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时间再往前倒数几个时辰,回到安戴宫,回到燕孔与梁王被带到这里的时刻。
梁王率先被押进主殿,而另一队侍卫却脚步不停,押着燕孔往偏殿去。
“……喂!”一种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惊惧迫使梁王开了口,“你们带她去哪儿?!”
侍卫们皆低着头做事,没有人理睬他。
但即使他们不说,梁王也很快知道了燕孔的下场——一个宫女端着托盘往里走,案台上赫然摆着一碗褐色的药。
紧接着,尖叫、嘶吼和着瓷碗打翻的声音从偏殿传来。
那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但其中蕴涵的痛苦和深深的绝望,却让梁王不寒而栗。
“你们……你们!”梁王惊恐地倒在地上,磨蹭着不住后退,“我可是梁王,是你们的君王!你们竟敢害我?!”
侍卫们仍然低着头,甚至没人愿意向他投去一个眼神,然而梁王却没有放松,他一直退到床边,连滚带爬地上了床。
把床帘拉上,他好歹有了点安全感,但仍然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佝偻着如同一只虾。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都差点睡着的时候,忽然,一个身着宫人素衣的人影进了屋,一双白皙纤细掀开了床帘。
若换了往日,只怕梁王早已扑上前去抚摸那双白嫩的小手,但这时的他如同惊弓之鸟,哪怕后背顶住了墙边,仍然不住地往后退。
“你别过来!!”梁王大喊道,
只见那双手微微一顿,而后将一个木制托盘端进了床帘内。
“滚开!滚开!!”梁王在慌乱之中,直接伸出手,胡乱地拍打,大约是运气好,竟真叫他打中了。
“哐当——”
“嘶——”
清脆瓷碗打翻在地的声音混合着宫女的呼痛声响起来,直到这时,梁王才有了点勇气,探头去看那宫女。
被打翻地饭菜滚地到处都是,雪白绒毯上泼了汤,而宫女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金边青花瓷碗的碎片。
“是饭?!”梁王脱口而出,“现下还有饭?”
“是的。”宫女低头跪着,十分恭敬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宫女收拾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梁王勉强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毒药就好。
他实在是怕了,反复思量,为何牧轻鸿开始不听话了?……是了,是自从见到大燕长公主燕宁开始。
大燕……他眼里闪过一道深深的恐惧,牧轻鸿是否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紧接着,他否定了自己。
不会!一定不会……如果牧轻鸿知道了那件事的原委,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不闻不问,怕是到了那个时候,一杯毒酒对他都算是极好的下场了。
但牧轻鸿与燕宁越走越近了……若是这样下去,牧轻鸿迟早会发现事情真相的!
梁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想到那个可能性,他一刻都坐不住了,脑海里尽是牧轻鸿那些残忍的手段,若是真到了那时,他该如何是好?
梁王坐立不安,干脆鼓起勇气,将床帘偷偷地掀开一道缝隙,趴着向外看去。
离侍女送饭来时并没有过去多久,现下大约是饭点,两队侍卫在门外交谈,应该在谈换班的事情。
其中一队侍卫忽然被屋外的人喊走,而另一队则站在门口,不住地向他们离开的方向张望,并没有在盯着梁王。
好机会!
恰在这时,那送饭的宫女又进了房间,跪在床边,将手上的东西高举过头顶。
“殿下,请用。”她说。
大梁粗略一扫,宫女这会儿换了一个崭新的托盘,其上端放着四菜一汤,十分丰盛。
但他却无意再看,并不伸手去拿,而是死死盯着侍女。
长久的沉默引来了侍女的疑惑,她抬起头——
“噗呲。”
一声很轻微的,匕首刺入人体内的声音。
梁王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是他一直藏在衣服内防身的东西,之前侍卫太多,一直不敢拿出来,好在这会儿终于派上用场了。
他喘着粗气,好容易才将侍女拖上床,将床上的被子堆叠在一起,盖住侍女,做出有人在内的假象。
机会转瞬即逝,被恐惧占满的大脑无力思考太多,梁王向外一看,见侍卫们还没有注意到这里的。
天助我也!
他心里这样想着,抓紧机会,跳下床,绕过屏风,偷偷溜进了恭房。
他打开窗户,确认附近没有人之后,艰难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
一炷香之后,侍卫们回来了。
忽然,有人说:“刚刚好像看见送饭的姑姑进去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另一个侍卫应和着,抱怨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
“不过,姑姑怎地还不出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
终于,他们意识到了不好,猛然向殿内跑去!
进了门,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床边的托盘,那汤饭完好无损地搁置在案上,伸手一摸,还留有余温。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默契地将视线转向了床帘内——那里面的被子高高隆起,隐约可见一个人影侧躺在里面。
一个侍卫率先掀开了床帘。
里面躺着的哪里是什么大腹便便的梁王,那分明是个瘦弱的宫女!
侍卫们均是大惊,面面相觑:“怎么办?”
带队首领啐了一声,把年轻侍卫踹起来:“还能怎么办?还不快去禀报将军!”
……
宫人们惊奇地发现,殿内殿外,多出不少巡查的侍卫。
不过一会儿,便见牧轻鸿也满身杀气地提着剑,走出了飞宁宫。
他们从飞宁宫一路寻到前朝大殿,几乎将燕王国翻了个底朝天,然而还是没有任何梁王的身影消息。
牧轻鸿也没想到,他们四处找寻的人,正待在他刚刚离开的地方。
飞宁殿。
绕过正门的屏风,从侧边进去,再穿过燕宁又长又厚的书架。梁王,正躲在后面的柜子里。
他从安戴宫离开后本想逃去福寿宫的地道,但没走出多远,便又遇上了巡逻的侍卫,幸好附近就有景观巨石,他连忙躲进去,好容易才骗过侍卫的耳目。
从巨石背面出来后,他远远眺望,见前方道路上满是黑衣的侍卫,差点吓破了胆。
就在这时,他忽然心生一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既然牧轻鸿那么喜欢燕宁,那他便去飞宁殿躲躲!
而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果然是对的。
大约是牧轻鸿亲身在飞宁殿的原因,飞宁殿的防卫比其他地方宽松不少。
而牧轻鸿自己则望着床铺,不知在思考什么还是在发呆。
梁王找准机会躲进去,七拐八绕,最后选择了离正殿大床最远的地方——燕宁的衣柜。
牧轻鸿在时,他是大气也不敢出,直到牧轻鸿离开,才默默松了口气,擦掉头上的汗珠。
大约是燕宁在睡觉的缘故,牧轻鸿走后,殿内便空无一人,燕宁也在床上躺着,有厚厚的床帘遮挡,她看不清楚外面的状况。
牧轻鸿已在四次找他,如果一无所获,最后也很可能找到飞宁殿来。
梁王打算趁着这个空隙离开,他推开门,却猝不及防地跟一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啊!!!”
女人的尖叫声几乎要把房顶掀翻,梁王也是一惊,但他来不及思考,掏出藏在衣襟里的匕首,便狠狠往下一捅!
大约是天地照拂,又或者他的好运还没有用光,恰在这时,燕宁被尖叫声吵醒,朦胧着一双睡眼,竟然毫无防备地从床帘里探出头来!
梁王登时双眼放光,那肥胖的身体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飞速扑了过去。
他狠狠地掐住了燕宁的脖颈,把匕首架在上面。
“别过来!!”他对被尖叫惊动,围上来的侍卫说。
这时,牧轻鸿从殿外踏进来,侍卫们纷纷让开一条道。
和梁王想得不一样,他脚步不紧不慢,从容地走了进来。
但牧轻鸿也没有不顾燕宁,强硬地要求侍卫将他拿下。
牧轻鸿只是沉默。
他沉默地盯着梁王,死死地盯着,神情是风轻云淡的,但那双点漆的眼,却闪着饿狼般的寒光。
梁王终于笑起来。他那混沌的大脑,在这一刻如同火光电石般闪过了什么——他从那个眼神中明白了。
他们对峙,沉默着互相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牧轻鸿首先开口了:“你要什么?”
其实牧轻鸿知道,两方对峙时,先开口的那个便已经输了一半。
但他还是说了,一句不够,还接着道:“只要你先放下她,你要什么都可以——”
“哈!”梁王笑道,“好一个痴情种,牧轻鸿!”
长时间的紧绷使他面色蜡黄,头发与衣服都十分凌乱,看起来跟往日那个嚣张跋扈的梁王已经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了。
他挥舞着匕首,让它在燕宁脖颈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燕宁每每呼痛一声,他的神情便越是满意越是癫狂。
“牧轻鸿!”他大笑着,“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忽然,牧轻鸿失声道:“别——!”
梁王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了。
只见燕宁毫不畏惧地抬起头,任由匕首将她的脖颈划出一道深长的口子。同时,她的手猛然向后一捅!
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拉离梁王的控制,但她看也不看,刚一挣脱,便高高举起手,向下连刺几刀!
梁王口吐鲜血,肥胖的身躯痉挛几下,踉跄着跪倒在地:“你……”
“看来你对我大燕了解得还是不够多。”燕宁冷笑着,又是接连几刀刺下,鲜血飞溅。
而她站在血泊里,不紧不慢地接着道:“我们大燕女子,皆在枕下藏刀用以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