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蒨走后,江善端着食案进殿。
王楚碧一旦忙起来,就顾不上?用膳,方才军中来信,才分?散开她?的思绪,江善见三?公主过来,顺势去了?趟御膳房。
大?殿之中没有?多余的人伺候,王楚碧低头吃了?一口,笑了?:“这?是姑姑做的吧?”
小碗中的鸡汤不见几滴外油,鸡肉中倒塞了?不少辣子,吃几口肉就能喝口汤缓缓,尽管汤也有?些麻人。这?是王楚碧爱吃的,宫里也只?有?姑姑给她?做这?些。
“梅掌事?挂念三?公主。”江善淡道。
王楚碧握着玉勺,又用了?几口,忽地放下筷子,有?些不是滋味道:“方才三?妹过来,本宫叫她?看窗外,你知她?看到什么了?吗?”
江善原先就在与她?看窗外,听王楚碧问话,他起身站到小窗旁,静道:“这?偏殿位置要高一些,能望见前朝的屋檐重重,目光所见自然是利往人来,权欲翻涌。”
他刚说完,王楚碧就仰面大?笑,发间的珠钗摇摇欲坠。
“她?呀?她?只?顾着看小太监与宫女逗趣捉虫呢!”
江善错愕地回身看她?,两人对视半晌,才相视一笑,个中复杂难以描绘。他走到王楚碧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三?公主果真不似宫中人,所见所想与咱家?和公主截然不同,概是我?们一叶障目,浅薄了?。”
王楚碧挥开他的手,笑意渐渐淡了?,又化为浓愁:“是本宫与阿翊将她?护得太好了??还是……”她?沉吟了?半刻,想起三?妹所言的与李意行有?关的那些事?,终究没能继续把话说完。
若真有?那样?的前世,李意行把她?惯成了?过于纯善的性子,三?妹要如何在世间生存下去?亦或是,那李意行从未想过让三?妹离开他独活?
王楚碧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下意识感到可?怖,江善只?当她?心头不快,连忙出声劝她?:“素闻三?公主自小就沉默寡言,性情?也与两位公主不同,这?是出生时就决定的,绝非两位公主的过错。”
“但,咱家?也认为,三?公主并不适合留在宫里。”江善低着头。
“本宫看得出来,莫说是宫里,就是留在洛阳,她?心里头也不快活。”
王蒨诚然爱自己的族人,爱着阿姐与姑姑,可?她?表面上?帮衬着阿姐,但最后的目的都是为了?逃离洛阳,她?厌恶权力争斗,就是看也不想多看几眼,巴不得找个世外无人之处,过清静日子。
身为公主,不是那样?轻松就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她?们三?人都是如此?。即便王楚碧如今能够在朝堂中说几句话,又怎么能够消解她?心头对世家?长久的怨恨?她?要有?朝一日,那些大?臣都心服口服地跪拜在她?面前。
王楚碧重新拿起玉勺,看着碗中的吃食,心中的食欲已消退了?大?半。
“去将刘将军唤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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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五月,将近六月,临阳的木槿树又长出花苞,似绽还羞。
李意行自病后,就不能再饮酒,吃食上?也比往常更注意。
是以,每回他来主宅看望母亲,食案上?都摆满了?素淡的菜式。他口头不说,颇为艰难地用了?些许,就放下了?银筷。
“母亲近来还好么?”
自老郎主猝然遇害,母亲就一直难以展颜,从前乌黑丰美的发也生出许多银丝。她?抓着手里的杯盏,不自在地笑了?:“我?能有?什么不好呀?只?盼你平安无事?,别再出什么乱子。”
李意行没有?错过她?细微的动作。
他静了?半晌,对廊下的婢女们道:“都先下去吧。”
待四处无人,他才问:“母亲有?话不妨直说。”
谢氏松开杯盏:“就知瞒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子柏,你与三?公主和离也有?半年了?,可?曾想过另娶哪家?女郎?你如今身子不好,找个人夜里看着你、照顾你,也方便些。”
料到母亲有?话要说,可?李意行绝未想过是此?事?,连他也无言了?许久。
“母亲,”他竭力平复心绪,冷静道,“我?如今的身子,与外人而言只?是拖累,就不耽搁外头的女郎们了?。”
“你总该找个人照顾呀。”谢氏劝他。
李意行回绝道:“若要照顾,府中有?下人、医馆有?郎中,何须找个女郎到我?身边为奴为婢?传出去叫人看笑话。我?如今虽身子不好,却也不愿做这?样?的事?落人口实。”
“子柏!”母亲哀声唤他,眼中蓄了?泪,“你当真不明白?吗?好,我?就与你说清楚。你从前性情?孤高,从不与外人品书论道,如今忽而弄了?个学室,教起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换做往常,你连正眼瞧一下都不愿意!你这?是要做什么?提前给自己找个接手的?你可?知城中如今都是怎么传的……你……”
“你还年轻,好好养身子,找个女郎成婚,说不定还能有?孩子呢?”谢氏擦了?擦泪,“何故如此?行事?啊。”
外头的光有?些刺目,照进二人的衣裙上?,李意行敛着眉眼静坐,察觉出几分?可?笑的意味。
若是叫母亲知道他的作为,估计会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逆子吧?
胸口似有?血气翻涌,他移开视线,望着长廊下的风铃:“母亲多虑了?,子柏如此?,是为族中栽培可?用之人。至于成婚……刚和离半年,恐怕还不是时候。”
“那你说,如何才是时候?莫非你惦记着三?公主?”
谢氏不可?置信,面容有?一丝动容和探究:“当初不是你主动提的么?难不成你还要为三?公主守寡?我?可?是听说,三?公主在洛阳拜了?先生,往来都是太学郎君,早已不牵挂那档子事?儿了?。”
李意行忍住喉头的猩甜,他稍稍闭眼:“……并非为了?三?公主,母亲,未出孝期,儿子没有?那个念头。”
母子两人俱是沉默。
李意行甚少提及阿耶,谢氏也怕触及他的伤心事?,在他面前尽量压抑着,如今他亲口说起,反而显得她?急于求成。谢氏来回打量着这?个儿子,终于说道:“我?劝不动你,可?你要知晓,寻常人孝期要守三?年,你本就不在寻常人中,生了?这?样?的病,什么时候成婚不是喜事??可?别自己给自己套住了?,若遇上?心仪的女郎,还拉不下脸来成婚了?。”
他自嘲地笑了?:“不会有?这?样?的事?。”
话说到如此?地步,谢氏已无话可?说,只?得送他往外走。
李意行上?了?马车,才终于吐出压抑在舌尖下的血丝。他放下帕子,接连喝了?两杯茶,又服用了?郎中开的药丸,才总算平缓了?胸腔中的躁动。
一路回了?小山居,李意行方才吐了?血,自然又将郎中请过来诊脉,郎中脚程很快,半跪在床边,面露忧色。
“家?主从前可?曾患过重病?”
李意行躺在床上?,神色恹恹,他掀起眼:“不曾。”
郎中看了?眼外面的暖阳,诧异:“不该如此?,天色渐暖,家?主的身子怎么总是冰凉?若是患过重病倒好说,既然不曾患过,这?实在不该啊。”
房内只?他们二人,闻山在外头候着,只?听见郎中来回的踱步声。
“家?主可?还记得,这?症状从何时有?的?”
李意行倚着软枕,面容似不大?好。他说不清是自哪一回有?了?这?样?的事?,待他察觉时,已经浑身冰冷,若要细究,约莫是王蒨死后的两个月罢,他记得不真切了?。
可?那是前世,这?样?的病症难道还会跟着重生而转移么?
李意行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他随意道:“许久了?,很多年。”
郎中的步子停了?:“可?会浑身疼痛?”
“记不得了?,兴许吧。”李意行实在想不起来,他很难分?辨轻微的疼与痛,好像四肢百骸永远都是冰冷的。再怎么难受,也比不得阿蒨对他抗拒痛恨的眼。
他如此?不在意,郎中却慢慢睁大?了?眼,扑到床边又细细诊脉。
郎中先前庆幸过,家?主是随性温和的脾性,他好似对什么都不在乎、不放在心上?,这?样?才有?利于恢复病体,可?今日才晓得其中蹊跷。
“家?主,此?乃积郁成疾之象。”郎中谨慎地挑选着遣词,“莫非是有?心头有?所担忧?这?病症说难不难,说好治,却也不是那样?轻松……”
李意行没想过这?是病,他不甚在意地摆手:“这?病要吃什么药,你开就是了?。”
郎中为难:“家?主,人病好治,心病难医。”
听他这?样?说,李意行反而睁开眼笑了?:“心病?什么心病。”
“整日苦闷,郁郁寡欢而萎靡不振,时日长久了?,不利于家?主的身子啊。”郎中只?以为他在不明白?,诚恳解释,“如今五月,将近夏日,家?主还浑身发冷,要抱着手炉度日,再这?样?下去,实在不妙。”
他越是说,李意行面上?的笑意就越是温和,终于忍不住撑起身,摇头道:“好了?,我?听明白?了?,此?病就先如此?吧,你且先下去,改日再议,我?倦了?。”
郎中见他多加抗拒,更加咬定他的心病由来已久,一时之间也不好多言,只?是低着头收拾医箱。
游溪远远地从外面赶回来,推开守在门外的闻山,站在门外高声:“家?主,家?主,大?军在回朝的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完结了,我明白有些宝贝想看HE,但是想好的结局不会变,这几天可能不会看评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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