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林文和走?了一个多时辰,县令才带人姗姗来迟。

他们到的时候,林家院子已?经乱成一锅粥,族长刚开始帮着?调和,可周家咬死了要两千两银子,要不就拿松露酒的酒方来换。林家人知道这些人是故意讹钱,自然不可能答应。

双方吵起?来,到最后,周家人饿了,就让林家人管饭。

林婆子无可奈何,只能让两个儿媳去做饭。周家人怕她?们下毒,非要自己做饭。于是这家人可着?劲儿祸害林家的东西。

杀了两只鸡,院里晒的山货泡了五斤,鸡蛋炒了三十多个,就连林婆子藏的细粮都被翻出来祸害。

林婆子捂着?胸口气得差点心梗。族长只能劝她?破财消灾。

周家人吃饱喝足,力气也回来了,闹得林家人好生厌烦。

等衙役冲进院子,将双方推开,两家人的脸上都挂了彩。当然受伤更?重的还是林家人。再怎么说对方也死了。

就算周家人真想讹钱,也是建立在死人的基础上。死了人,他们就理亏,下手就有所顾忌。

衙役高喊,“县令来了。”

所有人都跪下行礼,这也是新县令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里。他身边有个身着?扎袖胡服的高壮男子随身保护他。

跟先任县令细高个不同?的是新县令又矮又壮,但奇怪的是他身上气势很足,让人不敢轻视。

他声音也有点冷,“起?来吧!”

既然报了官,那就要现场审案。

周家人没想到林家人敢报官,但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告状。

周家人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县令当即就命人将周家人口中的那个同?窗找来。

有个衙役领命而?去。

县令又问?,“酒坛何在?”

周家人将死尸抬来,自然不可能忘了护住物证,死者周春生的妻子来前将屋子锁了,酒坛就摆在家里。

县令细细一问?,这才知道他们除了动过尸首,并未动过家里的东西。

县令当即就让卫西风将这些人全部带回县衙,而?他自己则是带着?贴身护卫和几个衙役去了周家村。

林婆子被带走?的时候,整个人还有点晕,她?推了推身边的丈夫,“你看到了吗?”

林老头愁眉不展,哪怕他现在被衙役客客气气请出来,也觉得丢人,语气也不怎么好,“什?么?”

要是他平时这种语气跟她?说话,林婆子早就喷过来,但是她?此?时顾不上这些,她?压低声音道,“县令身边的那个人,我怎么瞅着?像咱家小五呢?”

林老头猛地睁大眼看过去。可惜他只来得及看到背影,那人就消失在门口。

他蹙了蹙眉,“不能吧?”

林婆子也说不好。她?就是觉得像,可是她?儿子气势没这么足,个头也没这么高,她?有些不确定地呢喃,“可能我眼花了?”

两人不知道的是隔着?一堵墙,林文忠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家。在记忆里,他家一直都很矮,土坯房茅草顶,粗糙唠叨的母亲,老实的哥哥们,干瘪无神的嫂子们,瘦弱辞退小的侄子侄女以及一眼望到头的未来。

县令走?了几步,见?人没跟上来,叫了声,“快走?吧。先把案子查清楚再说。”

林文忠点头跟上。

卫西风将人带到县衙,等了一个多时辰,县令才姗姗来迟。

这是新县令到任后的第一起?案子,看热闹的百姓将大堂外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基中不乏大户人家的下人在其中。

县令上了堂,衙役不停敲击杀威棒,嘴里喊着?,“威武”。

案子正式开审,主告林家人,被告周家人。

主告状告被告讹人酒方。

林家人上堂,听?到自己成了主告,脑子都有些晕,瑟缩在一起?,战战兢兢看着?胆大包天?的苏南珍。

一直待在人群里的林文和也走?到大堂充当被告。

他来了,林家人都有了主心骨。毕竟他现在是林家人说话最有份量的能耐人。

可这个能耐人到了大堂,只是跪在他媳妇边上,并没有当家人的意思,反而?将一切事务交给媳妇处理。

苏南珍也没客气,她?言简意赅将从自己的角度将案发讲了一遍。

她?去报案后林家发生的事,李兰花和何秀芸已?经一五一十跟她?说过了。

她?这边说完,县令问?周家人,“被告,主告所说是否属实?”

周家人当然不肯承认自己讹钱,立刻喊冤,“大人,我们就想讹钱哪能拿自己儿子性命开玩笑。我大儿子可是童生,前途无量,等他考上秀才,咱们家就能改换门庭。我怎么可能为了那一张酒方,就要了我儿子的命。”

围观百姓点头,这话倒也有理。

只听?周婆子又道,“是他们拿不出赔偿金,我们才勉为其难接受酒方抵钱。”

林家人当然不肯承认,“明明是你们先说拿酒方。我们什?么时候说酒方了?”

双方都不承认,充当中间人的族长也过来,“的确是周家人提出用酒方抵钱。”

周家人不认,“他是林家人,当然向着?林家。”

双方吵起?来,县令惊堂木一敲,大家不敢再说话。

县令传仵作上堂,仵作验出酒坛里的确被下了砒1霜。而?周春生喝的碗里也有砒1霜。周春生死因也是中了砒1霜。三者是吻合的。

也就是说,酒里确实被下了毒。

仵作答完后,县令问?主告有何话要说。

苏南珍确实有话要说,她?将自家的酒是用别人家的作底,然后加入山珍酿成的。一坛酒拆成两坛这样卖。

“周家卖的酒是去年?十二月卖出去的。那批酒只有周家一家出事。这绝对不可能。”

县令听?着?也有道理,但他还是道,“这只是你一家之言。”

虽然苏南珍说的很有道理,但酿酒过程没人看到。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南珍拱手又道,“大人,我们家除了酿的酒还好,封酒的时候还加了一道工序,别人家都不可能。”

县令一听?,眼睛立时亮了,他让衙役将那酒坛拿上来。

苏南珍将酒坛封泥拿出来,指给县令看,“这上面的封泥是用蜂腊先封一层,然后用圆板圈住,这圆板上面磕了酿酒日?期。这层蜂蜡应该有字。但大人您瞧,这上面并没有字。”

她?让站在外面的上品居掌柜将没开封的松露酒拿出来。

县令左右对比,还真是,这封泥上面还真有字。

“大人,周家人说这酒的封泥是好好的。说服酒之前就被下了毒。我们自己卖酒不可能下毒。那下毒之人必定是送酒之人。”

周家人目眦欲裂,他们再傻也听?出来,这酒是周春生的同?窗送的,那下酒之人肯定是他。

县令点头,“所言有理。”让衙役将人带上来。

同?窗之前被衙役从家里揪过来,在隔壁听?了个全场,知道大家将怀疑目光全集中在自己身上,立刻全招了,“大人,不是我。我没有下毒害他。是他要害人。”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周家人咒骂。

周娘子头一个不信,“我夫君饱读圣贤书,他怎么可能害人。你不要污他名声。”

同?窗像是听?了个笑话,也不理会周家其他人怒火,都到了这会,他自是不可能替周春生遮掩,“他连买砒1霜的钱都是管我借的。”

县令惊堂木一拍,“你将事情原委如实招来。”

同?窗吓了一哆嗦,将案发前一天?的事交待得一干二净。

原来周春生考上童生之后,开始嫌弃家中糟糠之妻,他长得俊俏,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对他抛出橄榄枝。但是对方金枝玉叶,自然不可能做小,但是他妻子贤惠温良,在村子里颇有贤名,他也不能随意休弃。一边是美娇娘外加丰厚的陪嫁,一边是糟糠妻,左右为难,他便想出毒害妻子的招数。

他找同?窗借了些钱,给自己贴了胡子,穿成乞丐,去药铺买了砒1霜。

同?窗看到他的打扮一眼就认出了他,但他直觉不对,没敢现身,等他走?出药铺,同?窗才进去问?郎中。

同?窗说完,心里憋闷得不成,早知如此?他该将这事告诉旁人,也省得被人怀疑,“大人,砒1霜是巨毒,他家中又无人生病,要不是心存歹心,他为何要买?我看他早存了害人的心思。大人,您若不信可以问?李氏药铺的郎中,那砒1霜就是从他那里买的。”

县令让衙役将李氏药铺的郎中请来。

县令让同?窗退下,又问?周娘子,“如果这位李学子说的是真的。那周春生为何会中毒?”

众人怀疑的视线落在周娘子身上,她?这会已?经傻了,像个失了灵魂的雕塑。

周家人,尤其是周婆子率先跳脚,指着?周娘子就骂,“是她?!是她?换了酒。你个蛇蝎毒妇,你一定早就发现春生要害你,你就将计就计反过来害他。你个害人精!你不得好死!”

周娘子面色惨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却也不是好的,而?是捂着?脸又哭又笑,“他竟然想要毒死我?我对前头的儿女视为已?出,为他操持家业,为他孝顺亲娘,为他一应杂事,大冬天?去河里洗衣,铺床叠被,他竟要杀我?”

此?时的她?就像被人抛弃的小可怜,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悲伤和绝望。这是个贤德的妇人,林文和去周家村打听?的时候,村民们对她?无不赞美。

周春生常年?读书,周家其他两房却不愿供他读书。周父死了,两个儿子就撺掇母亲早早分了家。

分了家,周娘子为了供丈夫读书,一个人当三个人在用,又是哄孩子又是养家还要伺候地里的活计,谁不说她?贤德,可偏偏这个第一贤惠人却遭到丈夫无情抛弃。

怎么不让人同?情?

周娘子只觉得自己半辈子的心血都喂了狗,她?低低笑着?,似疯似颠,说话也是颠三倒四,“昨晚,他对我很温柔,说谢谢我操持家业。还亲自开封那坛酒,我关门的时候,看到他给自己倒了宴席上剩下的散酒,我心疼他,他是童生,将来是官老爷,他哪能喝那种廉价的散酒,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自己那杯好酒换了他的散酒。他喝了半碗就倒了。我以为这酒里的毒是酿酒的人下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她?哈哈笑了两声,眼神里的绝望让人看了心悸,让人忍不住心生同?情。

周家人更?是羞愧得不敢与她?对视。

她?仰天?大笑,“爹啊,娘啊,你们究竟给我找的什?么女婿,这是想要吃了我啊。”

说完,她?一口血喷了出来,晕倒在地。

衙役带着?李家郎中刚好进来,县令也顾不上审案,立刻让他帮忙诊脉。

李郎中诊完脉,“大人,这位娘子身子常年?亏损,情绪起?伏太大,伤了心脉,需要好生静养。”

县令又问?,“可需要开药?”

李郎中视线落在妇人打满补丁的衣服上,从药箱拿了银针给她?扎了两针,周娘子就幽幽转醒,他叹了口气劝道,“你需要好好调养,你血气不足,要多吃些桂圆、红糖、花生、枸杞等补血的食物。”

周娘子满脸苦笑,低低应了。

县令问?李郎中,三日?前周春生有没有去李氏药铺买砒1霜?

李郎中一五一十答了,“有。确实有个乞丐来买砒1霜,他说他有个同?伴腹痛。根据他所言,此?病确实要用砒1霜来治。我原本想上门诊脉,但他执意不肯,说自己身无钱财,我也只能作罢。”

县令让他认死者,李郎中辨认半天?,点了点头,“确实是他。”

此?案至此?水落石出。

林家人洗刷冤屈,周春生纯粹是咎由自取。周家人在林家人又打又摔,还吃了一顿霸1王餐,林家人索赔三两银子。

县令让周家人当场付清。

周家人抬着?周春生的尸体走?了,周娘子却跪在堂下,求县令恩准他归家。

周娘子的父母早在很久之前就去世了,她?没了娘家,想要改嫁,周家人不肯,她?就走?不了。只能寄希望予县令。

周家人被周娘子的举动惊住,反应过来要拉她?出去,不停咒骂她?狠心。

男人死了,就守不住,还抛弃儿女,简直不是人。

周娘子却狠了心,那一双儿女早就被他们的爹养坏了,对她?这个后娘也不尊敬。等她?老了,他们只会像他们的爹一样是个白眼狼。

县令思忖片刻,亲自判了她?和离,甚至允许她?将家中财务全都带走?。

并且担心周家人阻止,他还亲自命两个衙役护送周娘子回去。

周家人再怎么闹也不敢当着?衙役的面作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跟在后头。

周家人的闹剧,林家人不曾看到。

林文和出了县衙,找到周春生的同?窗,向对方询问?,当初看上周春生的大户人家是哪户?

同?窗对林文和也是心存歉意,他之前也被周家人误导,以为那毒是酿酒之人下的。毕竟周春生不可能毒自己。

林文和问?了,他便答了,“是郑家。”

林文和蹙眉,郑家?他根本不认识郑家。

“你可知他跟什?么人有姻亲关系?”

同?窗想了想,“多着?呢。像贾家,李家都跟郑家有姻亲。”

林文和点了点头,向他道了谢。

苏南珍听?了个全场,回头看他,“贾家就是你妹妹嫁的那家?”

林文和点头,“对。就是他家。”

但他不知道要酒方的究竟是贾家还是李家?

林文和想不通,也就不想了,他瞅了眼天?色,早上吃了那顿,他就再也没吃过,现在已?是饥肠辘辘,想必家人也跟他一样。

他回头想找爹娘回家吃饭。谁知爹娘还没出来,大哥正站在门口焦急张望。

林文和凑过来,“咱爹咱娘呢?”

林文富也纳闷呢,“不知道啊。刚刚还在的。不知道去哪了。”

林婆子和林老头此?时正在县衙偏院这边,他们刚刚没在堂上看到林文忠,林婆子就拉着?林老头到其他地方找。

可两人找了半天?,把自己绕晕了,也没找到人在哪儿。无奈之下,只能请了个衙役带他们出来。

林文贵自告奋勇出来找人,刚好遇上,询问?他们去哪了。

林婆子没有说实话,只打了个哈哈,“我们想找茅房,谁知道这地方太大走?岔道了。”

林文贵也没放在心上,“你们要上茅房,去我三哥家就好了。他们家离这边就隔了三条街。这县衙到处都是官老爷。回头要是少?了东西,再赖到咱们头上,咱们还是小心点吧。”

林婆子和林老头连连点头,忙不迭出了县衙大门。

林家一行人去了老三家吃了顿饭。

林婆子也是头一回到这边,看什?么都新鲜。尤其是看到卖东西的铺面就在前面,走?几步就到了,只觉得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

等吃了饭,看到几样好菜,精米蒸的饭。

林婆子眼睛都绿了,一顿饭吃下来,全是她?唠叨的声音。

苏南珍和林文和嗯嗯答应着?“以后一定会节省”的话,但是半点没入心。

吃完饭,林文和锁上门,回了乡下。

回去的路上,林婆子忍不住询问?林文和,“这事闹大,咱家的酒还能卖出去吗?”

虽然周春生的死跟他们家的酒没关系。但是流言传来传去就变了样。家里就指着?酒赚大钱。她?可不想失了这条来钱路子。

林文和叹了口气,这事还真说不好。没人能向她?保证。

林老头拍拍老妻的背,“听?天?由命吧。幸好咱一家都没事。”

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林婆子嗫嚅嘴唇,到底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