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行抿着唇,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敢松开。
他的眼泪在她眼中都是哄骗人的玩意儿,李意行只得逼迫自己冷静,收敛了情绪,但他眼中暗含一丝疯痴贪婪的神色,想好了不能放她走。
王蒨见他恢复冷静,问了她最关切的事情:“你为什么要与我在临阳城周旋?你有?前世的记忆,又那么想要这江山,为何不去告诉你的族人?”
李意行细辨她的神情,几乎无法相信眼前之人是那个怯懦的王三公主。
从前王蒨半日见不到他就会落泪,如今根本不关心他是否还爱她。
“我原本就不想要这江山,只想要你,”李意行贴近她,幽幽道,“你大姐不是也说了么?做皇帝朝夕不保,前世与你结为夫妻,我是真心待你。”
王蒨皱眉:“既然不要,又为何逼宫?”
“非我一?人之计,”李意行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你宁愿抛下一?切离开我,也不愿留在我身边。阿蒨,你痛不痛?你怎么能一走了之。”
前世每每忆起那场大火,李意行都恨不能随她去了,他无法忍受漫长无望的时光,日复一?日消磨着他的期望。
王蒨咬了咬嘴唇,差些又要被他凄楚的模样迷惑,她沉着道:“我不想听你提及真心与否,若你真的爱我,就不会那样哄骗我,更不会杀光我的族人。”
“你恨我,是不是?”他竟笑了几声,然后紧紧抱着她,“我不后悔,阿蒨。你父王不是明君,士族亦有自己的难处,你放心,这一?世我们会长相厮守,我也不会再?动你的族人。”
王蒨只是冷眼看他。
李意行见?她不说话,又去吻她的唇,王蒨偏着脸,忽然又开口。
“我不想与你长相厮守,”她原本是想问他从前的那场逼宫,这会儿见他如此疯魔,只能与他说清楚,“李意行,你说你爱我,可你究竟爱我什么呢?”
李意行抬起头,怔忪地与她对望。
王蒨仍在发问:“前世我死后,你是如何追封我?”
“……我封你为王妃,名册上你我二人结为夫妻,永不分离。”他说到此处,眼中浮起一?股暖意。
“王妃,”她念了念这个称号,有?些讶异他没有称帝,愈发看不懂他,“所以呢?我是前朝公主,言官史书能记我什么?从前我是华陵公主,死后是你的王妃,关于我的生?平记载,能否写满一整页?”
李意行没有说话。
王蒨说到此处,语气也柔软几分,不知是为他亦或是自己。她问:“阿姐的荒唐行径写满两朝杂谈随文,二姐的功绩亦是不菲,我什么都没有?做过,连话都不与旁人说,父王将我指婚给你,你便爱我爱得如此疯痴么?为什么?李意行,你究竟是爱我,还是爱我任你摆布?”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难过,可也不知怎的,聊及此处还是有几分酸涩难以释怀:“我不怨恨自己爱过你,可你究竟爱我什么?你向来眼高于顶,甚至不想与寒门庶族之辈交谈,我王蒨,也是铁骑王氏的女儿,你不是应该看不起我么?如你那些族人一样。”
李意行不敢告诉她缘由,只能不断道:“你于我而?言不是书页上的寥寥几句,我不因旁人如何看你而?改变对你的情意。阿蒨,前世种种,是我所为,可今世是你我二人的圆满,求你,别离开我。”
王蒨听在耳朵里,竟也滚下两行热泪,李意行连忙去吻去那些泪水,求她:“阿蒨,别哭。”
“我为何会重生??”她哽咽着,“是不是与那真族的神像有关?平白无故,你不会信奉神佛的。”
李意行不能给她恳切的答复:“我不敢断言,阿蒨。前世的最后,我实在没有?法子了,只能求旁人给我一?个转世的圆满。你可知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如何煎熬度过……”
王蒨恨恨地盯着他,这一?刻感觉天地倒转,她从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冷厉:“你求旁人?李意行,谁想要这个圆满,你从头至尾考虑过我要不要吗?我每天对着你,与你逢场作戏,只会让我更加讨厌自己的粗笨!而?你呢,你分明早就回来了,还要看我挣扎,甚至与我亲密。”
她说:“你做梦吧,李意行,我永远都不原谅你。”
李意行无措地看着她,阿蒨向来是乖巧温柔的模样,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是他把她逼到如此地步吗?李意行觉着自己快要疯了,他抱着她,想要安慰她,可是他比阿蒨更冷。
王蒨却仿佛被他的话惹怒了,狠狠挥开他,一?字一?句:“你煎熬?你究竟有?什么可煎熬难受,被关在笼子里的人是我,被杀光族人的也是我,最后葬身火海的也是我。李意行,而?你呢,你失去什么了?你们家族皇权在握,你当了富贵王爷,依然高枕无忧。难不成?,你为我流几滴泪,愧疚几刻,就算煎熬了吗?与我失去的东西相比,你有?什么颜面说自己难过。”
李意行猝不及防被她推开,额角撞在案上,有?鲜红的热血流在他玉白的面容上。
他仿佛毫无痛觉,只失魂落魄地看着她:“阿蒨,你走之后,南朝四处燃起寺院香火……我亦是读了佛经,想为自己寻个寄托。那经文里写,爱欲之人犹如手执火炬,逆风而行必然烧手。我不明白,那火为何会烧在你身上?我有?错,你恨我一?辈子,我一?桩桩抵给你,好过一?把火把爱恨烧得干净。”
“你说我骗你,你呢阿蒨,”李意行喃喃道,“你走了那么多年,我一?直不敢把你忘了,你是怎么做到一睁眼就视我如陌路之人?”
王蒨不敢看他额角的伤口,偏着脸:“你错了,我不是睁眼如此,而?是前世就不再?爱你。”
“我被你关在笼子里时,就拼命地回想你从前如何对我好,接着不断告诉自己,那些都是假的。如此往复,如今你说的每一句话在我眼里都不作数。”
李意行没想过,阿蒨就连自己是如何对他失望都能一点点剖出来给他听,她不在乎了,说起这些没有神情,可他在乎,一?句句仿佛钝刀子割肉。
他在她裙边,拉着她的手:“没关系,你不相信我,可以恨我一?辈子,但你要在我身边。”
王蒨挣脱开:“你疯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
二人的谈话仿佛进了鬼打墙,王蒨只关心前世的逼宫之事,李意行却只想情情爱爱,二人的心境与前世竟是全然颠倒,王蒨看到他额头上的伤处,终于像泄了气一?样,她只觉得好累。
“李意行,找个由头和离吧,我不会留在你身边,”她坚定地推开他的手,推门走出,“等你冷静一?些,我们再来谈前世的事情。”
她的身影走在廊下,雨幕分明没有?笼罩于她,他却觉得她的身影十分模糊。
李意行伸手摸了摸额角猩红的血,眉心处隐隐有?几分阴冷煞气,他哀伤地坐在这偏房内,希望一?切只是梦境。
痛苦的纠缠和寂寥的一?生?究竟哪个更好?他做不出选择,却也不能放手,他仍然有把握,与阿蒨纠缠在一起,可阿蒨呢?她一夜之间变得那样陌生?,原来她离了他也能活得很好。
旁人说她愚钝,李意行低低笑了几声。
世上再?也没有比她聪明,比她狠心的女人了。
她可以毫无顾忌地爱他,也可以在受到伤害之后那样冷静地逼迫自己抽身而?出,再?也不分一?丝一?毫的关切给他。
又有?几人能做到这样的地步,连感情都能够如抽丝一?般,说断就断个干净。
李意行起身走到外头,风很冷,他站在庭院中,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电闪雷鸣之下,他是这世上最孤寂的一?缕游魂。
那头的王蒨也惴惴不安,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何时睡去,翌日睁眼,发觉李意行打了地铺睡在地上。
他紧紧闭着眼,肤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一?眼便知是起了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