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傍晚,杀声渐歇。

当牧轻鸿急匆匆地从城墙下来,回到飞宁殿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和他离开时一样,燕宁仍然躺在锦被里,她睡相显然很好,甚至连位置都没有动过,她疲倦地闭着眼,胸前一起一伏地缓慢呼吸着,显得十分安稳。

但一切又都与他离开时显得尤为不同:雪白的锦被乱糟糟的起了褶皱,本该好好地挂在床帐上的帷幔也被人扯得七零八落,变成条状散落在地上。

当然,最不同的还是燕宁的床——床尾有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影子,被人用白色的帷幔捆成一团,嘴里也被塞了东西,正不甘心地“呜呜”地小声嚷着。

发生了什么?

牧轻鸿狠狠皱眉,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抓住那影子的肩膀,将他翻了过来。

粗布麻裳,一张怯懦的小脸硬生生憋成了红色,眼下被泪水冲出两道痕,属于幼儿的大眼睛里含着两汪随时能落下的水。

这张脸他太熟悉了,即使说是做梦都没忘记也毫不夸张——可不是才梦到过吗?

这时,大约是听到了他动作之间发出的响动,燕宁也被吵醒了,缓缓地睁开了眼。

“你回来了……”她刚醒,表情很是迷蒙,迷糊着随口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立时惊醒了,又问:“如何?那假太子抓住了么?”

牧轻鸿下颚微抬,道:“已经抓住了,正交给副将审问,若有什么消息,届时会告诉你的。”

燕宁松了口气,又指着缩在床脚的小男孩燕樊解释道:“你离开后,这孩子潜入房间,说要带我去见太子。”

牧轻鸿目光微动:“……你没信?”

谁知燕宁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疑惑道:“我为什么要信?太子已经死了,你、我,我们都见过了。”

“那就好。”牧轻鸿说。他想,果然重来一世,很多事情都与之前不同了。而提前让燕宁看清楚真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现在,他和燕宁到了统一战线上。

“他是三皇子的儿子,名为燕樊。”燕宁说,“虽然说是私生子,但三皇子很宠爱他,我和太子与他们父子的关系也很好。”

“三皇子?”牧轻鸿想了想,猜测道:“难道三皇子想……”

“三皇子是太子一派的。”燕宁否认道,“你们梁国可能以为三皇子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但若是深入燕国内政的人,人人都知道三皇子本人就是个浪荡子,完全无心政事,只是他的母妃不甘心而已。”

“我也时常参与太子与三皇子的议事,他的表现没有任何不妥。”

“更何况,若是三皇子自己想争权夺利,即使是他潜伏在太子身边,所获得的也全然没有他站在生母高贵妃那一方时多,如果说他包藏祸心,我想不出来为什么。”

“无可置疑。”燕宁总结道,“他早就站到了太子一派。”

牧轻鸿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上一世的燕宁那么相信那个幕后黑手说的,太子还活着。

虽然在牧轻鸿看来,无论是这个孩子还是那个燕宁说已经投入太子门下的三皇子,都十分值得怀疑,但燕宁信誓旦旦,竟是从来没有怀疑过。

而直到现在,哪怕是燕宁自己把燕樊抓了个现行,她也只是怀疑,三皇子和燕樊是不是被人欺骗了,而从来没有想过三皇子篡位的可能性。

虽然从燕宁的说辞来看,他也没有发现三皇子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结合上一世的经历,他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焦虑和对三皇子的怀疑。

牧轻鸿想了想,最后对燕宁道:“我会让人把他带下去询问。”

“可以。”燕宁既然绑了燕樊,就做好了牧轻鸿会如何处理他的心理准备,但她想了想,还是对牧轻鸿道:“他很可能是不知情的——他还很小。”

牧轻鸿看着燕宁。

他一双黑夜般的眼沉下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燕宁,似乎向透过燕宁的脸,看穿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吧。”燕宁道,但她还是坚持,“……虽然他想骗我,但——毕竟他大概是我最后的,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牧轻鸿发现燕宁对血脉看得很重,无论是之前的燕孔还是现在的燕樊,即使他们想骗她、害她,但燕宁还是不由自主地对他们抱着十万分的宽容。

大约是因着燕国国破,燕王室都被屠戮殆尽,换位而处,若是一个人骤然发现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人,大约也会觉得自己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感到惶恐和孤独的吧。

“我会让手下注意分寸的。”牧轻鸿说,“毕竟——他还是个孩子,我们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但是你。”牧轻鸿又道,“我没想到,你居然会……”

“会什么?”燕宁听到他的承诺,安心地重新躺下,闻言瞥了他一眼。“会绑了燕樊给你?”

牧轻鸿点头。

在他的预想中,若是燕宁没有察觉到燕樊话里的漏洞,她可能会跟着燕樊逃跑;若是她发现了燕樊的不对劲,也可能会自己处理审问燕樊。

他预想了千万种燕宁可能有的反应,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燕宁会绑了燕樊来向他求助。

燕宁躺在床上,她的眼神没有着落,空落落地落在头顶破碎的雪白帷幔上。

半晌,她忽然吐出一句话: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燕国积贫积弱,一统天下乃是大势所趋,这是天下百姓都希望看到的事情。”

牧轻鸿皱眉,这话他很熟悉,正是顾元修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被燕宁复述出来了:“你……那个时候,你醒着?”

燕宁笑了笑,她没有回答牧轻鸿的问题,反而接着道,“你的副将都知道的事情,我随跟太子太傅,天下最有学识的先生学习那么多年,却还是看不透。”

“梁国军队到来的那一天,是都城的百姓给梁军开的门吧。”燕宁自嘲一笑,轻轻地说:“即使没有梁王,也会有李王、赵王来灭燕国。”

”太子哥哥曾经对我说,总有一日他要整顿燕国,要改变燕国积贫积弱的现状。……但他没有等到那一日。”

“从这一点来看,我很佩服你,牧将军。”燕宁转了个身,看着牧轻鸿,她的目光出奇地柔软。

“千秋功名,无非闲事——”燕宁就用那样柔软地眼神看着他,悠悠地叹道:“知我罪我,何劳春秋?”

那种眼神牧轻鸿太熟悉了,就是上一世燕宁曾经无数遍地看过他的那样。

在那样的目光下,牧轻鸿像是被滚烫的碳火烫着了似的,他转过头,不然自己去在意燕宁的眼神,转移话题道:

“你……你有没有想过,三皇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