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行去了王蒨的书房,站在柜前细看。
闻山从乔杏那儿听了些风声,急急忙忙往书房里赶过来,见世?子礼服整洁,脖颈间缠绕着白色的纱布,事?情做不得假,他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上前询问:“世?子,可有请郎中看过?”
李意行听到他的?问话,拿下柜间的一本古籍翻阅:“无意碰到了,小伤并不碍事?。”
闻山步履踌躇,不肯退下,毕竟脖颈是致命处,伤在这里,难免惹人生疑。李意行大概也意识到了,抬了抬下巴,告诉他:“下去吧,夜里就好了。”
夜里还有宴聚,闻山听他这?样说,才堪堪松了口气。
“不用往族中回报。”身后的世?子又开?口,“这?里的?一切事?宜,不用报。”
闻山立马站直身子,不知道世?子是从何时察觉,他悄悄打?量世子的?面色,李意行低敛着眉眼,没有半分怒态,甚至平静地有些反常。
既如此,闻山也不敢问下去,连忙应下,待退出房门,才撒开?腿跑远了。
另一头,换好衣裳的?王蒨正提着裙边走,她的裙子很重,走起来十分艰难,气喘吁吁。几个婢子追在她后头,王蒨焦急道:“快去问,问阿姐和二姐什?么时候能过来。”
她听说那人投井自尽,下意识认为是被人先一步发觉,逼供至死。
王蒨几乎不敢想象后果,她仔细问了桐叶,为何会自尽,何时发现的?尸体。桐叶是借着帮乐人回去拿胭脂的?名头前去,能够问的少之?又少,自然没有结论,只知道人是半夜不见了,今日一早才寻到尸首。
王蒨左盼右等,待到天黑,才总算等到王楚碧。
王楚碧与江善一同前来,不知忙了什?么,王楚碧比走之前更累,江善扶着她进来。
此刻还没有旁人,王蒨领着二人往客房走:“那个人……那个人自尽了。”
江善跟着她们,自然听到了谈话,王楚碧抬起眼:“自尽了?”
王蒨还不曾从惊疑中回神,她脸色苍白地点头。
王楚碧走进客房里,看了看三妹,又转眼望向江善,笑了起来:“听见没有?方凌这?就自尽了,是怕我找他,还是怕我不找他?”
江善神情莫名,又似怅然:“公主……”
“无论如何,他死得正是时候,”王楚碧躺到椅上,“袁家人对京中大小事无巨细,我原本还不明白,原是在花楼有内应,正发愁从哪里找证据呢。”
王蒨痴痴地坐着,还不曾反应过来:“阿姐,就……这样?”
江善帮王楚碧开了口:“方凌本就死不足惜,一条人命而已,大公主自不放在眼里。”
“他是为了阿姐自尽的?么?”
王楚碧支着额头,艳丽的?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凌厉,她对王蒨道:“是与不是又如何,与我们要做的?事?半点干系都没有,三妹谨记,政事为重。我一早有了预料,你?今日可曾差事?婢子前去询问?”
王蒨连忙点头。
“李家人也会发现吧?”她早就知道自己被人盯着,尤其是王蒨,但王楚碧顺水推舟,继续道,“这?个方凌死前见过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与花楼有关,她还认识,王蒨脑中钻出一个人:“那个庶子?”
王楚碧好整以暇地半躺在江善怀里,房内只她们三人,她也不避讳:“那个袁明棋面上是花天酒地,实则是帮家里去打探消息,方凌被我毒哑了,他就想让方凌指认,不知争执了什?么。宫里出了事?,阿翊去乐坊请人,方凌当?夜就投井自尽,真是帮我反咬一口,待李家人顺着你?婢子的?踪迹前去,定然也会知晓方凌的?死讯,查到袁家人身上。”
要打?压长期盘踞在洛阳的袁家,只有靠其他几家的势力,王楚碧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她似笑非笑:“阿蒨,别看我如今能够参政,实则我们三人半分实权也无,只管引火烧山,看他们内斗就是了。”
王蒨还惦记着那自尽的?人:“阿姐可想好如何善后?”
“什?么善后?”王楚碧看着三妹,想起她向来心软,哀叹一声,“也对,他死得这?样妙,若我能成大业,会为他立个牌,深夜无人流几滴眼泪。”
王蒨顺着她的话,想到前世?的?李意行。
人都死了,立几个牌哭一哭,究竟是做给谁看呢?正如此刻的阿姐,王蒨可以肯定,倘若叫阿姐登基在位,换她身边死几个男人,阿姐夜半梦归不仅不会哭,恐怕还会笑出声。
死几个外人就能换自己睥睨天下,若有这?等好事,立几个牌装假慈悲,又有什?么了不起?
江善拧起眉:“公主这?张嘴,就不能说些好话。”
“滚开?,”王楚碧坐起身,问及正事?,“夜里,李家都有谁来?”
王蒨一问三不知,推开房门唤来乔杏,叫她去前府候着,一旦来了人即刻通传。
李家人还没来,王翊与卫慎先到了府上,王翊吃完这?顿夜宴就要去军营出发,她换了身紧袖短打,仿佛随时要冲出去杀一个来回。王蒨与她并肩走在路上,说了刚才在房内的?事?,告诉二姐那个男人自尽了。
王翊良久没出声,她在战场杀的?人可多了,死个人当然没什?么。可她还是拉住了王蒨,思来想去,对她道:“三妹,我与你阿姐知晓你?经了怪事,也信你,只是政堂之?事?诡谲多变,你?不必全按照那个什?么前世?来……且,你?既见过,应当?知晓你?阿姐是什么人,千万别惹她。”
王蒨这会儿还不明白,什?么叫惹她,她怎么会自讨没趣去惹阿姐动怒?
“我今夜就要动身,宫中只留你?们二人,信笺传书多有不便,你?们二人只能互相扶持。”王翊一口气说完这?些,快要喘不上气,“不说这些了,此次前去,你?想我给你?带什么?”
王蒨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今日是我生辰,就是许愿,也只愿我们姐妹三人都好好的。”
她抱着二姐:“二姐要小心真族人反扑。”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婢子来报,说是李家来了人。
王蒨整理好衣襟,一路走到前院,果然看到了郎主与李潮生,同行的?甚至还有李莘,三人站在李意行身前说话儿,王蒨安置好两位姐姐,才上前打?招呼。
李家郎主与大公主都在,场景顿时有几分微妙,江善站在王楚碧身后,不断往郎主看去。
身为郎主,李谋还是从前那幅老样子,带来了贺礼,一板一眼地往府里走,李莘在最后头,这?场面让她生出些拘束,待落了座,王蒨才问她:“表姐居然来了,中午也未曾听表哥说起。”
李莘也不自在,凑在她耳边:“是世子叫我来的,我原以为……都不曾来得及备礼,只带了几个狸奴用的小物件,还望公主莫要怪罪。”
王蒨露出喜悦的模样:“当?真?那几只养在家里越发胡闹,我正愁没东西给她们解闷呢。”
李莘晓得,公主要什?么金屋银屋没有,不求贵重,但求合意,公主喜欢才是最要紧的,她不由放松下来,自己打?趣道:“除了训猫,我也没有别的本事了!”
乐人又送了折子来,王蒨夜里是不想点了,扔给了王翊,她坐在席间没有食欲,李意行就在她手?边。
伤处止了血,他就把刺目的纱布拆去,夜色中借着长发遮掩颈后的伤口,若不撩开他耳后的长发是看不出端倪的。王蒨忙活了一圈,心神俱疲。
李意行侧脸看她:“公主。”
“嗯?”王蒨有气无力地看他。
他的?眼中似有一汪明月盈泉,目中的?神情既温柔又伤怀,李意行将脸凑近了些:“生辰要高兴些。”
“看不到你,我才会高兴。”她在他面前不再柔软,一字一句都要撇清干系。
李意行还是点头:“好。”
过完这?场生辰,二人就要和离了,王蒨满心惬意畅快,李意行却目中郁色难消,台上的?戏不知看了几分进去,或许整场上唯有王翊在认真看。
郎主盯着晋宁公主,李潮生在喝酒,李莘魂不守舍。
王蒨也没什么心思,用膳用到一半,姑姑从宫里赶来了,手?里还提着食盒,她见此处人多,半弓着腰行礼:“此乃老奴的一番心意……”
“姑姑!”王翊从位上蹦起来,打?断那些虚礼,“做了什?么吃的?,快看看,我也要去战场了,马上就看不到姑姑啦!”
二公主不合礼数,梅珍姑姑铁青着脸,打?开?了食盒:“匆忙为三公主做了长寿面与百岁糕,还望公主不嫌弃。”
王楚碧看着二妹,忍不住道:“哪儿会嫌弃啊,抢着吃还来不及呢。”
王翊是有些嘴馋,可她知道今日是三妹的生辰,将东西推到三妹跟前:“三妹,快吃呀。”
前世?她过生辰,李意行总要给她煮面,可实在是太难吃了,王蒨几乎对长寿面这三个字有了恐惧感。幸而姑姑做的?是不一样的,她拿了个小碗分食,小口吞咽。
“谢谢姑姑,”王蒨刻意道,“姑姑手?艺好,做什?么都好吃。”
她已动了筷子,王翊就不客气地拿过一块百岁糕,她不忘给王楚碧也送去一份,又逼着卫慎一起吃:“快吃,这?是军令!吃了就能长命百岁了。”
卫慎也是少年郎君,还被人逼着吃糕点,面上难免挂不住。
王翊吃了两块,将糕点全部分了下去,至于李家人究竟吃不吃就与她无关了,唯独有那一碗面留在她跟前,她时不时吃上一口。
李意行看了半晌,清楚她是故意为之,忍不住问:“阿蒨,有这?样好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