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弯弯绕绕,如同蛇巢里交错缠.绵的长蛇,每个路口都藏着毒蛇尖牙般的杀机。
“这里有向上的通道,我们到上面去吧!”菱祁惊喜道。
头顶上的顶板实在是太压抑了,每每看到,菱祁总觉得自己被关在一个小盒子里,他迫不及待地要从这个地下牢笼里出去。
陶邯的心情跟菱祁差不多,“成,我们到上头去。”
绿色的楼梯拔地而起,以一种古怪的轨迹蜿蜒而上,楼梯两旁没有任何的护栏。若是将顶板比作天,那么这条楼梯则是连接天与地的云梯。
待绕到楼梯正面后,陶邯迟疑了。
这条云梯只有一米宽,却有二十多米高。陶邯看着就怂了,他怕走着走着从上头摔下来。
直接摔死或者摔断手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摔断脚,到时候遇到难民或者是阴谋家,想跑都跑不了。
然而很明显,另外两位却没有一丁丁的恐惧。
“走起!”菱祁一马当先,他是瞪铃,身手灵活得很。
藤冀第二个上去。
两个都走了,陶邯急得在原地转了圈,左右看看,见周围再无一人,吓得一哆嗦,咬着牙也上了云梯。
三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自然不必说,然而只有两个支点、且不呈一条直线的云梯稳固非常。
三人行走在上,云梯稳如泰山。
离地两三米时,陶邯还没那么怕,等到了五米高时,他开始抖了。一边抖,一边还忍不住往下看,越看越怕,自然的,陶邯的前进速度慢了下来。
眼见自己与藤冀的距离逐渐拉开,陶邯急了,当下什么也顾不上,直接伸手,一把抓住——藤冀的一丢丢衣角。
快急哭的陶邯并没有发现,在他向藤冀伸手的那个瞬间,走在前面、背对着他的高大男人脚步已停下。
藤冀转过头来,深黄色的眸子波澜不起,像冰冷的镜面,也像容纳不了任何游鱼的死海,这双眼睛此刻映着的陶邯眼睛微红,眉间皱起一个小疙瘩,眼里有水光莹莹,很是可怜。
这头狮子看起来下一刻就会“哇”的一声哭出来。
藤冀似乎愣了下,他并没想过转过来会是这一番情景,“你这是做什么?”
陶邯眼神飘忽了一下。
一个大男人抓着另一个大男人的衣角,陶邯对此是嫌弃的。但比起嫌弃,他更不想摔断腿。
至于那点衣角到底有多大用处,陶邯潜意识的跳过这个问题。
“我、我就拉一下,不会妨碍你走路的。”陶邯小声道。
藤冀眉梢微挑,意味深长的目光从陶邯的眼角转到他抓着自己衣摆的手,“可我觉得会。”
陶邯恳求,“兄弟,我真不会妨碍你,更不会忽然拽你下去,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的,你倒霉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藤冀却回一句,“谁知道呢。”
陶邯快要被他气死了,要不是藤冀此人看起来很厉害,他都想跳起来敲一敲他的脑袋。
大兄弟,麻烦你脑瓜子转一下啊!
但很遗憾,陶邯既怂也有求于人,只能继续恳求,“就当我欠你个人情,等以......”
“可以。”
陶邯呆住,“啊?”
“要是不想,那就算了。”藤冀扔下一句后转身。
陶邯也不理对方此刻不会看见,重重点头,“要的要的,藤冀大兄弟,你人真好,好人一生平安哦!”
陶邯本来只是揪住藤冀一点点衣角,但小动作暴露且获得对方批准后,他干脆揪一大片。
藤冀走一步,陶邯走一步,缀在对方后面像条小尾巴似的。
在陶邯提心吊胆中,这一段二十多米总算是走完了。当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时,陶邯长呼出一口气,捏捏几乎软成面条的腿,“简直吓死爹了!”
藤冀看着他根本做不了假的满头冷汗,以及自己一大片邹皱巴巴的衣角,眼里的疑惑深了深。
“两位哥,我们等下往哪边走啊?”菱祁问。
三人所在的这个往上的道口处在十字路口的中心处,前后左右皆能走,每个方向的植被高墙如同用同一个模具印出来般,分毫不差的完全相同。
人若是闭着眼睛在原地快速转几圈,然后睁眼再看,能不能找到原先对着的道路都很难说。
“随便走吧,感觉没差。”陶邯叹气。
*
三人离开云梯道口已有五分钟了,这段时间内他们未曾停下过脚步。拐弯或直走,像盲头苍蝇一样到处逛。
在时间的指针准备迈向第六分钟时,陶邯在前方拐角处听到了脚步声。他能判断出对方距离他们有些距离,而来的不是一人。
陶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绷紧着神经往后退,若不是菱祁眼疾手快把人拉着,菱祁敢肯定这家伙绝对会一溜烟就跑没影。
窥见陶邯脸上的惊恐,菱祁额上青筋绷了绷。
恨铁不成钢。
你一头狮子,战斗力杠杠的,跑个屁的跑!
陶邯刚刚那一退完全是本能反应。他当了那么久的仓鼠,不仅全须全尾地活到成年,还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这里说白了就是陶邯足够警惕,也足够胆小。
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几率出意外,他都不会去做。这些东西已经深入骨髓,不是说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咳~不好意思,我有点紧张。”陶邯也知道自己怂,但没办法,他就是怕。
怕死。
藤冀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互动收入眼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陶邯偷偷挪到菱祁与藤冀中间稍靠后的位置,让两人站前面,“你们猜这来的是谁?”
菱祁没底,“都有可能吧,毕竟这里......”
后面的话截然而止。
菱祁确实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说可能看到同船的人,也可能看到难民,亦或者是满腹诡计的阴谋家。但这么多个人选里,却绝对不包括那个曾经被他们看到过头颅的女鬣狗。
“她、她、她不是......”菱祁瞳仁收紧,极度的恐惧让他脸上血色退得干干净净。
“闭嘴,别哔哔!”陶邯也怕到牙关都打颤,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火速伸手,将菱祁想去指女鬣狗的手指头给摁下去。
不能让对方察觉到,他们曾经见过女鬣狗的头颅。
方才听脚步声,来的绝对不止一人,但现在却只有女鬣狗一个,其他的肯定躲起来了,躲起来想要搞偷袭。陶邯惶恐地想着。
“好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女鬣狗咧嘴笑,“对了,你们之前遇到过线索吗?”
陶邯在后面偷偷戳了菱祁一下,菱祁愣了下,然后脑回路很神奇地与陶邯的对接成功。
这头狮子想要他回话!
菱祁缩了缩脖子,不搭理。
“没有发现,你呢?”藤冀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都带着疏离感,却很好听。
陶邯猛地扭头过去,看藤冀的眼神就跟以前看堆满小果子的巢穴一样,晶亮晶亮的。
大兄弟,你真棒!
女鬣狗摇头,“我这边也没有。不过在来这边的路上,我听到某处有打斗的声音,我猜应该是我们船上的人遇上阴谋家或者难民了。”
陶邯一眨不眨地盯着女鬣狗,越看越是头皮发麻。
一模一样的面孔,一模一样的身段,相似到甚至连眉毛里的小痣都是一样的。
看着女鬣狗凝重的脸色,陶邯有那么一瞬间不住怀疑,之前所见过的女鬣狗头颅,是不是他来这鬼地方后太害怕了而产生幻觉。
“那时我就一个人,他们有五六个,我不敢贸然过去,能在这里遇到你们实在是太好了。”对三人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女鬣狗径自道:“这次任务是集体任务,大家都是同一条船的,同伴保住一个算一个,我们现在就过去救人吧!”
陶邯的幻觉“嗙啷”一声碎了,只剩下警惕与惊惧。
这女人确实想骗他们过去!
陶邯对此表示拒绝,“算了吧,我们几个的实力也就那样......”
“带路。”
陶邯卡壳,他见鬼一样看着藤冀,在女鬣狗看不到的地方戳了戳藤冀的腰。
疯狂暗示。
大兄弟你咋回事啊!对方明显给我们挖了个坑,而且还是大坑,这坑咱不能跳啊啊啊!
藤冀侧眸,浅黄色的眸子无波无澜,正在抓狂的陶邯怔住,他忽然懂藤冀的意思了。
不破不立。
这女人是阴谋家,说不定通过这人,能扯出阴谋家的核心人物。
但明白是一回事,敢不敢去又是一回事。说到底,陶邯怕一切会给他带来危险的事或者人。
见藤冀答应,女鬣狗喜上眉头,“这边来。”
藤冀迈步上前。
陶邯在原地纠结了会儿,眼角藤冀快要拐过拐角,咬牙跟上去。
就算现在不跟着,等藤冀被干掉后,对方不见得会放过他们,那还不如跟上去。
*
看着面前十几个牛高马大的男人,陶邯无声的咽了口吐沫。
妈呀,居然有十七个,三个打十七个?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陶邯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个尖耳朵的男人身上,不仅是对方生了一双长了长毛的显眼尖耳,更因为这人的身形是所有人中最为高大的,比之前陶邯见过的花豹哥都要来得高,跟辆重型坦.克似的。
“呦,三个肉票,看来我今天的运气真不错。”尖耳男人左右动了动脖子,颈骨声音咯哒咯哒的响。
“是呢,加上这三个,就满六个了。”
“第一天就超额完成了任务,我们这次的红利应该能拿不少!”
“真期待呢。”
……
陶邯缩在藤冀的身后,跟他咬着耳朵悄.咪.咪的说,“藤冀大兄弟,看在我义无反顾地跟着你的份上,待会打起来的时候照顾下我呗。”
菱祁眼角一抽。
义无反顾?
老哥,你是不是对“义无反顾”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菱祁想秃头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作为草原之王的雄狮,会怂到低声下气求保护。明明单论种族实力,他能轻松甩开别人八条街啊!
藤冀看着尖耳男人,“你是猞猁?”
扒在藤冀身上的陶邯刷一下扭头过去,眼里除了恐惧外还多了点其他的什么。
猞猁?
花豹哥说他上头还有个猞猁老大,难不成就是这个男人?
阴谋家的核心人物,总该是这片区域的老大没错吧。所以说只要弄死这家伙,再保住船票,就可以重新登船了?
许是藤冀的语气太过平淡,平淡到让他们生不出丝毫忌惮,也许是己方人数是陶邯那边的六倍有余,被道破身份的尖耳男人干脆承认,“怎么,你还要给爷跪下吗?”
“老大,说不定他们还真会跪下求你别杀他们。”
“哈哈哈哈!”
“我觉得完全有可能。”猞猁男的一群手下都在附和着。
他们笑归笑,缩小包围圈的动作却一点没落下,嬉笑间有杀气蔓开。
*
夜空依旧是墨的黑,而在苍穹底下的某个角落,一场人数悬殊的厮杀拉开序幕。
刺目的鲜血从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涌出,血洒落在墨绿的地上刹那便干涸,定睛一看,竟是地上植物把血吸食了个干净。
被齐面切下的断臂掉落在一旁,鸟类的羽毛到处都是,圆滚滚头颅上的表情定格为永恒。
场面狼藉一片,猞猁这一行皆是杀红了眼,他们根本没料到这囊中之物居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凶器。
刀锋出鞘,夺命才回。
仅是短短几分钟,猞猁一行就剩下他一个,他成了光杆指挥官。尸野遍地让猞猁满目赤红,技不如人,他输了。
尖耳朵的男人忽然放声大笑,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哪怕我今天被杀死,但你们以为你们会好过吗?迟早有一天,你们会死在另一个人的手里。这场杀戮游戏永远不会有停止的那一天,你们都等着好了!”
“聒噪。”藤冀打断他的话。
陶邯从这场厮杀开始,就十分怂的躲在折角里,他背后贴着植被高墙,牙关打颤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头颅的掉落。
陶邯的存在感太低,藤冀则太能够拉仇恨,这以至于整一场厮杀下来,没有一个人关注陶邯的存在。
在猞猁被藤冀折断脖子那刻,陶邯绷紧如弓弦的脊梁才骤然松了下来。
身边危险解除的那刻,陶邯做了个让藤冀意外的举动,他将手挡在眼前,隔绝去面前残忍冷酷的场景。
在藤冀移开眼的前一刹那,他看到一行清泪悄然从掌下流出,而那个发尾带着淡黄的青年微微哽咽着,泣不成声。
在今天之前,在前几分钟之前,陶邯从未如此近距离直面生死。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从自己面前消失,带着热度的血溅到他身上,却带出一股刺骨的冷。
陶邯倒不是可惜这些想杀他的人,他是从这里看到了以后。
想活下去,必须清理“障碍”。
但别说杀人,陶邯连动手都不敢跟别人动手。只要看到凶神恶煞的,他就想跑。
“哭什么。”头顶上有声音传来,低沉的,冷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蜷缩着腰的陶邯赶紧抹掉眼泪,“没有哭,你看错了。”
藤冀盯着他艳红的眼角,“很怕?”
“肯定怕啊,谁不怕死啊!”陶邯低着头。
被对方发现自己偷偷哭,陶邯觉得丢脸,本来想要呛回去的,但低哑的声音却没有一点气势。
在藤冀听来,这带了点鼻音的声音居然有点......可爱。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在藤冀盘旋几圈,那边的菱祁就道:“那个女鬣狗好像跑了。”
陶邯怔住,想要抬眸看,眼角余光触及到地上的残肢时又触电般移开。
菱祁兴奋道:“她跑了也没有事,反正猞猁已经被我们杀了,后面我们只要熬时间就可以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顺利的完成任务,今天简直是运气爆表~”
“咱、咱换个地方说话成吗?”陶邯小声道。
*
苍穹上的墨黑逐渐被鱼肚白代替,在早上的某个时刻,整个原始迷宫的每一面绿色墙壁高处,陡然撕拉一声裂开长缝隙,嘀嗒行走着的钟表如同果实般从裂缝中长出。
报时——
时间,早上六点整。
“天亮了,我们休息会吧。”菱祁感觉到疲惫。
陶邯一点都不累,一夜没睡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不过念及任务完成,其余的只要熬时间就可以,陶邯表示同意,“藤冀,我们休息会吧。”
三人找个折角,靠着高墙坐下。
暖融融的阳光落在身上,陶邯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温度正好的阳光让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心头上盘旋着的恐惧随着那口气一同被呼出,整个人更加懒洋洋。
只在黑夜里出来的陶邯忽然爱上了阳光。
啊,以前怎么没发现晒太阳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
要是有个人能给他挠挠痒痒就再完美不过了。
用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植被高墙的陶邯没发现,从他坐下后,藤冀就一直在观察他,目光晦暗不明。
*
时间一点一点流过,太阳的高度攀升后又西斜,最后以不容挽留的姿态没入地平线。
也不知道是这个原始迷宫太大,还是大伙都喜欢天黑后行动,陶邯三人在原地呆了一天,都没有遇到其他“闯入者”。
白昼被黑夜吞没,而随着苍穹染墨,杀气悄然蔓开,收割性命的夜行者开始行动了。
白天休息,夜晚行动。这几天来,陶邯一行三人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