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蒨被他搂在怀里,没怎么抗拒,只小声道:“这是何物?”
李意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五色石笼,笑道:“准备捉只狸奴给公主消遣,命人打了个石笼。”
“原来如此,”她小心翼翼看着那笼子,缩在他怀中,“狸奴性野,不好驯养。郎君若是真想养,我在宫里还有两只,只是顾忌路途远,不曾带来。”
这石笼起初的确是打来养狸奴的,王蒨前世也是如此答复李意行,李意行听后只道:“既有豢养的狸奴,便不再另寻了,得了空,接过来就是。”
身边的男人闻言后果然说了同样的话,命人将石笼收起,摆入库房。
王蒨松了口气,与他又一同去用早膳。
李意行一直揽着她的腰身,王蒨极不自在,但也只能垂首装模作样。短短一日的相处,她心神俱疲,要装作不知道李氏的反意,不知道他的虚伪,而这些已经是最好的设想了,她还要扮作成前世刚成婚时的模样,生怕李意行也是大梦重来。
她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这样虚与委蛇的日子太痛苦了,王蒨不知何时是个头,整日里面上与他怯懦含羞,心头却想着两位皇姐。
父皇是不会杀长姐的,再怎么昏庸,毕竟出身寒族,早年的血脉之情可比这些贵族子弟重的多了,更何况他也无暇顾及这些事情。宫中美人如云,父皇兴起了便就地宠幸,脑中只有寻欢作乐,朝政、雄途霸业,早已不知何物。世人自危,朝权混乱,宦臣与权官暗地里交锋,王楚碧还要时不时插一手。
至于二姐王翊,舞枪弄棍之时比男儿还要利爽,却是个一根筋,不仅好撞南墙,还要拼命撞,撞的头破血流都要把墙砸开。
王蒨不擅御权之道,一个头两个大,无从下手,也只有等王楚碧从牢里出来再议。
她更想好了,要寻个由头与李意行和离。然而李氏这样的家族,最好做场面功夫,要和离,只能是王蒨一人担下所有恶名,一时半会儿,她还真琢磨不出什么缘由。
午膳后,王蒨趁李意行外出理事,叫来了乔杏与霖儿。
她与乔杏最熟悉,便着眼仔细看了几眼她。乔杏是个高个子姑娘,头身都要比其他姑娘大一些,但她五官英气,神情坦荡,做事也很踏实,看久了,会觉着乔杏也是个美人儿,只不过美得比较特别。
王蒨记着乔杏的饭量也比其他宫女多不少,这会儿再细看她几眼,只见乔杏精气饱满,神采奕奕,半点不像在此处受了什么委屈。
她又转眼看霖儿。霖儿才十五岁,比王蒨还小,身量也纤细低矮,但她很机灵,学过医术,制香、配药都不在话下,只是人太瘦弱,弱不禁风的样子看着叫人捏了把汗。
王蒨立刻问道:“霖儿,你在此处,可有遇到过什么人欺负你?”
霖儿一脸懵然,缓缓摇头:“不曾。府上的婢子下人们都客气的很。”
“当真?”王蒨不明白,在此事上,似乎又与前世有了细微的不同。刚嫁过来的时候,李氏那些狗仗人势的下人没少给她身边的人使绊子。
乔杏想起昨日的事情,向王蒨说来:“三公主有所不知,这府中规矩不少。昨日奴婢听见有几个婢子在嚼舌根,被世子碰巧撞见,命人当即杖毙。”
她没敢把详尽的事情告知王蒨,因这三公主是个胆小怕事的,若是知道枕边人的另一面,还不得寝食难安?
可三公主却主动追问:“杖毙?人都死了?尸首仍去了何处?”
“死相凄惨,自然是扔去乱葬岗。”乔杏委婉道,“奴婢听说是下手重了,所以……”
王蒨抬了抬手,示意乔杏不必继续说下去。她陷入美人榻中,双目直勾勾看着前方出神,随后对霖儿招手:“你来看看这镯子,可有什么不妥?”
她将李意行送她的玉镯摘了下来,交到霖儿手中。霖儿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垂首轻嗅,辨认道:“这玉镯用松针香养,松针香淡而留得短,要养一个不容易……倒是滋养精气神的好东西。”
她小心着又检查了一遍,轻手轻脚地递到三公主手里·:“公主若是时常头晕倦乏,戴着是极好,并无不妥。”
王蒨略感意外,重新戴上了镯子。诚然,李氏大子的库房中想来也没什么不成用的器件,连一个玉镯都金贵得很,她只是不明白这镯子是谁授意温养的,总不会是李意行备给她的,他应当在心底盼着她死才对。
她又照例问了两句话,叫二人行事注意些,才让人下去。
房门合上,王蒨霎时长吐一口气,愁眉苦脸地想着下一步如何是好。
无论是十九岁的李意行,还是二十四岁的李意行,她都不是对手,可她又必须拙劣地掩饰自己,试探对方。
她心中烦恼之时,李意行正骑在马上,往家里去。
临阳城的木槿树开得正盛,花瓣无风自落,坠在他的肩头,又一路滑入衣衫的丝褶中,他虽看见了,却没有伸手拂去,待他不紧不慢骑着马到了家门口,就连衣摆上都嵌着桃色。
他下马进门,没有直接回与王蒨的房内,而是先往偏房里走。闻山跟在他后头,问道:“世子要换身衣裳吗?”
“嗯,再打盆水来。”李意行说道。
他往房里走,长指挑开衣上的活结,宽大的外袍滑落于地,散了一地的花瓣。李意行灵拿了件檀紫色的宽袖正服,随意披在身上,对着铜镜有些愣怔。
一个平头宽脸的仆人跪在外头行了个礼,端着铜盆,置于架上,福身:“世子。”
李意行回过神,绕过屏风,走到架前洗手,对他道:“说罢。”
“回世子,您出去之后,三公主就一直在房内歇息,唤了身边的两个宫女进去说话,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仆人低着头,“不曾与外头有联系。”
听起来实在是无聊乏味的日子。
铜盆中温热的水没过他的手掌,李意行用香胰仔细地洗过一遍,头也不抬:“往后继续看着吧,出去。”
他没叫人近身跟着伺候,自己用架上的云帕擦了手,缓步往房里去。路上的下人见了他要行礼,都被他撤了。李意行刻意放轻了步伐,隔窗看着房内的王蒨。
她穿着一身鸦青色长衫,躺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本杂谈游记,大概是有看不懂的地方,杏眼中含着些疑惑。李意行的视线缓缓往下,发觉她的绣鞋不知被踢到了何处,罗袜也被她坐在了裙下。
他收敛了笑意,这才推门进去。
王蒨听到动静,见来人是李意行,手忙脚乱地寻起了罗袜,又伸出脚尖想要勾回绣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面上羞恼:“郎君何时回来的?怎的没有婢子来报。”
李意行眼色沉沉地望着她:“怕公主在睡,不想吵着你。”
他弯腰,替她捡起了雪色的绣鞋,一步步走到她跟前,伸出手从她的臀-下抽出罗袜,面无表情道:“想来是这游记趣味不浅,公主看入迷了。”
“正、正是。”
王蒨不敢与他对视,别过脸,脚尖也缩回裙底,只隐隐露出一片雪白。
李意行伸手抓住那抹白色,握着她纤细的脚踝,将她的腿拉出来,垂首替她穿上了罗袜。面对王蒨的胆怯羞涩,他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公主既如此爱看书,两日后的琼林花会想必不必紧张。”
他的手握着她的双足,王蒨本就觉得面如火烧,闻言更是大惊:“花会?都有什么人去。”
她受了惊,一脚踢在他的腿上。
李意行看了眼被踢的地方:“族中几位表兄弟,生来爱诗,喜好饮酒。你我二人新婚,应当去一趟的。”
李氏风流一族,文人墨客出了不少,但王氏三公主是个木讷草包,此事同样天下皆知,叫她去,岂非存心看她出丑?王蒨努力回想,才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然而他们并没有去成。
至于是何原因,她倒忘得干干净净。
她口上应着,心里却焦急地回想当初究竟是什么契机才让二人错过了这场花会。不怪她不上心,而是两人初成婚时,她心底尚有自知之明,清楚不过逢场作戏,后来被李意行花言巧语所骗,才认真对待这场婚事。
王蒨心不在焉地又熬过了一日,明日,就是琼林花会。
乔杏看她愁容满面,私下悄悄问她:“公主不想去吗?”
王蒨却道:“不,我要去。”
只要不是待在李意行身边,能够出去走走,怎么样都比闷在府中好,颜面算什么?重来一世,哪怕是一点点改变命运的机会,她都不想放过。至于旁人如何笑话她,王蒨心想,大不了捂着耳朵不听就是了。
她只是生怕又出了什么岔子,去不成。
前世与今世,有些事情还是一样的,有些事情却又悄然改变,王蒨拿不准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因此满腹心事。
这是南王朝二十六年的夏夜,临阳城四处起着蝉鸣声,只有李意行的居院一片静谧。婢女们烧完热水,汤池里雾霭弥漫,王蒨解衣入水。
她卸下心头的疲惫,手臂攀在岸边出神。微风穿堂而过,远远地,似乎有脚步声传来。
王蒨以为是霖儿,只道了声:“不用在此伺候。”
那脚步声没有停,而是愈发靠近。王蒨心头如擂鼓一般,她睁开眼望着门口,只见李意行穿着身白色的锦袍,踏入了浴房。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眼下微红,最是端正清隽的世家公子,无端生出几分媚态。
李意行看着池中的王蒨,有一瞬迷茫,随后他自己解下玉簪,随手弃于地上。墨色的发一瞬间笼在他的面容旁,他往她身边走。
“公主……卿卿。”
王蒨抓着池壁,身子打颤,在这一瞬,她想起前世自己与李意行为何没有去那场花会。
临阳城百姓悠闲,人人都爱花,更遑论李氏一族的子弟。夏日里,有不少人便就着荷心与桂花酿酒,花酒并没什么讲究,好喝与否全看手感,若是出坛后口感醇香上等,自然送一些给友人。
李意行就是饮了旁人用的花酒,微醺之下,又在王蒨洗沐时误入。
少年夫妻,到底是精力旺盛,荒唐得让人面红耳赤,二人从浴房折腾到房里,闹到了早上,至于那场花会——前世她躺在李意行身边,困倦极了,但还是担忧:“叫他们等着会不会不好?”
李意行闭着眼,拉过她亲吻她的额头,笑了:“谁管他们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