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明连忍不住想。
这么说来,在跟老头子相遇前,妈已经是失忆了。
全身上下唯一可能证明身份的,就只有一条蓝宝石项链。
蓝宝石。
明连按了按太阳穴,他想起那天在明家午睡时梦到的那幕。
当时还是小团子的他,确实在他妈妈脖子上看到了一条非常漂亮的蓝宝石项链。
只是现在,这条项链去了哪里?
看来明天得回家一趟。坐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的明连,难得一心二用地想着。
“咔嚓。”那边传来开门声。
明连继续专心致志地工作。
比起书房,明连更喜欢在客厅写剧本,开着通往小院的门,让风吹进来。
偶尔能听见一两声虫鸣,和着微风,思路好像也一同被打开了。
因着明连这个习惯,搬进来的时候,蒋蛟在客厅弄了一套在其他人看来有些格格不入的座椅。
关门声落下好一会儿后,玄关那边才响起脚步声,仿佛来人鼓起了相当大的勇气,才敢往这边走来。
明连又长又密的眼睫微微颤动,他没有抬头,却能看到有一道被光芒照得稀疏的影子,像是畏光的狼,往前走一步退半步地靠近。
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小熊大拖鞋,用大脚丫踩着拖鞋的男人见明连说话,更没有抬头。
仿佛屋子里压根就没有他这个人。
对方很明显不想跟他交流。
蒋蛟迟疑了下,最后慢慢蹲下,企图把自己缩成一团,塞进明连的视野圈子里。
但他一米八.九,平时又被明连喂得好,加之每天都会锻炼,故而体型跟单薄完全扯不上关系。
哪怕他蹲下来,并将自己缩成一团,还是一大块头。
“明连,你能不能不要跟我离婚?”蒋蛟一眨不眨的,目光热切而迷茫的,“我不会再跟齐宣公司合作了,他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跟他玩。你......你说你累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让你不累。我不明白,我脑子笨,真的想不明白。”
明连闻到了酒味。
又听蒋蛟说到后面,有些咬字都不甚清楚,就知道这人在他离开后,肯定喝了不少。
明连终于往旁边扭了一下头,目光落在蒋蛟的衣领上时,微微一顿。
汤渍不知道是自然风干,还是擦不干净,星星点点的落了一片,颜色深浅不一,硬是把一件价格不菲的衣服拉低了好几个档次。
外套衣领翻了一边,蒋蛟也没在意,跟平日出个门都要照好几遍镜子的臭美模样截然相反。
太邋遢了,他整个人像是逃难回来。
“你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再说。”明连嫌弃地移开眼。
蒋蛟呆了两三秒,混沌了一晚的脑子重新启动。
仿佛明连的话给予了他某种希望,他的眼睛忽然就亮了。
是那种火种被重新点燃的明亮,瞬间从星星之火成了燎原的烈焰。
“好,我现在就去!!”蒋蛟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大概是动作太猛,起身时还踉跄了一下。
一阵风似的,蒋蛟上楼洗澡去了。
明连看着蒋蛟的背影,有种第一次认识蒋蛟的感觉。
*
蒋蛟急冲冲地进了浴室,往那面大镜子前一站,表情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
天啊,他的衣服居然成了这个鬼样子。
说不准上头还有蒋文轩的口水!
太恶心,呕!!
蒋蛟两三下把衣服脱了,脱了后直接扔地上。今天赶时间,便没像以往那样用浴缸,只在喷头下匆匆洗完了事。
洗完澡后,本身有几分醉意的蒋蛟也清醒了。
回想起自己方才做的,蒋蛟耳尖红了红。
有点暴露,也不知道明连他会不会讨厌。
进来的时候很利索,等要出去时,蒋蛟反而磨磨蹭蹭。
在门边徘徊了几圈后,蒋蛟一咬牙出去了。
*
蒋蛟洗完澡出来,明连还在客厅工作。
明连手头上的这个剧本背景定在未来的监狱里。
在人类的领地版图不断向外扩张后,许多场所面积呈千百倍膨胀,有些地方甚至得整个星球为此服务。
将整个星球定为监狱地带,每隔一段时间派发一些劳改任务,只有在劳改任务里活下来并顺利完成的犯人,才有可能离开。
任务稀奇古怪,考验着囚犯的体能,也考验着人性。
这个剧本明连写得很顺,因为这些他都经历过。
屋子里很安静,电视没开,屋外虫鸣三两声,安静到那边有脚步声来,明连想忽视都不能。
不过比起先前的浑浑噩噩,洗了个澡后,蒋蛟变回了先前的样子。
迈步有力,人倍儿精神。
明连把这段写完,一抬眸就看见蒋蛟拎着一张高脚小圆凳过来。
他刚洗完澡,脖子上搭着一条擦头发的毛巾,灯光落下,将他湿漉漉的发梢照得水亮。
眼神清亮,一双眼炯炯有神,方才醉酒出现的颓态已经不见了,蒋蛟又变回了那个蒋蛟。
但好像,又有点不同。
这时候的明连并不去想到底是那里不同,都是要离婚的人,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蒋蛟在明连旁边坐下。
明连把文档保存,然后才慢慢开口,“酒醒了?”
蒋蛟点头。
明连笑了笑,笑容明艳而冷静,“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合适。”
“哗啦”,好像有一桶冰水从头淋下,把那枚先熄灭后又重新燃起的火种扑灭。
如果说方才是初春,走过来时好像能闻到花开的味道,那么现在瞬间到了寒冬。
不着.寸.缕的他赤脚站在冰天雪地上,入目的是迷茫的白,没有任何生机的白。
让人绝望。
看不到出路在何方的绝望。
明连看到蒋蛟颈脖侧的青筋瞬间就鼓了起来,“你先听我说完。”
蒋蛟满脸通红地被定住。
大概是两秒后,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那与吐沫一同咽下去的,还有满腔迫不及待出口的话。
不能说,他便看着明连,半分不眨眼。
“我承认,我曾经很喜欢你,喜怒哀乐皆为你所动。我也承认,没有第二个人在我年少时留下比你更浓重的色彩。”
明连笑着说,“大三那年,你带我去看球赛,我说不出的高兴,我还记得那场球赛要收票,球赛结束后我特地倒回去,费了一番功夫才拿到残缺的票。虽然票不是当初那张了,但我还是高兴地存起来。我那时候想,这是你第一次请我看球赛啊,而且那场球赛里还有我特别喜欢的球星。”
蒋蛟颈脖侧的青筋再次鼓了鼓,眼角慢慢变得通红。
他看着明连嘴边的笑容,那笑容很耀眼很暖和,有种释然的味道,仿佛要跟过去和解。
蒋蛟那颗心啊,就跟绑了秤砣似的,不断在冰窟窿里下坠。
越坠越慌,仿佛下一刻就狠狠落地,摔个四分五裂,又仿佛极刑远不止如此。
他在恐慌与无措的边线徘徊,浑身发冷,冷到一向火力旺的蒋蛟不由打了个寒颤。
“大四那年,青娱乐传媒来我学校校招,当时那个HR手不规矩、想潜规则我,你知道后二话不说就把他手打断了,我拉都拉不住。虽然这么暴力不好,但我那时候真的被你帅到了,我心里的小人在跳舞,我听到它说:‘蒋蛟你帅炸了,怎么可以这么man!这个男人我太喜欢了!’。”明连叹道。
“我......”蒋蛟激动。
“听我说完,蒋蛟,你该学会尊重别人。”明连叹了口气。
就这一句,把蒋蛟整个定住。
他不仅眼睛红,脖子也红了,仿佛硬是咽下了一团灼热的火,也仿佛是死死忍耐着那即将喷发出岩浆。
明连继续说:“我也记得,我每年过生日你都特别用心,不管当时多忙多累,都会空出时间带我去玩,亲手送我生日礼物。我母亲很早就没了,我们正式在一起后,你问过我两次她的忌日,但我都没告诉你,因为在家庭这方面,我自卑。”
提到忌日,蒋蛟脸色又苍白了些。
“你妈妈、你奶奶,你一家人都太好了,好到我不得不用那些所谓理由劝说自己,说等结婚后吧,等结婚后再带你去,到时候你身份不同了,能给我妈讲的话也不同。”
“你最忙的那段时间晚上十点多才回,我看出你很累,面色也憔悴,但手里依旧拎着我爱的蛋糕,我那时候想,我男人真好,他那么忙还惦记着我。真的,其实这些我都记得,但蒋蛟,我也记得其他的。”明连看着他,目光里有遗憾。
他曾经想跟眼前这个人过一辈子,后来猛地发现,其实他们并不适合。
爱情不应该这样,婚姻也是。
蒋蛟脸色更白了。
这头眼里充满惶恐不安、似乎随时要暴起的猛兽却依旧被定在位置上。
仿佛他身上有无形的枷锁让他动弹不能。
“跟你交往、甚至是结婚后,你对我的态度让我感觉我俩不是最亲密的人。你很多时候都冷冰冰,不怎么跟我说你的事情,我们之间从始至终都是我在努力找话题,你回一两句。”明连想起“当年”的自己,再次感叹一声傻子。
“我搁下我的事业,给你做饭,帮你挑衣服,把这个家收拾得亮堂干净。蒋蛟,做这些并不是不要精力的,也不是不会消磨热情的。”明连淡淡的说。
蒋蛟张了张嘴,猛然发现明连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这个家是明连在打理。
句句属实。
“我期待的其实不多,只想你给我回应,别让我总感觉自己在唱独角戏。但可惜,你的爱情像看不见的风,时隐时现,我患得患失,有段时间我一度认为我跟一台冰箱结了婚。”说到最后,明连还幽默的开了个玩笑。
明连深深觉得当初的自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好吧,也许那就是青春。
不记得谁说过,如果能坦然调侃以往的伤痛,那就是真的释怀了。
蒋蛟双手早已拽紧了拳头,指甲在掌心留下一个个深刻的月牙痕。
明连的语气很平和,没有怨愤也没有恨意,但偏生是这份平静,把蒋蛟那颗掉进冰窟窿的心射了个千疮百孔。
“对、对不起,对不起......”蒋蛟声音沙哑,他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
明连是笑笑,继续说,“其实不仅是你,你的朋友圈让我有一种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的悲哀。我能不能这么猜,是你根本不在乎我,你朋友看到了你的态度,所以也连带着不认同我。”
蒋蛟一腔的话全哽在喉间,先恐后地想要涌出。
大概太拥挤,他反而一句也没说出来,只能一个劲的摇头。
仿佛摇头了,明连就能知道他哽在喉间的意思。
明连说,“当初跟你结婚我没后悔,就像现在我想跟你离婚一样。蒋蛟,我真的累了,爱不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