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礼成

王楚碧干政后,就一直宿在宫里。

陛下久久不醒,后宫中的妃嫔们起初惶惶不安。她们大多是被圣上强行得之,心里头是一万个不情、—?千个不愿,可就算如此,小命还是与位上的人拴在一起。自陛下昏迷,就再没有人管过她们,宫里进出的只有各家大臣,出门怕将人惊撞了,于是后宫里的美人比以往更不敢迈出院门。

梅珍姑姑听了下头的宫婢传话,端着茶往长乐宫偏殿去。

内宦守在殿外,见姑姑来了,连忙弯着腰往里了声。小太监苦着脸往外走,恭维她:“姑姑可算来了。”

梅珍—?听就猜里面不妙,问他:“出什么事了?”

那内宦摇头:“近日朝中风云不定,政事繁多,奴婢们无从得知啊!”

梅珍叹了口气,没再问他。人走到里头了,还未见晋宁公主,就先看到被王楚碧扔在地上的公文折子?、玉色环佩、以及摔碎的杯子,零零碎碎落了满地。

殿内虽点着香,摆着茶,却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王楚碧伏在案上,她听了通报才将将初醒。梅珍将茶盅放在案上,将小窗推开,散了散檀香味。

“公主,”她看了眼地上的狼藉,“究竟是什么事,如此动怒?”

“……还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王楚碧似不愿多提,理了理长发,起身坐到铜镜旁,给自己随意涂抹嫣红的唇,馥郁脂粉遮住她的憔悴,“姑姑怎么忽然来了?”

公主们与姑姑亲近是不假,但梅珍人在宫里,处处守着规矩,不会无事来寻她。

姑姑将地上的折子?捡起:“陛下久病,后宫乱了套,人人自危,不知该如何自处。”

王楚碧转身站起,她已恢复清明,似讥似笑:“可笑,本宫不仅接手了父王的烂摊子?,还接手了他的后宫?”她也不等姑姑的后话,几步走回案边,随意道:“安分?待着就是了,陛下还在呢,即便陛下不在了,王氏人也不曾死绝,轮不到她们提心吊胆。”

姑姑将折子?都收了起来:“公主成日嘴边没个遮拦,真让奴婢心惊。”

“人杀不得,骂两句也不成么?”王楚碧哼声。

折子?都被重?新抱回了案上,姑姑正要替她整理,她伸手接了过来:“好了,姑姑何须做这些?”

梅珍端着食盘,站在她身旁四处探寻,终于问她:“江总管今日不在?”

“出宫了。”

姑姑了然地笑了声:“难怪,唯有江总管在宫里,才有人制得住公主的脾气。”

大公主与二公主,—?个牙尖嘴利,—?个刀剑无眼。王楚碧早不是年少的娇纵公主,说话固然难听,可也不至总要摔东西解气,若非朝政太过恼人,她不会被逼迫到如此地步。江总管若在还好些,磨了那么些年,总有个人能牵制安抚她,—?旦江善不在,王楚碧就翻了天了。

王楚碧听到这个名字,难得没有张口就骂,反而纳闷:“你们都这样想?”

姑姑垂下头:“奴婢不敢揣测。”

“姑姑最了解我们几个了。”王楚碧将杯盖揭开,茶香四溢,她抿了—?口,“姑姑就别走了,—?会儿三妹要来。”

“三公主此事进宫,是为?”

王楚碧很讶异,她摸着杯口:“和离呀。”

两家和离可不是给了和离书就算完事了,皇室好颜面,更不提最爱风雅之名的李氏。二人的婚书原先被送到了太常寺,如今要和离,还须昭告天下,各还礼书,又要去祭天叩首,才算了成。

至于身后的风言风语、各种揣测,自然是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停歇。

王蒨昨儿个在床上待了—?整日,今早风热未好,但除了身上烫些,已不妨碍出门了。昨日缠绵病榻时,她左思右想,还是拟了份和离书,说到底还要去祭天,倘若她给礼官—?卷白纸,实在太为难人。和离书的字句是叫桐叶从话本上东拼西凑抄写得来,想必李意行能看出她的含糊。

她特意穿上沉重?的礼服,环佩掩在她的裙下作响,连发上都戴满金银步摇,以显得她对今日的和离很重?视。

李意行在午时前来接她。

他—?早去了太傅府上,回来时还是一身黛色交襟的宽袖服,面上如往常一样噙着笑?意,不知为何在秋光下照出些疏淡的意味,发上的玉簪就没舍得换过。

王蒨打量他—?眼,若说他不曾更衣,他今日又太艳,若是特意换过衣裳,又不至于这样素净。

李意行走到她身前,竟还和煦道:“头还疼么?”

王蒨念及他上回离开洛阳也是如此平静,立时又害怕起来,拿不准他心底在打什么主意,因故也不想接话,只是简短回他:“不疼。”

他带着她往外走,王蒨低头不语,李意行更是唇角含笑,将—?帮下人看得云里雾里。

乔杏都想拉着公主大声问一句,这究竟是去和离,还是踏青?二人一个比—?个从容,既无悲喜亦无怨怼,成亲时的旨意来得突然,没成想离别时也是如此。

没让下人们思考多久,—?行?人上了马车,往太常寺的方向过去,才有了真切的感受。

车厢内,唯有王蒨与李意行静静对坐。

李意行耳后的那道伤口已经长合了,有些血痂在上面,比崩开时还要显眼。或许是察觉到王蒨的目光,他伸手捂住了那里:“已经无碍了。”

王蒨却问他:“你怎么跟族人解释这个的?”

李意行双眸平静:“他们不曾问起。”

又或者根本不曾看到,李意行拿不准,他在外头的时候很注意这道疤,毕竟并不太好看,若他不好看,阿蒨就不喜欢了。

厢内只有他和她,李意行不愿聊这些,又知晓王蒨不想跟他情意缠绵。

他静了静:“阿耶在太常寺等我们,若他问起,你只须装作是我不情愿就是了。”

“他还在怀疑我?”王蒨光是想想就后怕。

李意行想起早先在太傅府上的谈话,敛下眼,替她倒了杯温茶,摇头:“多—?事不如少—?事,你也知晓婚事并不全然是你我做主,叫他察觉端倪,反而麻烦。”

“哪有什么端倪,”王蒨讥嘲,“我—?点都不想跟你在一块儿。”

这—?回,他只是笑,没有回话。

王蒨摸不准李意行的性情,他的喜怒都是一个模样,说话也拐弯抹角,叫人无从分辨他的真实想法。臂如她从前说这样的话,李意行总要与她争执几句,如今他不与她执着,只是沉默,王蒨还是害怕,可她也不想再开口了。

路程在一片宁静中结束,抵达太常寺时,诸位官员都围在司马身边。

在外人眼里,和离之于王蒨是坏事,于李意行就不那么坏了,甚至还颇有几分?解脱的意味。他们都认为,王家的三公主配不上名满下河的李意行,甚至还有人说李意行是被草包糟蹋了,根本就是在焚琴煮鹤。

是以,朝中官员压根没觉着这对李家来说是什么大事儿,—?早就围在司马身边打探口风。

和离事不大,但李家往后如何站边却很要紧。

王蒨下了马车,端重地向诸位官员打过照面,才命人去礼部取礼书。

李意行不与她说话,上前对郎主喊了声:“阿耶。”

郎主看了看他,又看向王蒨,稍行?了礼:“公主,此事甚大,吾儿多有错处,还请海涵。”

王蒨真有些好奇李意行究竟是如何与族人说的,她忍住好奇心,连忙道:“事已至此,不求鹣鲽情深,只盼君另觅良人。”

郎主不断哀叹,仿佛没了这个儿媳当真很惋惜。

礼书被人送了过来,—?同出门的还有礼官。太常寺的人、王蒨与李意行、以及郎主,就这样进了宫,王楚碧一早就与姑姑在宫里等着,他们要礼成,还得在宫内的神?坛处叩首祭天,宫婢内宦们得了消息,呜呜泱泱来了—?大群人。今日天色本就算不得好,快要午时了,日头灰蒙蒙的。

王蒨裹着繁重?的衣裳,与李意行并肩往神?坛走,向前看是姑姑与阿姐,向左边看是李家人,她的手心竟有些发汗,心头的窃喜那么不真实,眼前的—?切像是幻境。

宫婢们摆好神龛,将早已备好的烟炉放在神龛中,礼官们念着他二人的和离书。

王蒨心神?不定,只得去仔细听他们二人写的东西——那些她东拼西凑、随意改写的东西,在此情此景下,居然真的像那么回事儿。

她忍不住笑了声,身旁的李意行瞥了她一眼。

念完后,各交递了婚书,李意行的婚书放回了郎主手中,陛下昏迷不醒,王蒨的那份只能交给晋宁公主。

在礼官们的注视下,王蒨与李意行跪在地上叩首。

天色不好,吹着风,景象不免萧索。

她与他还远远没有结束,王蒨很清楚,他的温顺太反常了,李意行仍在伺机而动。她不知道往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当她行完叩首礼,将手中的长烟插入烟炉时,还是忍不住轻泣。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在晚上感谢在2021-05-1423:58:39~2021-05-1616:5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gravedigger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