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人与他们隔得并不远,也不知听见他的话?没有,只是笑着看他们二人。
王蒨心?不在焉地应付他:“郎君奔波劳累了。”
外人看不出来,李意行倒是晓得她?这连敷衍都算不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唇角仍然含着笑意:“夫人清瘦了许多?。”
见王蒨还是没甚么兴致,他缓缓告诉她?:“李莘来洛阳了。”
“嗯,好,”王蒨原本如方?才一般随意颔首,细想了一瞬才与他对视,“她?怎么来了?”
先前在临阳城的那些日子,若非她?时常往妇人女郎那里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这会儿听李意行提起?李莘,她?与他双目对望,等?待他的后?话?。
大?殿上响起?箜篌丝竹之音,李意行侧耳听着人□□谈,眼波流转间?,温声:“她?随旁支的几人一同而?来,为了避嫁。”
这还是他回来以后?,阿蒨第一回正眼看他,二人还牵着手,他有些贪恋这一刻的长久。
王蒨没有旖旎的心?思,她?了然:“跟来后?,留在洛阳能?做什么?”
“不清楚,”李意行当真不知,“改日我替你问问。”
她?迟疑,最终还是抽出了手,回绝他:“不必了,我自己去问她?。”
他们说话?时靠近了些,刚才又?牵着手,任谁眼里都觉着是小别胜新婚的神仙眷侣,乔杏与其他三人站在后?头,连连点头:“世子终于回来啦。”
几个婢子面色各异,霖儿还惦记着世子走前的那几日争吵,有些担忧;九月则如木头一般,老老实实垂首站着。桐叶在初次见到李意行后?忍不住多?看几眼,到底是小孩儿心?性,新鲜感过?去,又?开始转着眼珠打量席间?的其他人。
大?公主随朝听政之后?,就?坐去了左边的高位,桐叶看到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替她?斟酒,二人不知在说什么。坐在最前头的,还有那什么郎主和太傅,桐叶分不清那两个老头谁是谁,只是下意识不喜欢。
宴会起?初的氛围并不大?好,袁家人与谢家人分坐,冷冷看着李氏的族人,虽不明言,只是几个家族之间?不和也并非什么秘密,云淡风轻地寒暄两句,已不知过?了几招来回。
大?殿里很吵闹,这种时候,光孝帝反倒成了席上的缓解之计,他赐酒纵歌,殿内的嘈杂声才变为交谈,众人的口风都放软几分,酒液的沉香飘摇而?出,王蒨坐在席上,等?待着漫长的夜宴结束。
酒意上头后?,席间?有人自己从乐人的手里拿过?琴器拨弄,人群开始三三两两走动,夜宴自不止在殿内,今夜华庭如昼,王蒨的余光看到父王往外走,颇为紧张地捏紧了裙角。
光孝帝去寻美人作乐,席上并没有太多?人过?问,他今日喝了很多?酒,面部浮肿,点点猩红,这些年的酗酒与纵情让他身子愈来愈差,稍用几口,整个人的脸庞就?肿起?一圈,看起?来有些可怖。
王蒨想起?袖子里的东西,坐立难安,她?也喝了几口烈酒,整个人都好像飘在云端里,事物在她?眼中都加快了脚步,她?浑身闷热,终于起?身:“我出去走一走。”
她?一站起?来,王楚碧与王翊的眼神就?落在她?身上,三人不动声色又?错开视线。
碍事的披帛让她?没法走快,场上诸人不乏放浪形骸之辈,王蒨扯下云锦长帛,疾步往外,没有看李意行的神色。
桐叶与九月还不熟悉这宫里,便?有霖儿和乔杏跟着她?。小径幽深昏暗,王蒨交手而?行,指尖抵着那包药,她?偷偷戳开一个小口,藏在指尖。
药是长姐给她?的,毒是她?要下的,那一点点反叛的火星,越烧越大?,在姐妹三人的心?里无法扑灭。
她?期盼父王还未走远,没有问宫人,而?是顺着往后?宫的方?向去,穿过?群林,夜色中的光孝帝拥着美人在与几个臣子交谈。
王蒨站了半晌,真的到了这一刻,她?浑身僵硬。
身后?仿佛还有人的脚步声走过?来,大?概是李意行,又?或是谁——她?没有回头,只是睁着眼睛看着父王,指尖不断蘸上更?多?的药粉。
那几个臣子大?概是李家人,王蒨不怎么有印象,他们聊得也不是什么正事儿,见了华陵公主,三人才行了礼。
王蒨面色不好,紧张又?害怕,但她?历来如此,皇帝没感到奇怪,还朝她?招手,又?看着她?身后?:“驸马和阿蒨来了?宴席可还满意?”
李意行走到她?身边,笑着应道:“如此盛宴,岂有不满意的道理。”
皇帝举杯:“今日的酒都是朕私藏已久的好货色,你们也多?用些!”
内宦举着酒壶,毕恭毕敬地又?添满了皇帝的杯盏,几个臣子见世子过?来,闭着眼吹嘘他与公主天作之合,光孝帝又?颇为自得:“是朕赐的婚。”
几人的目光都在打量她?与李意行,王蒨借风使舵,要来了酒杯。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她?尽量少说少错,内宦送来的杯子崭新,王蒨看着清澈的酒液浮上杯口,她?眼中波光盈盈,很快又?平静。
“父王犒劳臣子,儿臣也敬您一杯。”
她?不情不愿地接过?杯子,递到父王手里,内宦犹豫了一番,不知是否要验,皇帝却自己接了过?去,一饮而?尽:“做这些虚礼干什么!”
这一切事情都在短短半柱香内结束。
没有质疑,没有停顿,所有事情水到渠成,比王蒨所想得要容易太多?,几个臣子已与皇帝说起?别的,美人趴在皇帝怀里,李意行正侧脸看她?。
就?这样?她?有些恍惚。
王蒨知道父王不会验她?送去的酒,因为她?嫁给了李氏,皇帝便?以为她?事事帮着李家人说话?,李家人想动他,还需要偷偷摸摸下毒?验毒就?更?是打他们的脸了。
他没想到这个怯懦的三女儿也生出了反骨,王蒨则是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
她?在脑中挣扎了许久的事,随着那杯酒一同尘埃落定。
王蒨站了没一会儿就?告退,与李意行一同往外走,穿过?长径,李意行看出她?心?情很差,倒也不知为何,轻声问她?:“夫人怎么了?”
王蒨被他的声音拉回来,她?站在树下,望着四周,一阵头晕目眩,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出了身冷汗。
“郎君,”她?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找回一点清明和冷静,“回去吧。”
乔杏和霖儿都跟着他们,也没看出不妥来,三公主如以前一样,不爱与人说话?,见了陛下草草行礼、不得不敬酒,随后?又?找个借口离开,乔杏跟着三公主许多?年,知道她?本就?如此。
没有人对她?投去质疑的目光,可王蒨心?中的鼓跳却越来越响,不停扑腾,她?无法欺骗自己。
药性不知什么时候会发作,今夜皇帝用了很多?东西,其实就?算查出来又?怎么样?谁会在乎皇帝是生是死,王家还有活人在,无非是换个木偶演戏。
王蒨不断说服自己,终究还是做不到若无其事,她?静静等?待着事发。
与之相反的是李意行,他十分悠然地跟着她?回席间?,又?陪着她?退出宫门外,一道回府。
王蒨没有拒绝,她?与他坐在轿内,看向宫门外,忽然道:“前世,他们也是这样骑着马,冲进去的?”
李意行瞬间?变了神色,他看着她?,颓然:“许久不见,你就?要与我说这些。”
在临阳的月余,路上奔波的那几日,李意行一直在念着她?,盼她?消气,盼她?有一丝的心?软,可他刚见到她?,就?被泼了盆冷水。
王蒨心?头有千万种糟糕和不安的情绪,她?急求于发泄出来,最终还是别过?脸,不再与李意行说话?。可李意行却不能?让她?如愿,他察觉出一丝不妙:“阿蒨,发生了何事,你先告诉我。”
他如往常一般,放软语气,讨好一样去指背去蹭她?。
王蒨再无法忍耐,她?拍开他的手:“李意行,尊贵的世子大?人,你装出这幅模样,是在做什么呢?”
李意行错愕地看着她?:“阿蒨。”
在他眼中,王蒨的这顿脾气来得莫名又?急促。
“看我心?头不悦,你就?来哄我?”王蒨烦他,“你对着别人去行这哄骗之举,我无福消受。”
清丽温润的眉眼之间?,因她?的话?语而?渐渐染上冷色,李意行端坐在她?对面,想让她?冷静些,试着道:“你就?算厌弃我,也该知晓我只愿对你如此……我只是怕你遇到了伤心?事。”
王蒨拧着眉头,怒意是散去几分,她?只怪道:“你不知么?最让我伤心?的人就?是你。”
“还是说,你在装傻?”她?困惑不明,又?反问,“你这样自甘下贱地贴着我,不觉着很没劲么?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能?否别来烦我?”
李意行看着她?,唇角紧绷,喃喃道:“你在说什么……阿蒨。”
“听不懂吗,”王蒨想起?那天夜里在花楼的见闻,一字一句恶声对他,“你若是那样喜欢伺候人,就?去花楼挂个名好了。反正那些小倌会做的事情,你也上赶着要做。”
厢内无声,李意行的面色青白交错,唇被他咬的猩红,他不可思议:“你拿我与倌人比?我在你眼中,就?那么不堪么?”
他从小自视甚高,名满下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心?爱人的眼中,与花楼的倌妓乐人无甚出入。
王蒨否认:“是你自己要寻上门来。那日我在花楼听到了,倌人会被斥为卑贱的狗奴,李意行,你比起?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也是……”那几个字在她?唇齿间?翻涌,最终她?还是无法当着他的面骂出口,只轻飘飘道了句,“也是贱奴吗?”
李意行僵在原地。
他从前认为自己有高贵的出身,一切道路都顺风顺水,进可左右朝纲,退可挥霍成山,万千族人见了他都要叩头,如今他却坐在心?爱人的对面,被她?质问,他是贱奴吗?
他当然不是。
可他的讨好让她?厌恶,原来他与男倌无二,甚至还要再不堪些。
李意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期许了那样久的重逢,是这样的对话?,他在她?眼里是最卑贱的人,阿蒨的一言一句好像在刻意诛心?,他看着她?,双目中有了湿意。
与此同时,他并不明白,阿蒨为何会有这样大?的火气?
很快,杂乱的马蹄声传来,追上公主府的马车,宫内的内宦太监气喘吁吁,焦急道:“不好啦公主!世子!陛下急病,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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