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个非酋,太倒霉了。”廉云把一团纸巾扔进垃圾桶里,他鼻子红彤彤的,一看就是先前擦过不少鼻涕。
明连坐在床边,他手边也有一包抽纸,十分感叹,“难兄难弟。”
没有淋到雨的屠魏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今天真是辛苦两位了,等离开这里后,我请你们撸串。”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是方才出去的蒋蛟,他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大号保温瓶。
一进来蒋蛟就说,“明连,我煮些姜水,我听奶奶说,姜水的驱寒效果特别好。”
不知道这话的哪个词触动了明连,本来不想搭理他的明连回应了,不过却是拒绝,“不用,我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蒋蛟还想说,但明连这时却已经去翻衣服。
显然是准备去洗澡了。
蒋蛟捧着保温瓶站在原地,好像有些愣神。
廉云瞄了蒋蛟一眼,继续擦自己的鼻涕,一点都不想上去打圆场。
倒是屠魏,他对蒋蛟手里的姜水很有兴趣。
刚吃完饭后,他在下面喝了一碗姜水。
虽然确实火烧一样的辣,但辣过后却觉得很舒服,好像那些化成虫子钻进骨头缝隙的寒意,全都被焚烧了个干净。
“蒋蛟,姜水能分我一点吗?”屠魏馋蒋蛟的姜水。
方才吃完饭,他本来还想让助理弄一些姜水来,但助理却说民宿老板那儿没有姜了。
天知道蒋蛟这些姜水从哪里来的。
对于这位已经红了、在国内有着大批粉丝的流量炸子鸡,蒋蛟压根没像许多人一样想也不想的答应下来。
“不行,我这个是给明连准备的。”蒋蛟拒绝说。
屠魏混到如今这个咖位,哪怕是被拒绝,那对象也是资本大佬。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小杂工拒绝。
而且对方拒绝得还毫不犹豫。
屠魏眼里有惊愕。
他觉得蒋蛟这人挺呆的,他是剧组里的男一号,在圈子里大把资源,哪怕是从指缝里漏出少许,都足够小杂工吃香喝辣了。
不过屠魏很快说,“你这有满满一大壶呢,分我一点吧。”
蒋蛟那个保温壶真的非常大,矮胖矮胖的,哪怕装一个成年人的饭量都绰绰有余。
但蒋蛟还是摇头,不过态度没有先前那么强硬,“等他出来,你们俩一起喝。”
屠魏嘴角一抽,心里安慰自己好歹对方退让了一小步。
这时,厕所里传出几声打喷嚏的声音,蒋蛟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像是椅子上长了针,扎得他浑身难受,坐也坐不住,只能在房里来回的走。
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走了一会儿,蒋蛟走到浴室门口对着里头喊,“明连,你别洗那么久,小心着凉。”
廉云偷偷翻了个白眼。
明连十五分钟后出来了,他显然洗了个头,肩膀上搭着一条深色的毛巾。
黑色的发梢上缀着晶莹的水滴,水滴坠落,把深色的毛巾打湿,映衬得颈脖那片冷白的皮肤愈发润泽。
“我洗好了,你们谁去?感觉水好像不是很热,抓紧时间。”明连说。
一直扯纸巾擦鼻子的廉云,听了立马站起来,“那我去洗吧!”
说完又立马打了个喷嚏。
屠魏还惦记着那一壶姜水,他不着急着洗澡,就算中途想,也可以去他助理那里。
“明连过来喝姜水!”这一次喊人的是屠魏。
蒋蛟看了他一眼,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屠魏这人挺上道。
明连拿起肩膀上的毛巾擦头发,“你喝,我就不喝了。”
“为什么啊?淋雨了喝姜水能驱寒,我小时候特别喜欢雨天出去玩,在外头疯玩回来,我妈就会给我准备姜水,喝了之后感冒就不会来找我了。”屠魏回忆起从前。
明连静静地听着。
屠魏又说,“后来我进了娱乐圈,每次拍完雨戏都来几杯姜水,效果还是那么棒。”
说完一大串,屠魏再次邀请明连。
就当他以为对方会因为他这一大串思想工作而被劝服时,他听到明连说:
“谢谢,不用了,你喝吧。”
屠魏:“......”
不是,这怎么就跟他想的不一样。
明连解释,“我不喜欢姜水的味道,所以就不喝了。”
一旁的蒋蛟听了愣住。
明连不喜欢姜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明明之前他都把姜水喝得一干二净,怎么会......忽然就不喜欢呢?
蒋蛟很是迷茫,恰好这时,明连看了过来。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平静如秋日潭面,波澜不起。
在那双眼的注视下,蒋蛟心头一颤,心里的伤感忽然澎湃汹涌。
他火力旺,哪怕先前淋了雨也没有察觉到凉意。
但这一刻寒从脚起,蒋蛟有种整个人都要被冻住的彷徨。
对方并不是“忽然”不喜欢喝,而是一直都不喜欢。只是当初因为是他蒋蛟这个人,所以才卖了面子。
当他整个人被对方拒之于心门外时,所有的迁就都化为乌有。
而他从不知道,明连不喜欢喝姜水。
这一刻的蒋蛟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一颗心被撕扯一般的痛,却又有沉闷感。
他自己也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因为疏忽而懊悔,还是为那个被他忽视的青年感觉到心疼。
或许两者都有。
最后的最后,大保温壶里的姜水都归屠魏了。
*
第二天,剧组依旧是早上八点从山脚下启程出发。
这天的天气比昨天好上一些,起码早上并没有下雨。
等中午吃过盒饭,剧组再次进入工作,不过才拍了一个小时不到,老天爷便不高兴了。
一声闷雷过后,山间飘起了毛毛细雨。
场务挺纠结,“怎么又下雨了,这雨待会儿该不会下大吧?”
这话才说完,几声响雷过后,雨势开始加大。
这天下午的情况居然跟昨天下午的一模一样,机器刚收好就停雨,重新摆出去没多久又开始下雨,就跟恶作剧似的。
最后常阎都被折腾到没脾气了。
只能收工。
大部队离开,而先前被安排留守的人继续留守。
上天的恶作剧足足持续了五天,在第五天早上,明连发现自己有些发烧。
作为一个划水的编剧,明连没有勉强,直接去跟常阎请假。
“你是第四个了。”常阎有些无奈。
最近几天接连有人生病,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演员阵营还没有病倒。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小孙他们也在下头休息,他应该有退烧药,你找他要一颗来吃。”面相严厉的常阎,其实挺关心员工的。
“好,谢谢常导。”明连道谢。
等中午的时候,明连搭着来送盒饭的民宿老板的车下山了。
现在天气倒是还好,虽然阴沉,但到底没下雨。
剧组抓紧时间开工,连一向比较多NG的配角,也提起十二分精神。
工作强度随之加大。
蒋蛟是在下午一点半发现明连不见了,他错愕非常,迅速到处找人,找了一通没找到后,便给明连打电话。
电话一如既往的不通。
“明老师啊,他有点不舒服,中午跟民宿老板的车下山休息去了。”有知情人说。
蒋蛟这才知道明连请了病假,心里像火烧一样着急,急得满地打转。
明连不舒服竟然没有告诉他。蒋蛟既是沮丧,又是失落的想着。
但现在他却下不了山,根本没有车下山。如果走路下去,没有两个多小时根本到不了山脚。
想了又想,蒋蛟觉得没有车就没有车,两个多小时就两个多小时。
他走路下去!
“你请什么假?”场务见蒋蛟生龙活虎的。
蒋蛟憋出一个理由,“我感觉不是很舒服。”
场务嘴角抽了抽,“现在缺人手,你不能走。”
不舒服?
别以为他没看到,这家伙刚才满场地乱跑了,怎么就不舒服了?
这几天剧组接连有人病倒,现在正缺人手呢。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怎么可能还批假?
“我真的不舒服,你让我请假吧。”蒋蛟着急地说。
场务很无奈:“既然你不舒服,先休息一下吧。”
蒋蛟心想我才不是要休息,“我想下山去,回民宿那里。”
“没有车,你下什么山?”场务觉得这人脑子不太灵光。
蒋蛟已经决定好了,“我走路下山。”
场务:“......”
或许是场务的表情太过无语,蒋蛟也察觉到自己话里逻辑不通顺。
一会儿说不舒服,一会儿说走路下山。
那到底是不舒服,还是想下山?
没办法,蒋蛟只能如实交代,“我听说明连他发烧了,我下去看看他。”
“嗐,你别操心,小孙他们在下头休息呢,几人会相互照顾的。”场务摆手。
这话的意思是:请假没门。
“再说了,现在距离收工也就几个小时,你着急什么?”场务反过来劝他。
蒋蛟犹犹豫豫了一会儿,最后没说话。
*
另一边,明连搭着民宿老板的车回到了山脚下的民宿里。
“谢谢老板。”明连朝他道谢。
民宿老板很是豪爽地笑了声,“客气什么,也就顺道而已。我给你煮一碗姜水吧,这天气有点寒,喝了保暖驱寒。”
明连委婉拒绝,“不麻烦,我等下得吃退烧药。”
“你先吃完药再喝姜水,或者反过来也行。前几天本来我这里的姜已经没了,结果你们剧组里一个高高大大、看起来很是帅气的小伙子自己带了姜过来。好家伙,那保鲜袋里装了一大块姜呢,他借我的厨房开了个小灶,自己煮了姜水。”民宿老板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他拿了个保温瓶装姜水,我当时看了还调侃他,说他开小灶,不怕被别人看见吗?哈哈哈,这小伙子有趣得很,理直气壮地说他是给他对象煮的,不怕别人议论。”
明连大概知道民宿老板口中的“小伙子”是谁了,却没有说什么。
这时,后院传来一阵剧烈的犬吠。
“大黄怎么叫得那么厉害?该不会是进贼了吧?”民宿老板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合理。
就算是进贼,也不会这大白天来。
犬吠非常激烈,好似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民宿老板自言自语,“难道是山里遛出了野物?”
民宿老板绕去后院看狗,明连听着犬吠声,鬼使神差地跟上。
后院没有砌墙,想来是觉得这里人迹罕至,而且房屋有内门,所以这里只用篱笆围了地方。
配着周围山清水秀,倒是很有诗意。
不远处的大树下,立着一根木桩,一条成年的中华田园犬被栓在木桩边上。
大黄见了民宿老板来,叫声停息了一下,对他疯狂摇尾巴。
那也仅是一会儿,他又扭头朝着山那一边狂吠。
民宿老板看了一圈,发现院子里既没有毒蛇黄鼠狼之类的东西,更没有贼。
真是奇了怪了。
“大黄别叫,太吵了!”民宿老板说。
大黄呜咽了声,疯狂绕着木圈打转,转了十来圈后,猛地向与大山截然相反的方向冲。
但很可惜,它颈脖上套着项圈,铁链绷得紧紧的,一把将它拽回来。
“怎么回事,疯了不成?”民宿老板显然是第一次看见自家的狗这种状态。
大黄在民宿老板来之后,叫声就变成了呜咽声,听着十分可怜。
它疯狂甩头,像发疯一样想挣脱脖子上的枷锁。
“别管他,它可能有点疯。”民宿老板转身打算走了。
大概是见民宿老板转身,大黄又扭头朝山那边狂吠。
明连沉思了会儿,上前去,他绕过田园犬的活动范围,径直往山那边去。
后院有篱笆围着,篱笆不高,大概就一米六左右。
明连站在边缘处就能往外看。
当他看到山脚地方慢慢有水渗出,而且有小土粒像跳蚤一样一跳一跳的掉下来时,明连瞳仁猛地收紧。
“老板,这里快山泥倾泻了,赶紧让人走!!”明连跑着过去将绑在木桩上的大黄解开。
“啊?”
民宿老板一脸懵,“怎么就山泥倾泻了,这不可能啊,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都没遇到过那事。”
大黄一被解开,跟离弦的箭一样,飞快冲向民宿老板,咬着他的裤脚扯着他往外走。
“前几天一直在下雨,山体肯定是积攒了很多水,我刚刚去看,水体量已经超出树木的负荷,正在往外渗。”明连拽着民宿老板就往外跑。
“而且动物的听觉远比人类发达,它们能听到人类所不能听到的声音,在自然灾害发生前,往往会出现动物异常的情况。”明连边跑边说,“快让旅客都出去,这一块不能呆了。”
“可是......”民宿老板非常纠结。
这好端端的,让人家走,太奇怪了吧。
而且说是山泥倾泻,但要是不准呢,要是这小伙子判断错了呢?
这影响多不好啊。
说不定客人们还会在网上给他民宿差评。
民宿老板的心思很好猜,走过很多本书的明连一眼就看出来了。
“老板你得这么想,万一真的发生山泥倾泻,咱们小命就没有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侥幸你活了下来,但有客人运气不好,他没活成,客人的家属在悲痛过后,难道不会向你索要赔偿吗?”明连换了一个角度。
“人命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但像赔偿这种就没办法,算他一个人赔两百万,老板你有多少钱能赔偿?而且两百万也是少的,有钱来旅游的人,身家一般不止那两百万。”说话时,两人已经跑出后院。
民宿老板打了个激灵,显然是被刺激的不轻。
一个人两百万,现在虽然是白天有很多人出去了,但民宿里也至少还有十个人在。
十个人,那就是两千万。
两千万啊,卖了他都不够赔啊!
“好好好,我立马去跟他们说。”民宿老板飞快往屋子里跑,抄起大喇叭就喊。
山泥倾泻之所以可怕,不仅仅是因为泥水哗啦一起下来时,会填满所有活着的空间。
更是在泥土滚下来过程中,会携带吨量级的岩石。
这些岩石破坏力极为恐怖,积累了庞大的动力势能后,摧毁一座房子的墙壁简直是分分钟的事。
民宿里此刻有十一个人。
人还是很好喊的,毕竟这不是自己的房子,简单拿了财物就能走。
出门在外,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小命赌一场自然灾害会不会来临。
这种事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十一个人外加一条大黄,全部都撤离了民宿。
有驴友是开车来的,乘上车立马往外开。
民宿老板自己也有车,他的是面包车,能坐比较多人。
载的是自己家人,以及明连他们剧组的人。
哦,外加一条坐在副驾驶上的大黄。
在一行人将车刚开出二十米,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山体在怒吼,天地在叫嚣,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在告诉众人——
山神发怒了。
车里坐在最后排的人回头看去,只见在几分钟前他们还住着的三层高的民宿,如今被掩盖在一片泥土中。
滚滚的黄泥似乎化成了邪恶的爪牙,还在不断的往前伸。
“车再开快一点!”那人嘶吼道,着急得都有些破音。
其他车辆也发现后面的情况了,一个个开足马力,压根不管会不会超速的飞驰。
这种情况当然是保命要紧。
在开出一百多米,众人见身后的沙泥停止了追赶,这才将车速放慢。
又过了一会儿才彻底停下。
民宿老板解了好几次安全带,但颤抖的双手根本按不下按钮。
现在他整个人都是虚脱的,后背的冷汗将衣服打湿,心里完全是捡回一条命的后怕。
要是刚刚没听那小伙子说,现在一家子估计都没命了。
明连坐在车门边的位置上,他第一个开门下车。
对比起其他脸色苍白的人,明连因为发烧而脸上潮红,反而显得无比正常与镇定。
顺手把副驾驶的门拉开,自上车后便不叫的大黄摇着尾巴从车上下来,明连顺手摸了一把狗头。
孙哥是剧组的场务之一,他跟明连坐的同一辆车,也是坐在门边的位置。
但比起还能下车的明连,他跟民宿老板一样,整个人都瘫了。
被这一场山泥倾泻吓瘫了。
孙哥好似整个人被抽走了精神气,只剩下一具苍白的皮囊。
明连环顾一周,发现车队整整齐齐,当初有多少辆车开出民宿,现在就有多少辆还在。
还好。
在人员伤亡面前,财产损失可以忽略不计。
*
半山腰,剧组里。
“刚刚我听见好大的一阵声音,是出了什么事吗?”有人讨论说。
“感觉像是地震了。”
“地震只震那么一下吗?这不太像吧。”有人不同意。
现在是中场休息,常阎接了一个电话。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常阎脸色剧变,“民宿发生山泥倾泻??”
蒋蛟刚好搬着东西从常阎身边走过。
“啪嗒。”道具掉了,狠狠摔进泥土里。
作者有话要说:铁柱发现你们的评论比我写的还要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