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亡国公主,如今无非是从一个囚牢转移到另一个囚牢里去罢了。倒是你……”如今计划破裂,自然也没必要跟梁王虚伪与蛇,燕宁上下打量他一眼,指指梁王囚室里那污糟的茅草,又指指自己身旁换洗的新衣,“就算咱们同为阶下囚,也还是有不同的罢?”
“你!”梁王说不过她,索性踹开趴在地上大哭的燕孔,又跑到铁门口大喊道:“我要见牧轻鸿,我要见牧轻鸿!”
他这回倒是学聪明了,也许是终于看清了局势,不再说“让牧轻鸿滚过来见我”这样的话。
燕宁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便是垂死挣扎,也没有他这样不会看人脸色的。
她索性和衣躺下,转了个身,不在看梁王那张肥胖的脸。
牧轻鸿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了梁王的计划?
燕宁百思不得其解,事后她再想来,他们之间的计划联系其实漏洞百出,让牧轻鸿发现也不奇怪,但是奇怪得是牧轻鸿的态度——他表现得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若是他想戳穿这件事,大可以在中途直接戳穿,何必任由事态发展?
如此看来,倒像是冷眼旁观,在等着什么一样。
他在等什么?
燕宁正凝神想着,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线头,而线头尾部却藏在黑暗里,令人看不清晰。
“牧轻鸿呢?!牧轻鸿在哪里?!我要见牧轻鸿!”
忽然,梁王的怒吼打断了她的思绪。
燕宁皱眉,只觉得一阵无语。
她本想着,梁王得不到回应,自己就会消停了,谁料想燕王竟如此百折不挠,一直喊到嗓音哑了,还用手不断敲击铁门,制造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梁王放弃,倒是燕孔,终于止住了哭泣,拉着梁王道:“大王,牧轻鸿不会来的!”
“妾来时,牧轻鸿便说:‘押进天牢,不日处斩!’牧轻鸿他,他根本没把大王你放在眼里!”
梁王脸上一阵青白,好不精彩。
就连燕宁,听到这里也连忙从床上翻起来,问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燕孔又开始哭了,小声的,细碎的哭声惹人心烦。她显然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吓破了胆,兀自哭了一阵,点点头,说:“是,我听得清清楚楚!”
梁王沉默一阵,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
燕宁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块沾满了血和污浊的明黄色绸布,它被梁王仔细折好揣在怀里,现下展开来大约有两尺见方,刺绣花色无一不精,显然十分名贵。
只是不知为何,丝绸间满是尘土,已经很老旧了,甚至让人不由得怀疑,是不是稍微使劲一些,这块绸布便会被撕裂。
梁王打量了一会儿,好像藉由这块布重新冷静了下来,他将绸布又重新折好,隔着铁门,从缝隙里扔了出去。
“喂——”他颐气指使道,“你们,拿这个去给牧轻鸿看,叫他滚来见我!”
而这一次,侍卫们互相对视一眼,一个高大的侍卫走过来,沉默地捡起地上的绸布,转身离开。
“呼、呼……”梁王擦干头上的汗水,喘着粗气,重新坐了回去,靠在铁门边。
他看到燕宁在隔壁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便高抬下颚,傲慢地冷哼道:“到底谁是阶下囚,咱们走着瞧吧!”
燕宁挑眉:“你可是差点杀了牧轻鸿,你就这么自信?牧轻鸿又不傻,你觉得他会放过你?”
“哼,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梁王道,“这块布可是牧轻鸿欠我们梁王室的证据,只要拿出这块布,牧轻鸿无有不从!”
“噢?”燕宁装作十分感兴趣的模样,追问道,“他到底欠你们什么?也值得他这样卖命?”
梁王闭嘴不言,只狠狠瞪她。
燕宁想了想,又说:“世人皆知,他为你征战四方多年,哪怕有什么天大的恩情,也该还清了罢。你就这么确定,这一回他还能念着你的恩情?”
“你懂什么!”梁王如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暴跳如雷:“牧轻鸿当年病得快死了,可是我父王救了他,他这条命,合该是属于我们梁王室的!”
在一旁的燕孔一听这话,连忙止住了眼泪,抱着梁王的脚:“大王,你可不能忘了妾啊……”
“当然。”梁王洋洋自得道,“等牧轻鸿来接我,回去后,我还是梁王,而你——”
他看向燕宁,眼里满是恶意:“你就在这牢里等死吧!”
“这么看来,梁国传言是真的咯?”燕宁问,“就是那个,‘梁国君王无能,生平唯一做对的事,就是挟恩图报,以牧轻鸿为大梁利器’?”
“随你怎么说。”梁王不屑道,“牙尖嘴利,不过逞一时之快罢了。牧轻鸿到底如何对我,咱们等着瞧!”
谁也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一整天,等到了月过中天。
在地牢内见不到外面的天日,但值守的士兵接连换了几轮,燕宁猜测,大概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梁王颓废地坐在地上,他等了足足一日,从期待自信到怀疑再到颓废,直到最后,都已经绝望了。
大概酉时的时候,燕宁本来斜卧在踏上,忽然看见远处地牢的暗道里有隐约的烛光靠近,她坐起来,发现那灯光摇摇晃晃,似乎是谁提着的灯笼。
过了一会儿,暗道内先是露出的一只灯笼,紧接着,一道火色的人影缓缓踏出暗道。
不知为何,燕宁最先注意到的,竟是他雪白缎面的靴,踏入肮脏的地面,染了泥,又将泥踩在脚底。
他火色的衣摆随着前进的步伐被风掀起,再往上,一张薄而色淡的唇,高挺的鼻和一双锐利的星目剑眉。
燕宁先是一怔,而后忽然噗嗤一笑。
牧轻鸿却理也不理她,直径走到梁王的牢前。
他提着一盏灯笼,灯笼散发出的暖黄的灯光似乎给这阴暗潮湿的地牢增添了一些温暖,也照亮了梁王还未完全褪去绝望的、欣喜若狂的脸。
“你来了……”梁王喃喃道。
紧绷了整整一日的情绪忽然爆发,他猛地摇晃门外的锁链,一巴掌就要抽在牧轻鸿脸上!
牧轻鸿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动作。
梁王更是怒从心起,牧轻鸿的到来使他还以为牧轻鸿还会如往常那样的对他言听计从,而怒火更使他忽视了牧轻鸿冷淡的表情。
“牧!轻!鸿!!”他怒吼道,“你胆子大了,竟敢反抗我?!”
他的声音之大,语气之愤怒,连坐在隔壁囚室的燕宁都为之一震,牧轻鸿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样,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他把灯笼举高了些,似乎想借此看清昏暗地牢中梁王的表情,而昏黄的灯光照在梁王肥胖狰狞的脸上,映得他犹如地底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梁王,他的眼神好像在反复审视一个陌生人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而梁王的怒火,也在那样的眼神下渐渐转为疑惑和缩瑟。
半晌,牧轻鸿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略微一抬下颚,便有侍卫快步上前,掏出钥匙打开了梁王的牢门。
若是放在之前,梁王大概会昂首挺胸地走出牢门,同时怒斥一番怠慢的牧轻鸿与侍卫。
但是经过牧轻鸿锐利的审视之后,他只敢佝偻着身躯,小心翼翼地看着牧轻鸿的脸色,慢慢踏出牢门。
“大王!”燕孔忽然扑到梁王身上,惊恐道:“您可得带我一起走啊……您答应过的……”
而这时的梁王自己都吓破了胆,自然不肯再理会她,直接一脚把她踢开:“滚开!”
倒是牧轻鸿若有所思地望过来,开口道:“带她一起走。”
侍卫们低声应是,几个黑衣侍卫对视一眼,默契地出列押住了燕孔。
牧轻鸿重新提起灯笼,转身往回走。
“喂——”燕宁喊住了他。
那远去的灯光停下了,但牧轻鸿并没有转身,只是停下,一言不发。
“我就想知道,你欠梁王什么?”燕宁说,“要你压上一辈子为这贪心不足的蠢货打天下?”
过了半晌,地牢里阴冷的风才送来他的回答:“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好吧。”燕宁说,“那你要带燕孔去哪里?”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牧轻鸿猝然转身——其实也谈不上转身,那只是个很轻微的幅度,而且牧轻鸿又立刻强行矫正了自己下意识的动作,重新转了回去。
“……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牧轻鸿低声说,“她嫉妒你,害你,此为罪一;她刻意把你带到梁王面前,此为罪二;她提议让梁王把你当做弃子,在拿到腰牌后就不管你的死活,此为罪三。”
“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原谅她?”
“当然不。”燕宁耐心道,“但如今,燕王皇室只剩下我与她了,她是死是活,总得让我知晓。”
“她是死是活,你日后便知道了。”牧轻鸿说。
燕宁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会在地狱里碰面么?”
“不……”牧轻鸿刻意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像是呜咽的风,“你不会死的。”
他顿了顿,又用那种奇怪的声音问:“现在你知道了,进攻燕国,并非我本意。”
燕宁嘲讽道:“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牧轻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执拗地又重复了一遍:“进攻燕国,并非我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