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李意行与王蒨婚后并不与大公婆同住。
李氏人脉众多,唯独李意行这一支与主家同住。巍峨大院盘踞于下河的临阳城中,可李意行不喜欢,他便带着王蒨住到了外头,与族人分居。他是嫡系一脉,主动提起分家而居,旁人都猜测是为了王蒨。
但王蒨分明记得,当初二人是成婚一段时日之后才搬出去的,如今才第二日,却已经住在了外院。为此,早上敬茶还需坐马车前去主院。
时辰本就晚了,婢女们满脸焦急,反倒是王蒨与李意行这对夫妻很是从容,李意行慢条斯理地替王蒨理好衣裳,将她抱上马车,又不紧不慢地叫人拿些茶果来。
王蒨并非不慌,而是根本就还没琢磨过来,即便眼前的一切那样真实,她还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重来一世。
二人各怀心事坐在马车内,下人送上新鲜的瓜果,又泡好新茶,无声退了下去。李意行坐在她身边,倒了杯热茶,见她魂不守舍,略微收敛了笑意:“卿卿没睡醒?”
王蒨垂首不看他,只盯着案上的荔枝:“醒了的。”
“怎么见你脸色不好,”李意行将茶杯递到她唇边,“渴不渴?”
王蒨下意识张了口,心中不安。前世的李意行的确是如此宠爱她,可也并非一成婚就这般亲密,最起初,他待她只能说温和有礼,是渐渐才演化到事事亲力亲为的。眼前之人分明是十九岁的李意行,相处间却与二十四岁的他更相似。。
李意行不知她心中所想,放下茶杯后用帕子轻轻擦去她唇上的湿润,指尖触到她的柔软,染上一点微红。
他掩去眼中的神色。
车厢内静的诡异,王蒨无话可说,只得闭上眼装睡,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她的额头靠着厢壁,不知是不是昨夜闹得厉害,这具身体的确沉困酸软,她竟真的生的几分睡意。昏昏沉沉之时,李意行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环着她的腰身,一手揉了揉她方才被厢壁磕过几下的额头,轻哄道:“睡吧。”
王蒨靠在他胸前,鼻尖嗅到他身上的淡香,不敢睁眼,心中悲凉。
她不明白,她的一生别无所求,为何连这场婚嫁都是彻头彻尾的欺骗?李意行分明不爱她,却能装出十分的在意和上心,若非重来一世,她几乎为眼前的男子所欺骗。
日后的每一步她要怎么走,面对眼前人该如何做,怀着杂乱的思绪,王蒨闭着眼假寐一路到了李氏府邸。
王蒨下了马车,抬首看着面前的亭台楼阁。临阳地界甚广,李家独占三分,地上青瓦重叠,高阁似乎要直入云中。宫中去处远了要乘轿子,李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手握权势的盛族,时时刻刻都在挑战皇权之威。
二人到父母跟前,已经快要巳时。
在王蒨的记忆里,李意行的耶娘起初都不怎么好相处。他们看不上这个三等姓氏出身的儿媳,后来李意行几番授意,二老对她的态度倒是稍好了些。
时辰误了那么久,李意行的娘谢氏面色不大好看,眼神在她身上落了半晌,却也没有说什么,递上包好的红封,接过王蒨的敬茶。
婢子们在一旁贺喜:“恭喜大子、夫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王蒨看着眼前的李意行,有些恍惚,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
照例,新妇敬茶过后,李意行便匆匆带着王蒨回了二人的府邸。他似乎不愿在此久留,连其他族人都不见,抓着她的手往外走。
王蒨气喘吁吁,跟着他又上了马车。她不自在地松开二人交握的手,挑开马车的帷幔看向外头。临阳有李氏在,街道平整繁华,百姓生活尚且算得上安逸,但衙门门口就难说了。她打眼瞧去,果然望见衙役押着几具尸体往里走,动作一个不慎,白布垂落,露出死者的全貌。
耳边是哭天喊地的告怨,王蒨身子发抖,落下帷幔。
李意行捂着她的眼,贴着她的耳:“卿卿怎么看这些,别怕,我在呢。”
王蒨缩在他怀里,细声呜咽。她前世最是害怕这些场面,可如今落泪不是因她恐惧,而是因为痛意,她想起了那场逼宫,李家人杀尽了王氏的老少,宫女们哭散奔逃,不知是谁点了大火,懦弱了一辈子的王蒨头一次想救人,她想解救那些曾经与她相处交谈过的宫女,却将自己也交代于大火中。
耳边凄惨的哭叫声,让她清醒而明悟。
这就是南王朝二十六年,她回到了这一年,父皇在位,王城内的贵族奢侈寻乐,金杯窖酒,百官滥杀无辜,平民的尸体在外城围了一圈,人命轻贱,内有隐患,外有胡族。
而自己身边之人,也的的确确是她爱了多年的李意行,她与他许过百年之约,盼过二人的美满良缘,最后,被那场大火给烧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