯着眼打量衡玉一会儿?,见她眼中皆是赞叹并无其?它亵渎之?意,眉眼略挑。

“西域葡萄美酒何其?贵重,女?郎君用来款待殊不觉吃亏否?”

衡玉手里握着用上好的木料打造出来的骨折扇,闻言手指微动,将扇子展开轻轻扇动,鬓角碎发随着扇子扇动而轻轻飘荡开,衬得她唇畔的三分笑意越发动人,“我素来喜美酒,也欣赏美人,更看重有才能的人。先生即便不是第三者,但与?前两者也有关联,如何当不起?”

秦殊唇角微微弯起,赞道:“女?郎君真乃妙人。”

衡玉手腕微动,并上扇子往陶然居门口指去,“先生是妙人,所以才能看出我也是个妙人。先生请。”

“女?郎君不问我之?名讳?”

秦殊跟着衡玉一起走进陶然居,不必人引路,两人自顾自往二楼包厢走去。

“如先生这般风采之?人,天下少有。我猜先生自荆州而来。”

“既有来处,那不知女?郎君可能猜到去处?”

衡玉一步上前,亲自将二楼最靠里那间雅室的大门推开,“先生不是已经应我之?邀要去并州品尝葡萄美酒了吗?”

秦殊眼中划过赞赏,脚步不停走进雅居内坐下。

“让人送几坛最好的酒过来,再把店里的招牌菜都?盛上来。”衡玉回头,吩咐跟在后面?的掌柜。

掌柜退下,不多时便自己亲自送了五坛红袖醉一坛桃花酒过来。

陶然居的掌柜都?曾经接受过专门的培训,衡玉瞥见掌柜送来的这些酒,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人。

桃花酒在陶然居的酒中不算最顶尖的,但重在新颖,未尝过的人尝上一尝也是极好的。陶然居最好的酒自然是红袖醉,但多拿了一坛桃花酒尝尝鲜也不错,掌柜这个额外的安排可以说?是极好的。

“陶然居的掌柜培训得倒是极好。”秦殊赞了一句。

衡玉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陶然居是她的产业,但像秦殊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便也顺着道:“先生说?极好,自然是极好的。”

秦殊将一坛红袖醉掀开,对着坛口饮了两口,衡玉陪着他一起对饮。

他饮酒时动作随性?,唇边有一些酒渗出来,他随意抹去,并不在意。

饮了两口,衡玉便将酒坛搁下,她望向秦殊,饶有兴趣问道:“此番推行平价纸,先生以为如何?”

秦殊言简意赅,“不错。”

“我欲在天下各重要城镇建立馆藏阁,馆藏阁内书籍皆可免费借阅抄写,先生以为如何?”

秦殊眼前一亮,“甚好。”

“在天下推行平价盐,在全?国各地推行亩产过千斤的农作物呢?”

秦殊饮酒的动作一顿,他缓缓将酒坛放下,极认真看向衡玉,“少将军此言当真?”

亩产过千斤意味着什么,秦殊并非是居庙堂之?高不识人间疾苦的士人,相反,若要成为一个时代的顶尖谋士,眼界格局心胸样样都?不能缺少。

当今天下就?算是良田,亩产也只是三百多斤。

农耕时代,什么标准才是盛世的标准。

人人可温饱,户户有余粮,这就?是盛世!

衡玉认真回道:“不敢以此言做玩笑。”

一场饥荒,多少家庭流离失所,背后所承担的东西如此沉重,怎么可能轻松当作玩笑。

秦殊重新开了一坛新的红袖醉,拿过酒杯为衡玉满上。

“先帝殡天当晚,殊夜观星象,洛阳之?中紫微星灭,随后亮起。”秦殊缓缓抬头,对上衡玉的眼睛,“并州之?中帝星亮。从平价盐到平价纸,收尽民心;手握大魏最精锐的军队,执掌利器。看来主公已经做好了乱世争雄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从女郎君到少将军再到主公,恭喜玩家衡玉将SSS级谋士秦殊收入帐下

秦殊:喜饮酒,性放旷,善谋略

看到过一句话——“名士出山如节妇再嫁,纵非良人也回不到从前”。谋士,献谋划策之人,也是因此,谋士的才能能够展示与否,能够于史册留名与否多与主公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