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穿过数十道向下的阶梯,燕国地牢的阴冷就顺着向下的步伐,渐渐侵染进体内。
不知是否各国各处的地牢,都是如出一辙的阴冷?
不止是阴冷,越是深入地牢深处,越是能感觉到一股清晰的,潮湿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玄黑色的靴子沾了泥,牧轻鸿抬脚漫不经心地碾过铺满枯黄稻草的石阶。他面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别在腰侧的长剑上。
然而寂静之声的地牢内,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重复不断的,“咔”、“咔”的声响。那是牧轻鸿的大拇指顶在刀柄处,反复地拔刀、收刀、拔刀。
哪怕只是接触过他几日的侍卫们,也晓得这是牧轻鸿心情不虞的表现。
前方提灯带路的侍卫更是将腰又往下弯了弯,那散发着微光的灯笼几乎要与地面亲密接触:“将、将军,前面拐个弯就到了……”
的确也如侍卫所言,这长阶的尽头便是一个左右互通的甬道。往左拐,那几间空落落的囚室上一次关押的,还是梁王与燕长公主燕宁。
而若是往右拐,便是位处地牢最深处的刑房了。
众人还没走到刑房,首先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刑房的地面也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其他地方皆是青石板砖,即使铺着枯黄的稻草,也能从缝隙里依稀窥见地面那一抹盎然的绿意,但这里不同,这里的地面显出一种深沉的黑,像多年未曾洗净的污垢。
而那污垢到底是什么,只需要顺着地面的脏污往上一望——
一个高大的男人被吊在架子上。
本来,吊着绝不可能是多么舒服的姿势,加之那木架出奇的小,似乎并不是按照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形定做的,因此他几乎是被迫弯下腰,佝偻着,缩在架子上。
他一身明黄的衣袍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被血染透了,衣料发黑变硬,几乎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了。
而顺着衣摆上血渍的路径,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地面脏污的来处——是发黑的血。
不止是这个男人的,而是更多的人经年累月地积累下来,即使反复冲洗也洗刷不掉的脏污,如同明晃晃的罪证,被时间保留在这地底的最深处。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被吊在木架上的男人艰难地动了动,抬起了自己的脸。
如果燕宁在这里,一定会惊呼出声——
虽然血污与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颊,但即使是这样,大部分人也能清楚地认出他来——那正是燕国权利中心最有话语权的人之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燕瓷。
而他抬起头,见到进来的人是牧轻鸿,居然十分艰难地勾起唇角,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牧轻鸿却没有对他的笑容做出任何反应,反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道:“你是谁?伪装成燕国太子,到底欲意何为?”
男人——或者说是燕太子“燕瓷”——微微摇了摇头,开口道:“我……我就是燕瓷。”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显然是很长时间未曾进水,刚开口时,甚至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
但牧轻鸿可没什么怜悯之心,他的作风向来简单粗暴,闻言只是冷笑一声,转过身去,与侍卫低声说了句什么。
侍卫领命,躬身而去。
做完这一切,牧轻鸿对“燕瓷”道:“你大可以接着嘴硬——我倒也很想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你的骨头硬。”
“燕瓷”皱眉。他脸上强行做出来的微笑已经全然消失了,他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十分不详的预感,正是这预感,催促着他低下头颅,出口询问:“……你要做什么?”
恰在这时,刑房的门被敲响了。
刚刚离去的侍卫不多时便返回了刑房,这会儿,他手里端着一个木制的案台,而案台上,放着一个成年男性巴掌大的小金盆,盆里盛满了透明的液体。
那液体看起来与清水别无二致,然而却散发着一股不知是什么气味的清香,而“燕瓷”在看见这液体的一瞬间,面色大变。
牧轻鸿自然也看到了“燕瓷”的反应,他冷笑道:“易容液——你知道的吧?”
“燕瓷”畏惧地看着那盆中的液体,眼里的惊惧几乎要脱出眼眶,他艰难而徒劳地试图往后躲避,但被锁链死死地禁锢在了木架之上。
“你以为你那粗糙的易容手法天衣无缝,能瞒过所有人?”牧轻鸿轻蔑地说,他修长的手指伸进水里,撩起阵阵水花。
紧接着,他猛地一甩手,将指尖的水滴甩在了“燕瓷”的脸上!
“燕瓷”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他用力挣动锁链,似乎试图用手捂住脸,但他失败了。
只见他的脸上,沾到液体的地方,先是一块一块地碎裂、如同破碎的面具般落了下来,暴露出了他原本的面容;紧接着,他脸上暴露在外的皮肉竟然如同被蜡烛尖上的融化的蜡,如水般融化了!
“我……我的脸!我的脸!啊啊啊啊啊——”
而牧轻鸿就在这样凄惨的尖叫里,了然道:“果然是你,三皇子。”
——那暴露出来的脸,赫然就是燕国三皇子的脸!
“你欺骗了燕宁。”牧轻鸿陈述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骗她。”
三皇子的尖叫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音,牧轻鸿冷冷一笑,忽然抬起金盆,将盆里的液体照着三皇子的脸兜头洒去!
三皇子已经全然呆住了,巨大的痛楚几乎碾碎了他的感觉神经,导致疼痛忽然变得微弱起来。
好在易容液只对易容过的地方起作用,而三皇子本身那么恰巧与太子长相类似,因此脸上只有一部分是易容过的,其他地方都是他本来的面貌。
而且,易容液本身只在刚接触时药效强烈,过了一会儿,便已经完全失效了,只留下三皇子脸上可怖的伤口,证明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但即使是这样,他的眼泪也混合着脸上的血落在地上,他哭嚎着,骂骂咧咧,嘴里没有一句干净的话。
过了好半晌,三皇子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用一种充满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牧轻鸿,似乎想将他的面容刻在脑海里。
“我……”这次,他说话更加费力了。但他仍然开口了,撕裂般的嗓音像是什么诅咒,“一个蠢货公主,稍微给点消息便觉得遇见了可信之人。”
三皇子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