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不一

王蒨哭了?会儿,没多久又把眼泪收了回去。

她不明白怎么哭的人又是自己,做错的人分明是李意?行,到头来?担惊受怕的却只有她。因为他不正常,让人害怕,所以她就要处处避让,凭什么?

她抽泣几声?,揉了揉脸。

就算她上了马车,找回了些底气,可眼前给她?百个?胆子,她也不想再?回去面对李意?行了。?个?人若只是坏,她尚能应对,可李意?行不仅是坏,他根本就是疯得彻底,王蒨无法预料他下?步要做什么,说什么。

方才她用花瓶砸了他,也不知他怎样了,听说李意?行如今受了点?风吹就要死?不活的,今日会不会就撑不下去了?

她想要他死?吗?

王蒨发觉,她心底的回话是默认的。

她当?然想要他死?,只要他活着,她就永远活在阴影之下。

原就不像话了,李意?行如今居然还服食寒食散,王蒨越想越心惊,坐在马车里接连给自己倒水。乔杏悄悄拉开帷幔的?角,探脸进来?:“公主,奴婢知错了。”

霖儿在另?边也探脸:“女郎叫我们出去转了?圈,生怕遇了贼人,奴婢二?人见她与公主交好,才……”

王蒨本也没责怪她二?人,实则她知晓这??切问题都出在李意?行身上,就是乔杏和霖儿不走,他也有办法进来?,倒不如走了好,省的被他不知还要使什么手段。

只是,她如今除了?句“无碍”,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方才在房间内的身心博弈,让她出了?身虚汗,无力地倒在车厢里。

乔杏与霖儿见公主如此,识趣地不再?开口。

回府后,王蒨让人备了热水去洗沐,她坐在池中还在阵阵瑟缩发抖,思来?想去都觉着不是办法,她不想再?耗下去了。李意?行?回比?回不正常,再?下?次他又会变成?什么样?

从浴池中起身,王蒨回了房,叫来?桐叶,让她街市上打听李意?行那边的动静,人怎么样?是伤着还是死?了?

没多久,桐叶穿过?片月色,站在廊下回话:“公主,外?面没有人在议论此事?。”

王蒨坐在镜子前:“你可问清楚了?”

“没有问嘛,这?种事?怎么能主动问,”桐叶摇头道,“既然无人议论,就说明他们是悄悄行事?。”

王蒨回过神,李意?行借李莘的名头与她相见,想必还是知道避着人的,他自己也清楚这?手段见不得光,来?去都不曾流出什么消息。

她真是糊涂了。

可王蒨这??夜却怎么也睡不着,盛夏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她翻来?覆去,起身裹着薄被,望着房外?的?汪湖泊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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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意?行睁眼时,已是西窗月明,莹白的月光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眨了眨眼,将手放入被中。

额上裹上了纱布,这?是他第?二?回因王蒨伤到额头,上?回是她推了他?手,这??回是拿花瓶砸他,王蒨甚至还用刀刺过他的颈后,那条疤至今还在。

这?兴许也算伤痕累累吧。

李意?行撑起身,在?旁瞌睡的闻山醒了过来?,连忙扑到床边:“家主,如何了?”

“你问我?”李意?行顿了顿,“我昏迷了多久?”

闻山看了眼外?头的月:“约莫三个?时辰,郎中说你服用……那个?什么再?失血,伤口难愈,这?几日要好好歇息。”

听他的寥寥数语,李意?行深感意?外?:“就这?样?”

他如今的身子自己也清楚,原还以为阿蒨这?样气他,还敲打了他?顿,少不得又是?阵急病命危,四?处哀告。先前他在临阳收到关于阿蒨的信件,知她与太学郎君走得近,他心绪难平,咳血昏迷,性命垂危也是有过的,当?时族里便有人背地里连悼词都写好了。

闻山低下了头,婉言相劝:“郎中不曾说别的,就是那个?不能再?服用了。”

李意?行静默不语。

他对寒食散是没有瘾的,今日服食之后去见阿蒨,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分出幻象和现实,可不知为何,他所见的便唯有她,不再?有什么幻象。

倘若她就在身边,他何须靠那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自欺欺人。

不过,从前即便用了那东西,他?样克制冷静,见了阿蒨却忽地有几分放浪不堪,李意?行没有料到这??点?。兴许是气过头了,做的事?儿让她更不悦。

闻山见他不说话,已去厨房端了粥食和药过来?,李意?行拧起眉,望着食案上的两?个?碗,不曾抗拒。

将药?饮而尽后,他潦草用了几口饭:“去将那些竹卷和书册拿来?。”

听他的意?思是要挑灯夜读,闻山张口劝他:“家主,您在病中,就别……”

李意?行只看了眼屋内:“把灯都点?起来?,明后几日都对外?称病不见人。”

闻山心道,这?还用对外?称病么?本就病了,还嘴硬什么。他在心里嘀嘀咕咕地,口上应下了,将房内点?得亮如白昼,才退身而出。

往后的两?日,李意?行都待在府上看书。

他额上的伤好不容易止了血,伤口未愈,有了正当?的不进宫缘由,便也?直拖了下去。洛阳的盛夏雨季,时常有些阴雨缠绵的天,郎中给他来?诊脉,劝他八月盛暑也抱个?手炉。

李意?行斜觑了他?眼:“是因雨天如此,或是我这?身子必当?如此?”

郎中连忙跪到地上:“近来?寒雨多发,为保万无?失,还请郎主多加小心些。”

他将手里的书翻过?页,轻声?应了。

又?场阴雨初停后,终于漏了些晴色,闻山带着李莘进了院子,远远给他通报。

而那时,李意?行正抱着手炉,坐在青石椅上,他手里的竹卷已看过大半。知道李莘过来?了,他还是侧身对着她,不曾抬头。

刚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坡上还聚着水汪,隔着?排花团锦簇的花卉,李莘跪在了地上:“家主。”

李意?行抬起头,长指抵在了竹卷上:“起来?。”

李莘不敢起:“民女已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恳请家主放过远在临阳的阿耶与阿娘。”

她是最不起眼的那种庶女,若非因为认识公主,恐怕李意?行都记不起族中有这?号人。

听她言语,李意?行缓着语气微笑:“你这?是何意??既称我为家主,我自尽心尽力保护族人,何来?‘放过’之说?莫不是我待你们苛责了?”

他的额上还有伤,面色便不大好,说起话轻轻柔柔,好似还有些善解人意?。

李莘倒吸了?口气,当?日他威胁她的时候,也是这?般的神态,不仔细听还当?他在夸赞、奖赏他人。她不曾与李意?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即便认识个?三公主,可王蒨向来?随性。

她跪在地上不敢接话,李意?行重复道:“起来?。”

他清楚这?是阿蒨的“身边人”,没有想过当?真要为难她,更没想过要给她什么难堪,毕竟李莘若受了什么大委屈,让王蒨知晓,只会更记恨于他。

李莘这?才站了起来?,她低头看着裙上的泥污。

没由来?的,李莘感到?阵厌恶,她鼓起了勇气,对李意?行道:“民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家主将我逐出族谱。”

做大族庶女衣食无忧,却身不由己,李莘不想嫁人,也不想成?日闷在绣房,干脆就把她驱逐出去好了,难道她不做李家人就活不下去了么?

李意?行只问她:“你与人商量过么?至少与三公主商量?番。”

李莘苦笑:“公主如今必不愿见我。”

“你放心去就是,她只会记恨我,不会怪到你头上。”看出她在担心什么,李意?行不紧不慢道。

于是,李莘又踌躇了起来?:“那,容民女三思几日。”

她告了退,李意?行只是换了个?手炉,就继续看书。

八月洛阳,雨打芭蕉。

刚停了雨,王蒨前脚刚送走王楚碧,李莘就来?了,她站在府外?犹豫了许久,还是自外?头归府的桐叶看到她,把她领了进府。

王蒨走到前院来?见她,两?人沉默了?会儿,往房内去。

李莘还未想好如何开口,王蒨就先?步问道:“他拿你的家人威胁你,是吗?”

不问倒好,这??问,叫李莘生出许多委屈和不甘,眼泪就要往下落。她用指背擦了擦,道:“是民女对不住三公主。”

王蒨转身看她:“我没怪过你,只是那天,我太害怕了,你明白吗?”

见过了家主人前圣人,人后蛇蝎的作风,李莘有什么不明白?她点?头,哽咽:“我这?几日也无颜见你。”

“……他就是这?样的人。”

王蒨有时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与李意?行夫妻五年的,他究竟是生来?如此还是重生后才性情大变?很多事?她从不敢细想,越想越害怕。

晓得自己是来?赔罪的,李莘连忙止了泪:“我想让家主帮我逐出族谱,往后我不想再?受宗族牵制了。如公主说的,学些医术,别的手艺也成?,我就不信我在外?头还能饿死?。”

王蒨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之谈能让李莘起这?样的念头,她再?三考量,慎重道:“我只是你的朋友,不能左右你的人生大事?。兹事?体大,表姐还是传书?封先问过家中人再?说。”

李莘点?头,想哭又忍住了,她看着王蒨,禁不住问道:“这?样表里不?的人在身边,公主当?初如何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