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回

颤抖的诘问让元襄怔然,他万万没想到劳心费力的护着他们,到头来得到的却是质疑。

跳动的心仿佛在这一刻停歇,他哭笑不得,“若是我做的,你觉得元衡还能活到这里吗?”

洞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在这样的环境下听觉变得格外敏锐。男人凉沁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入耳后让人只觉冷到骨子里。

顾菁菁忆及往昔,不由心生后怕,紧紧抱住怀中昏厥之人,身后就是冰凉的石壁,退无可退。

她想叱责元襄别乱来,话到嘴边却无力说出,唯有警觉的瞪着他。

她突然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唐突的质问,若元襄现在动手,她与元衡只能成为砧板的鱼肉。

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绞缠,沉默颇为难捱。

然而让她庆幸的是元襄只与她对峙少顷,起身又坐回原位,再没提这件事。

顾菁菁松口气,解开元衡的衣襟,想让他的身体降降温。

「衡郎,你千万撑下去……」

她在心里默默祈愿,紧紧攥住他的手,他掌心滚烫,不停向她传递着危险讯号。

就这样,顾菁菁在无限的忐忑中终于等到了天明,细碎的青灰光影自洞口遮掩的藤蔓传进来,带来着新生的希望。

元襄看了眼天色,起身拂去衣袍上的灰土,阔步来到顾菁菁面前,“差不多了,该走了。”

顾菁菁微抿唇瓣,斟酌些许,对他点点头。

饶是心里暗怀戒备,但眼下无从可选,唯能信任他,先走出这片林子再说。

“搭把手。”

说着元襄蹲下来,在顾菁菁的协助下背起昏厥的元衡,随后转身朝她伸出手,“走。”

顾菁菁没有犹豫,徐徐朝他伸出手,指尖碰触的立时迸出星星之火,瞬息在他死寂已久的心头汹涌燎原。

一晃如隔千秋。

他喉结微滚,攥紧她柔弱无骨的手,使劲将她拉起来,借着这?个机会再没舍得松开。

然而还没走几步,顾菁菁就瘫回地上,脚踝疼痛剧烈,难以支撑她的行动。

元襄回眸盯着她红肿的脚踝,眉峰登时拧在一起。

如今没有车马,他一人也带不了两个伤员,斟酌少顷沉声说道:“让元衡在这里等着,我先把?你送出去。”

说完他欲放下元衡,却遭到了顾菁菁的制止。

“不行!先送陛下,求王爷把陛下安稳无虞的带出去!”

她仰头凝望着他,一如往昔那般哀然祈求。

曾经这?是元襄心爱的神色,如今却觉的异常刺眼。

“实话实说,我恨不得元衡即刻死掉,你现在让我放弃你,救他?”元襄睇着她那双柔媚的瞳眸,腾出一只手,攫住她的下颚,“菁菁,你开什么玩笑?”

顾菁菁被动的仰起头,一时如鲠在喉,怜怜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

借着曦光,她这才发现他亦是受了伤,两只大臂包扎着衣缕,布料已被血渍渗的乌黑,脸上细碎的伤口也不少,连手部凸起的骨节都是破溃的。

元衡昏厥,元襄负伤,这?样的形势,带着她只是累赘。

若再遇上乱党,兴许他们三人无一生还——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菁菁知晓王爷的爱护,但求王爷以江山社稷为重。”顾菁菁心急如焚,白皙十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王爷先把?陛下送到安全地带,再回来接菁菁,菁菁一定在这里等王爷……”

元衡沉了脸,开口否她:“不行,外面是什么光景还不知晓,我们身处何地也不知晓。周边野兽横行,你一个人在这里等着绝不可行。”

他面容肃正,端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仪,“不管怎么说,咱们三人不能分开,那便都在这里等着吧。”

顾菁菁眼睫一颤,盈盈眼泪自脸颊滑落,“你我可以等,但陛下等不得啊!”

元襄沉下眉宇,清晰感受到侄儿的额头紧紧贴着他的颈部,炙烫无比。

箭伤很容易发炎,若再耽搁下去,怕真是无力回天。

他心里五味陈杂,有几丝窃喜,又有几分?迷惘。假如皇帝因此殡天,他堪可登上皇位,得到心心念念之人,还不用在史书留下骂名。

但顾菁菁会依他吗?

天势所趋,她应该不会?怪他,应该会慢慢接受他……

正当元襄抱有一丝侥幸时,顾菁菁狠下心,登时打破了他心头的幻想,“若王爷不允,那我只能与陛下一道死在这山中了,王爷回去坐享其成吧。”

她眼里决然冷寂,证实她不只是说说。

好一副生死相随……

瘫坐在冰凉石地上的女郎轻而易举捏住了他的软肋,刺中他最害怕的地方,他不想让她出任何差池。

自从正视内心开始,他早已失控,睿智的头脑亦被儿女私情啃噬。

如今的他就像一个病入膏肓之人,内里溃烂,为她可医。

他一次次为她放低底线,热血上头时甚至想到抛弃他曾经最爱的权势,带着她远走高飞,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得到的不过是她的咄咄逼人和步步威胁。

他憎恶软肋,曾经邪祟不侵,而今上苍却像是在惩罚他——

他真的变成了自己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凉风自洞口灌入,一霎寒到脊髓。元襄深深叹气,将?背后的元衡往上拖了拖,“好,我依着你。在这里好生等我,哪儿也别去,大不了我们去地下做一对鬼夫妻,也?总好过现在。”

他心一横,眉眼间的哀戚难以抑制。

而顾菁菁听后长长吁出一口气,深深看了一眼元衡,眸光眷恋,缠绕着万千情愫。

“多谢王爷体谅。”她哽咽说着,对元襄勾起唇角,“菁菁信王爷,还请王爷不要?让菁菁失望,一定要?保陛下平安……”

四?目相对,宛如做着最后的诀别。

她面靥上的这?抹笑凄婉恬静,不停撕扯着元襄的心口,让他情不自禁的抿紧薄唇,眼眶亦跟着泛起红晕。

视野模糊,万籁俱寂,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离开山洞时,元襄将?四?周遮蔽的严实,光线再度昏暗起来。

直到脚踏落叶的声音消失,顾菁菁抱紧双膝,瑟缩贴在石壁上,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洞口。

孤寂在这一刻携着惊惧弥漫到她的四?肢百骸,脚踝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唯有骇然愈发浓郁。

单独留下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她也想长安,想亲人,可她只能舍弃自己。

元衡仁厚宽宥,可以做一个好帝王,利天下苍生。他为她亦做了太多,他的命绝不能丢在这里。

能获此挚爱,即便今日长眠她也已经知足,只可惜不能与元衡亲口道别……

往日的欢愉萦绕在脑海里,带着几分?遗憾,渐渐驱散恐惧,给她支撑下去的力量。

她极轻极浅的呼吸,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动,度日如年。直到渴的受不住,适才出去寻了一点残水喝。

夜幕再度低垂,救援之人还没有过来。

顾菁菁饥饿难耐,扶着石壁有气无力的站起来,一瘸一拐的钻出洞穴。

外面漆黑一片,透过苍翠的树冠隐约能看到一轮圆月。她顺着先前的记忆往那处石潭走,想要饮水充饥。不曾想还没走几步,就见远处有东西逼近,几双眼睛黯幽幽发着冷光,一闪一闪,像鬼火一样可怕。

可这山里哪里有鬼,有的只是可怕的人,还有凶猛的兽。

顾菁菁立时顿住步子,全身都跟着僵直,这?个时候再回洞穴不过是自寻死路。

少顷她反应极快,拖着受伤的脚踝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密林如织,跌跌撞撞,耳畔是呼啸的风,隐约还有野兽的嘶吼。她不敢停下,不敢回望,只是顺着一个方向疯狂奔跑,可身后的那群野兽怎么甩也甩不掉。

直到跑到一处空旷地带,月光融融,周围才开始变的清晰。

肺部火辣辣的疼,顾菁菁奋力爬上一棵生瘤的老树,紧紧抱着枝干大口喘息,这?才看清追她的是三只孤狼。

狼在树下打转,其中两只想要爬上去,然而到中途复又跌下。反复试了几次作罢,索性蹲在树下跟她耗起来。

斜生的树干很窄,攀起来甚是费力。顾菁菁一天没吃没喝,熬不了多久就会体力透支,掉下去成为这些狼的盘中餐。

她欲哭无泪,拔下发髻金簪,紧紧抱住树干。

能撑一时是一时,倘若无法坚持,喂狼还不如自尽来的痛快。

不管是何身份,是何地位,谁都没法长生不老。黄泉是每个人的归途,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事儿,那又何须惧怕……

她就这?样说服着自己,打起十二分?力气,紧盯着下面的狼群。

斗转星移,时间瞬息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倏然迸出一抹光亮,一个接一个袭来,化为火龙窜进视野中。

“救命……”

顾菁菁渐渐圆睁的眼眸被光点亮,少顷回过神来,拼命喊道:“这?边有狼!救命!”

女郎的求救穿透寂静夜幕,格外刺耳。

那只火龙在她的声音中停顿一会?,快速朝她所在的方向行进。

元襄手持刀剑行在最前面,连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循着熟悉的声音很快来到事发之地。

神兵天降,周围在火把的映照下变得亮堂如昼,那三头孤狼寡不敌众,很快被前来搜救的禁军绞杀。

元襄踏着狼的尸体来到树下,仰头望向树上的女郎。

光影之下,她的面皮苍白如蜡,携着细小的伤口和灰土,然而瑕不掩瑜,精致的如月描霜绘。

故人相见,两眼微红。

元襄咽了咽喉,对她张开双臂,“跳下来,别怕,我接着你。”

短短几句,他的唇角微微上挑,携出温和安抚的笑意。

顾菁菁睇着他满是伤痕的面庞,愣了许久才揪回神志,向外挪了挪身子,闭眼松了手。

心脏在下坠的过程中提到了嗓子眼,又很快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稳稳接住她,护她很紧很紧,半分?疼痛都没留给她。

熟悉的气息霸占着她的鼻息,没有厌恶,有的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眼眶一酸,埋头在他胸膛处恣肆大哭。

“我回来了。”元襄抚着她的后脑,薄唇不由自主地吻向她的发顶,“不怕,不怕……”

他温声安慰着她,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脊,眸中的泪意憋了许久,还是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滑落,悄悄砸在她如雪的颈子上。

没过多久,怀中人突然一颤,捂着肚子闷哼一声,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元襄一怔,低头忙问:“怎么了?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肚……肚子疼……”

顾菁菁勉强挤出几个字,紧绷的神志放松下来,阖眼昏厥在他怀中。

“菁菁!菁菁!”

元襄高声唤着她的名字,借着火把的光线,倏尔看见她右腿内侧流出了蜿蜒的血迹,鲜红鲜红的。

他眸子一凛,疯了似的将?她横抱起来,对众将?士喊道:“撤!快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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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分,大明宫内忙忙碌碌。

皇帝尚未苏醒,而皇后则晚一步回到宫中,立时被送进昭元殿诊治。

元襄手骨锉裂,由太医处理后并未离开,兀自守在皇后殿外。

一直到太阳高升,几名太医才从殿内出来。

元襄上前拦住,忙问:“娘娘伤势如何?”

“王爷。”为首的太医对他作揖,如说禀道:“娘娘的伤势并无大碍,皆是皮外伤,养养便好。只是娘娘怀了龙嗣,胎气受损,以后怕是需要?卧床保胎了。”

“龙嗣?”元襄一怔,“她怀孕了?”

“是,娘娘怀了龙嗣,已有月余。多亏圣祖保佑,劫后逢生,必是吉人天相。”

太医复禀一遍,肃正的眉眼隐有几分?兴色,话音也变得亢奋。

这?个龙嗣,他们盛朝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送走太医,元襄凝眸看向殿内,攥紧的双手青筋爆出,许久后脱力展开。

怀上龙嗣好啊,她就不必再恨他喂她避子汤,害她难孕了。

他高兴的笑笑,又咬紧唇,垂下哀戚的眉眼。

她有了龙嗣,怕是与他再无厮守的机会了……

阳光穿破云翳,一束束落在他挺括的身躯上。他默然回身,一步步远离昭元殿,无人跟随,唯有身后暗影寸步不离。

回府的路上,元襄时哀时兴。

这?种感觉让他难受到发狂,抬手猛扇自己几巴掌,惹的嘴角流血,然而还是不能逃离情绪的漩涡。

到最后他认命了,阖上眼,任凭自己在黑暗中颓靡沦陷。

只要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自我宽慰,默谢菩萨,心境突然得到片刻的宁静。

而这?珍贵的宁静,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就被残忍剥夺了。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宁斌身穿皂色常服,臂系白绢,对他拱手施礼,面染浓浓哀戚,“祁阳王……祁阳王殿下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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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顾菁菁自睡梦中醒来,平躺在榻上凝着幔帐发怔,一时搞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先前喝了太多避子汤,导致月事一直不准,平时推迟几日也是常事,没想到这次竟然怀上了龙嗣。

而元襄信守承诺,当真保了他们安宁,这?也?让她如临幻境。

如果幕后反叛之人不是元襄的话,那究竟会?是谁?

水桃一直守在她身边,瞥见她怔然,笑吟吟睇她道:“娘娘醒了,奴婢这?让人进来伺候您洗漱。”

“不急,反正也不能下床活动。”顾菁菁回神,将?下半张脸罩在被衾里,幽幽问道:“陛下还没醒吗?”

水桃摇摇头,“还没,不过太医说那支箭射的不深,陛下并无性命之忧,娘娘放心便是。”

“嗯……”

顾菁菁闷闷应了一声,被衾下的手徐徐抚住小腹。

明明是两个人了,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思念在心头极速膨胀,塞的满满当当,无处宣泄。顾菁菁忍耐到极致,想让水桃叫人过来,抬着她前去太和殿探视。

话还没说出口,一道雪色身影急匆匆来到殿内,窥到她时略微一怔,继而阔步行至她身前。

顾菁菁凝着面前身穿中衣的郎君,一霎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鼻尖泛起酸涩,“衡郎……”

元衡半跪在榻前,握她手时牵住了肩上的伤口,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菁菁,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他眸中盈盈闪闪,话音亦带着哽咽:“朕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未梳发冠,一头乌发随意披散着,衬得容颜更为病白,一眼就知是第一时间跑过来的。

傻子。

顾菁菁心疼不已,用另外一只手抚住他的脸庞,“我没事。我就知道,衡郎一定会?醒过来的。”

婉转温煦的声音入耳,元衡百感交集,俯身拥住她,一滴滴热泪落在她的颈窝,继而浸湿柔软的枕头。

顾菁菁没说话,只是轻轻抚着他的后脑。

许久后元衡的情绪才安稳下来,生怕压坏了她,赶紧直起身子,想要扶着她坐起来说话。

不曾想顾菁菁拂去他的手,面露无奈,“衡郎,太医让我卧床,不让我活动。”

“坐起来也不行?”元衡心疼的端详着她那张受伤的面靥,紧张问道:“除了脚踝,可是还有哪里受伤了?”

顾菁菁摇摇头,俏眼含情,带着三分?羞怯,“衡郎,我有身孕了,我们终于有孩子了。”

元衡一怔,“真……真的?”

“嗯。”顾菁菁温然含笑,青葱般的手指挂了挂他的手背,痒痒的,像羽毛落在上面撩动。

“太好了……太好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元衡一时脑子空白,不知说什么好,唇角却止不住地向上牵,“是朕的吗?是朕的吗?”

顾菁菁一听,立时冷了脸,“陛下此言何意?这?是怀疑臣妾跟别人私通?”

“不,不是!”元衡察觉到失言,忙不迭解释:“朕是太高兴了,有些口不择言,朕只是不敢相信,朕这?种身体竟然要有孩子了……”

“哼。”

顾菁菁佯作生气,刻意别过脸,不去看他那张喜出望外的容颜。

“你别气,是朕多嘴,朕说错话了。”元衡探身上前,温声哄她:“娇娇儿乖,朕给你锤锤腿。”

“捶腿就捶腿,你别摸我肚子!”

“你别急,朕只是想感受一下他……”

水桃看着帝后二人嬉闹,擦了擦眼角的泪意,默默退出殿外。

宽敞巍峨的廊檐下,福禄身板笔直的站在朱门前,额头缠着厚厚的白纱,肃穆中带着几分?滑稽。

水桃凑到他身边,一双杏眼正正睨着他,发自内心的感叹:“听说大监那天带着内侍们英勇救驾,甚是威风,水桃当真仰慕。”

福禄脸一红,抬手挠了挠鬓角,腼腆说道:“你……你做的也?不错,把?娘娘照顾的这?么好……”

“多谢大监夸奖,身为奴婢,照顾主子是我们的职责。”

两人噤声,相视一笑,目光齐齐落向雍容的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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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遇刺,皇帝对外没有透露风声,而是暗中追查。

祁阳王的丧礼由礼部和元襄主持,因着龙体不适,皇帝并未亲自吊唁。

元襄为兄长的丧礼接连忙碌,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回到长安时容颜憔悴,身子消瘦了好几圈。

本以为那日是兄长的戏言,却没想到竟真成了诀别。

兄长身患重病还不告诉他,饶是他心生怨怼,想怪也找不到人了。

颓废月余,众人期待的千秋节终于到了。

这?天含元殿大礼,元襄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亲自替皇帝加冠,交上自己的权印。

在他带领百官叩首称臣时,曾经叱咤朝野的摄政王党羽就此落颓,落级成为宁王一党。

千秋宴上,元衡昭告天下,皇后有孕,赦天下苍生为之祈福。

众人恭贺圣恩隆重,一杯有一杯的酒端起,却都被元衡含笑推拒,而这?次无人再敢多劝。

元襄坐在首排,身边就是宋湛和唐达等人。他们喜笑颜开,看他时目光中多了几分?得意和藐视。

他视若无睹,只顾低头喝酒。

尽管他沉默寡言,可宋湛心怀送妾之仇,亦不想轻易放过他,“王爷如此平顺的卸了摄政王之职,委实让臣钦佩,日后有什么用的到臣的地方,尽管开口。”

听起来大方,实则奚落至极。

“不劳太尉费心。”元襄冷冷看他,“没了摄政王一职,本王依旧就是亲王,依然领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用的到你这?个外臣什么?”

宋湛一听,眉目立时不悦。

元襄刻意靠近他,小声说道:“陛下今日拔了本王的爪牙,下个就是你。五十步笑百步,别高兴太早。”

留下一句话,他嚯然起身,离开了乌烟瘴气的筵席。

后殿花园红枫似火,疏林翩然,漫步其中纷杂的思绪渐渐得到了安宁。他停在水榭旁,凝眸看向太和殿的方向。

自那日一别,他再未见过顾菁菁,只听宫人说她被抬回太和殿,与陛下同?居同?寝。

他询问过太医,太医告诉他皇后胎像渐稳,如此甚好。

他希望她怀的是个小皇子,毕竟男孩更像母亲。

“王爷。”

清清浅浅的声音唤醒了元襄的神志,他循声望去,就见水桃一袭宫装,站在他面前行礼。

“这?是娘娘托奴婢送给王爷的,答谢王爷的救命之恩。”水桃把?一个精致的香囊递进他手中,如实转告:“娘娘说王爷信守承诺,她亦应允当年乞巧节的承诺,亲手做了这?个香囊送给王爷。从此恩仇泯灭,还望王爷恪守君臣之礼,各自安好。”

元襄一怔,只觉手中的香囊如有千金重。

待水桃离开,他才徐徐垂下头,凝着手心里的香囊追溯往昔。

那年乞巧节,两人刚在一起不过两月有余,她对他尚还生涩抗拒,像只长满刺的小刺猬。

曲江的游船上,他压着她颠鸾倒凤,直到她乖乖求饶才肯了事。

餍足完的他撩开窗幔,望着岸边幽会的男女,突发奇想的问她一句:“今儿是乞巧节,你有没有给本王准备什么礼物?”

他记得清楚,当时顾菁菁只披着外衫跪在他面前,红着眼,小猫似的说了一句:“没有……”

她越委屈,当时的他火气越大。

长安上赶着让他睡的女人数都数不清,怎么到她这?里却成了逼良为娼?

他沉下脸,冷声吩咐:“回去给本王做个荷包,要?好看的。”

顾菁菁哪敢不从,乖巧应下了,然而往后就没了动静。

他只当要?荷包只是一句气话,亦不稀罕再要?,就没有追问。本以为顾菁菁也?是忘了,今日才知道并非如此——

她只是不想做罢了。

一阵风徐徐掠过,不停拂动衣角。

影影绰绰的树影中,元襄俊朗的面容愈发晦暗不明。

倘若当时的她放下抗拒,缠缠他,贴近他,那他是不是也能放下身段,提早认清自己的心意?

现在想想,当初的他对顾菁菁已与旁人不一样,他给她的,吃的,用的,穿的,皆是最好的。

如果占有她只是为了报复,那他为何要?做这?些?

他在乎她的眼神,在乎她的态度,心里怕是早已有了她。只可惜他当时没有意识到,只当她是自己圈养的掌心娇雀,而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迟来的深情,迟来的荷包。

错位萦绕,化为一柄无形的利剑,将?他伤的体无完肤。

自作孽不可活,当真如此。

元襄自嘲地笑笑,抬起荷包覆在唇畔,“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大结局,之后还会有一章番外。

看了一下评论,提前剧透一下。

男主没有死,也不是两厢安好,而是另外一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