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栖凰宫。
燕宁偷偷潜进了殿内,昏黄的烛火透过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落在地上,她轻轻敲了敲窗户。
殿内一阵响动,接着,燕孔推开了窗。
她果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几日不见,她换了身银线绣牡丹的华贵新衣,面色红润了不少,乍一看,竟还胖了些。
“拿到了?”燕孔问。
燕宁不想看她,直径推开窗户翻了进去。
不过短短几日,栖凰宫就变了个模样,墙边的书架换成了堆满金银的博古架,铜镜前的朴素的梳妆盒也被镶着宝石翡翠的首饰占满了。
“你……”燕宁看着变了模样的栖凰宫,不由大怒,“这是母后的宫殿,你怎么敢?!”
“现在是我的宫殿了。”燕孔嗤笑道,“我想如何就如何。”
“倒是你,你该不会还没拿到腰牌吧?若是这样,大王可有你好看。”
看她这理直气壮的模样,燕宁不欲与她多说,当下便直接道:“这腰牌,我要亲手交给梁王。”
“我知道你不信我。”燕孔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招手喊来了正在屋外值守的侍卫,“他是梁王的人,你给他就是。”
燕宁将信将疑,却要没有别的办法,毕竟梁王怕她失败,为了撇清嫌疑没有给她联络的办法,除了燕孔,她没有任何途径接触到梁王。
侍卫沉默地接过腰牌,对她行了一礼,便退下去了。
燕宁目送着侍卫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也重新披上斗篷,将这奢靡颓烂的宫殿甩在身后。
……
次日清晨,燕宁是被巨大的撞门声吵醒的。
她一个激灵,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仰起头,门口站着一个逆着光的人影。
牧轻鸿今日终于不穿那身招摇的红衣了,他换了身绛紫色的窄袖交领袍,腰间的弯刀也换了长剑,随着走动摇晃着,反射出凌冽的寒光。
他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燕宁。
终于来了。燕宁想。
自从偷走牧轻鸿的腰牌之后,她一直提心吊胆,她知道牧轻鸿很快就会发现,但没想到那么快——这一夜甚至还没有过去。
然而,那吊着心却诡异地放了下来,甚至感觉到了一种无言的平静。
“牧将军,你来了。”燕宁笑道。
牧轻鸿垂着眼,看她。
他没有说话,甚至脸上十分平静,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的模样,只是用大拇指摁着刀鞘与柄的交界处,轻轻一顶。
长刀嗡鸣着出了鞘,充满杀气的寒光一闪而过,那光芒太近,逼得燕宁不由得闭上了眼。
脖颈一凉,燕宁睁开眼,寒光架在颈侧,让她只能高高地抬起头,跪在床榻上直视着牧轻鸿的眼睛。
“是你偷了我的腰牌。”
牧轻鸿冷冷地陈述道。
“是。”燕宁眨眨眼,维持着仰视的姿势。那本该是个很卑微的姿态,如同虔诚的信徒痛苦地高昂起头,仰视神明那样。但她却笑起来,肆意明媚。
“我把那腰牌交给梁王了。”
“……”牧轻鸿缓缓道,“为什么?”
为什么用那一纱之隔的笑容来欺骗我?
他没有说出口,但燕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了。
“没有为什么啊。”燕宁耸耸肩,哼笑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蒙在灭国阴影下的阴霾散去,牧轻鸿才能在缝隙里一窥昔日那个骄傲肆意的燕长公主与燕王的身影。
那些之前乖巧温顺,仿佛被梁军吓傻只能任由他人指使的燕宁都只是泡影,这才是真正的燕宁。
狡猾的小狐狸。
牧轻鸿正想说什么,但被屋外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
屋外,天光刚刚破晓,当第一缕晨光还没落到大地上的时候,噼啪跳跃的火把就迫不及待地照亮了漆黑死寂的宫殿。
巡夜的侍卫宫女们被轻而易举地制服,趴跪在宫道两侧,鲜血把青石瓦的宫墙染红了,哭泣、尖叫,一片混乱。
几队侍卫簇拥着大腹便便的梁王,缓缓走进飞宁殿内。
牧轻鸿冷笑一声,抬手拔出长剑,对一旁的侍卫交代道:“看好她。”旋即出了门。
大门又是一声震天响,牧轻鸿走前再次重重地甩上了房门,把燕宁关在里面。
侍卫们低着头,取来麻绳把燕宁的双手绑在背后。做完这一切,他们也没敢过多苛责这位燕长公主,只是把她放在床上便直径离开,站到窗边值守去了。
而此时的燕宁,既松了一口气,又为梁王这么快发动兵变的行为感到惊愕——原先燕孔告知了她一个模糊的日期,并没有这么早这么快,想来大概是梁王拿到了腰牌,害怕夜长梦多让牧轻鸿察觉罢。
好在梁王不按计划行事的动作,反而为她解了围,让她长松了一口气。
因着牧轻鸿来去都十分匆忙,屋内还没来得及点上灯,如今将门一关,更是漆黑一片。
而屋外声势震天,火光跳跃着把屋外的一切都投在门窗上,是以屋外的局势虽然模糊,却也能透过剪影看个大概。
燕宁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只见雪白的窗户纸上猛然溅上一串豆大的血点,执剑的高大人影节节退败,而梁王操控的军队士气更旺,一路将他逼到门边。
如果梁王胜了牧轻鸿,她的下场一定会比现在惨,那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就是现在!
燕宁两手交叠,使劲将绳子挣到手腕处,紧接着以右手握住左手大拇指,狠狠往下一扳!
“嘶……”
一股剧痛如洪水般席卷了她,冷汗立刻就下来了,燕宁摁着痛处,咬着唇跪在床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只听得一声刀剑刺入血肉的闷响——
是牧轻鸿……遭了!
燕宁猛然挣脱手腕的绳索,几乎是飞扑到门上,踉跄着,直接撞开了门冲了出去!
此时,她也终于看清了门外的景象。
熊熊燃烧的火焰把每个人的面容都染成红色,而牧轻鸿肩头的衣服破开一个大洞,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身子,他也按着另一边手臂,靠在墙上勉强才能站住。
而牧轻鸿看着她如同一只蝴蝶,轻巧地飞过他身边——
她的身上还缠着没有完全解开的绳索,白裙的衣角却随着她的动作蹁跹,如云般乌黑的发披散着,飞扬着。
那是绳索也束缚不住的晚风亲吻过她的脸颊,裹挟着远方的血腥与燥热,夹杂着少女的体香,一同越过他的身边。
明知是徒劳,牧轻鸿还是伸了手——
一片白纱落在他的手里。
因着那块纱撕扯的力道,燕宁回头看了他一眼,但那只是很短暂很仓促的一眼。
紧接着,燕宁转过了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用完好的那只手挂着吊绳,举在前方,向所有人展示那块玉佩上的雕刻。
玉佩在风中摇曳着,被火光映得闪闪发光,那精美的浮雕清晰可见。
银虎下山。
“锵——”
是刀剑落地的声音。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梁国的军队向来认符不认人,这是他们的准则。即使这腰牌现在在一个异国公主手中,短暂的愕然犹豫之后,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服从。
“……”梁王也愣住了,他大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这腰佩才是真的,我的才是真的!!”
说着,他把手中的玉佩高高举过头顶,嘶吼着:“我的才是真的!”
“真的么?”
“怎么会有两枚佩?”
士兵们犹豫了,身为梁国军队,自然更偏向于梁王,人群窃窃私语着,风向逐渐倒向梁王:“大王手里的才是真的吧……”
梁王也听到了士兵们的话,他好似受到了鼓舞,得意洋洋地对士兵们颐气指使道:“看到没有?她竟然敢冒充梁国虎符!去,给我拿下!”
“哦?”燕宁讽刺道,“你真的确认过,你手里的腰佩是真的么?”
梁王当然没有确认过。他自以为计划万无一失,燕宁一介弱质女流,是绝对没有勇气反抗背叛他的,因此拿到腰牌之后,他急于发动兵变,却从来没有确认过腰牌的真假。
即使这样,在万军阵前,他也不能露了怯。
于是,他高举着腰牌,疯狂摇晃着向他人展示,嘶吼道:“笑话!你一个燕国公主,居然敢怀疑本梁王手里的梁国虎符是假的?!”
然而就在这时,大抵是他动作幅度太大,那块由燕宁伪造的,本就劣质的玉佩,居然就这样,在万军阵前,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裂开了!
燕宁冷笑一声,快步走到梁王面前,捡起他脚下碎裂的玉佩。
接着,她又解开自己腰间的玉佩,将两枚玉佩的背面拼合在一起——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缺口。
“看了梁王是不知道了,本宫师从燕太子太傅方博仁先生,方先生的书画篆刻,乃是天下一绝。”
说完这话,燕宁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梁王,她再次高举起腰牌,喝道:“凭此为证,众军,听我号令!”
千万人的军队跪成一片,黑压压地俯首跪倒在燕宁面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燕宁在一片寂静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虎符的主人冷眼旁观了这一出抢夺虎符的可笑闹剧,他索性坐在地上,隔着一段距离,对燕宁笑。
火光跳跃在他的眼中,而燕宁清楚地看到他的眼里,自己狼狈的倒影。
“是吗?”牧轻鸿笑道,“你怎么就确认,你手里的虎符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