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道仪门,钱岚和婢子来到桐华苑,停在小檐门处。
因着圣驾在此,周围守满了羽林军,甫一见到她?们,有人冷声?质问:“干什么的?”
“家父顺安伯,让小女来给陛下送解酒汤药。”
钱岚态度温和,先前在席上又露过面?,羽林军未在阻拦,直接放主仆二人进了院子。
小院幽静雅致,轩丽楼阁巍峨,隐与几?株硕大参天的梧桐树下,有曲径直通,泉池伴路,放眼?一望颇有修心禅意。
主楼檐头挂有铜铃,风一吹叮咚作响。钱岚踏着清脆的铃音来到门前,当即被内官们拦了路。
大监正在里?面?伺候,留在外面?的内官打量二人几?眼?,恭顺问道:“娘子是?来送药的?”
钱岚笑吟吟道了个是?,“小乃是?顺安伯二女,奉家父之命给陛下送药,伺候陛下服用。”
“这样啊。”
内官在宫里?行走多?年,破会察言观色,只听这话?便窥出其中用意,顺安伯这是?寻时机让女儿接近御前呢!
前些时日陛下刚否了纳妃决意,这种光景必当仔细避讳。
内官心中了然,对身边人使了一个眼?色,转而对钱岚说道:“按宫里?的规矩,御前用物皆要验查,还?请娘子稍作等待。”
未及钱岚反应,一名身着赭衣的内侍猫腰走到小婢子身边,手持银勺,舀出汤药送进自个儿口中,并未直接喝下,而是?放在含在嘴里?细品。
一下下,偶尔发出啧喳的不雅声?音。
钱岚本还?淡然,可随着时间瞬息流动,一颗心跳的愈发紊乱,呼吸也变的急急短短。她?小时曾随母亲到过后宫,见过内官验毒,并不是?这种验查方法,而是?直接喝了稍作等待便是?。
许是?做贼心虚,眼?下的光景委实让她?忐忑不已。
过了几?息,验查的内侍与内官贴耳回禀,随即退到了两步开外。
内官斜斜看向钱岚,一双眼?睛弯弯,好?像一只奸诈的猫儿在对她?笑,“娘子久等,奴们验查完了。”
钱岚忍不住捏紧裙角,勾起嘴角回以一笑,暗叹这模样应当是?没有察觉到异样。
然而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内官已经?变了脸色,端走那碗汤药,细嗓喊道:“来人!拿下钱家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驻守的羽林军愣了少顷,随后蜂拥而入,乌泱泱将主仆二人围起来,密不透风,插翅难飞。
小婢子哪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吓得小脸煞白,两股战战,腿一软倒在地?上。
钱岚面?上还?算冷静,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蹙眉诘问:“内官大人,为何要拿我??”
“为何要拿,娘子心里?应当知晓。”
内官抛下一句话?,宽袖一拂进屋回禀,许久未出。
等待的时间格外难捱,钱岚的一颗心逐渐提到了嗓子眼?,愈发没有底气。
难道御前的人都生得一张狗鼻子狗嘴吗?
直到内官将她?单独带进屋时,她?望着坐在圆桌前的雍容郎君,眉眼?微醺,文文弱弱,恰是?这种气韵让他神态中平添了几?分阴戾,慑的她?脊背登时溢出冷汗。
在她?怔然时,只听他清冷问道:“这药,是?你下的?”
钱岚立时回神,惶然跪在地?上,“臣女不敢!臣女不知这汤药中有什么,还?请陛下明察!”
按道理,陛下肯定要彻查府邸,可药仅此一包,早就销毁了。陛下找不到指正她?的证据,疑罪难确,到时候她?一口咬定是?府医所为,念在她?爹份上,陛下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默默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不曾想元衡心里?早有主意,压根不在意这欢情药究竟是?谁下的。
他徐徐起身,走到钱岚面?前,“抬起头来。”
钱岚盯住那双华贵的六合靴,踟蹰少顷,含忧带怯地?抬起头。
两人视线交融,只一瞬,她?的心竟然跟着颤动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天颜,离近了看眉清目秀,哪哪儿都长?在让她?欢喜的地?方。
人道是?陛下孱弱,但早知他如此风采,先前她?就该让爹爹送她?入宫了!
“陛下明察,还?臣女一个公道……”
她?微咬唇心,凝着他的双眸浸满委屈,宛若一朵被风雨摧残的娇花。
而这娇嗔模样当真元衡倍感厌恶,只不过,她?来的真是?时候。
“无需明察。”他沉下眼?眸,手一扬示意福禄端来汤药,“解酒汤是?你送的,那这里?面?的欢情药,就是?你下的。”
钱岚一怔,眼?睁睁看着他端起那碗解酒汤,仰头一引而尽。
辛甜入腹,携着微不可查的异香,元衡取来帕子拭嘴,复又漱了口,这才在钱岚惊诧的目光中坐回原位,淡声?吩咐:“去叫皇叔过来。”
“是?。”
福禄担忧地?望他一眼?,交待几?名内侍好?生照看,适才出门。
屋里?头钱岚震惊不已,明明发现这药有问题,为何陛下还?要服用?
思绪混乱如麻,她?哑口无声?的跪在地?上,手心触及的裙襕渐渐变的湿濡一片。
服下掺杂欢情药的解酒汤,起先元衡感觉还?好?,可不过半盏茶的时辰,他已经?呼吸急促,面?色潮红,头脑亦开始晕晕乎乎,全身的血液都朝着脐下三寸的地?方留去,愈发让他难受。
内官忙不迭问:“陛下,您没事吧?”
“没事。”他极力让声?线稳住,咬紧嘴唇,直到摄政王和顺安伯二人赶到时,嘴里?已经?撕破几?个口子,满是?腥气。
福禄方才将后院的时告知元襄,复又引了顺安伯离席,并未惊动旁人。
得知女儿竟敢给圣上下春-药,顺安伯只觉一阵急火攻心,脚底生出的凉气瞬时蔓延到天灵盖,跟着摄政王急促往桐华苑走,一路上战栗不已。
甫一看见面?色异常的圣上,顺安伯差点灰飞魄散,二话?不说踢向女儿,“逆子!你做了什么!”
钱岚自小锦衣玉食,哪挨过毒打,这时肩膀挨了爹爹一脚,疼的登时落泪,又羞又委屈,“爹,女儿没有做什么……陛下明知药有异样,还?非要饮下,这怪不得女儿……”
福禄回到屋内,迅疾扶住昏昏沉沉的元衡,叱道:“一派胡言!你下的药无色无味,内侍都未曾查验出来,陛下又怎知里?面?有媚药?”
钱岚听后愣住,脑海登时清醒起来。
这怕是?要在自己?的事情上大做文章!
可现在明白已经?晚了,一时的冲动成了别人的书写布,还?不知要落得什么下场。
她?总算惧怕起来,跪着来到顺安伯脚下,拉住他的衣袍,惶然求道:“爹,不是?这样的,救救女儿……”
顺安伯素来思绪活络,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瓜果更是?清楚的很。他今日并未下令让女儿送药,如此一举必是?她?兀自所为,这里?面?的道道,用脚趾头他也能猜到。
这异心,定是?有的。
然而这可是?罪责滔天的事,他定不能认了这门醉。
他眼?珠一转,撩袍跪在地?上,“陛下,小女年幼无知,懵懂单纯,一定受到府医的陷害!还?请陛下明察,王爷明察!”
钱岚倏尔接受到顺安伯的眼?神,愣了须臾,哭哭啼啼说道:“爹爹说的没错……臣女疲累,准备回去休息,结果府医拦住臣女,非要让臣女送过来……”
元衡睁着一双混沌的眸子盯着他们,父女俩一唱一和,用的说辞是?他早就考虑到的,所有的罪责定会推给一个无权无势的大夫。
而他之所以叫来皇叔,全然是?因为皇叔霸道,定不会放过这个整治顺安伯的好?机会。
果不其然,只听元襄沉声?说道:“好?,既然顺安伯要求彻查,那本王就应了你。来人,封禁伯爷府,将府邸上下好?生查一查。”
话?到末尾,他眸光锐利,如同一头盯住猎物的豹子。
顺安伯听此一言,方才极力狡辩的气势登时萎顿下来。
他在朝为官多?年,手下怎能没几?件龌龊事,家里?头还?藏着越矩的器物,若是?落到摄政王手里?,岂不要翻他个底朝天?
那他的伯爷府还?能留吗?
顺安伯仿佛看到了自己?戴上重枷流放的那天,额前汗珠滴答落地?,恨不得立时掐死二女儿。然而他不能这样,虎再毒,也不能噬了亲子。
好?好?的寿辰就快成断头宴了,他长?叹一声?,不敢去央求元襄,而是?跪着来到元衡面?前,“陛下!老臣在朝多?年,忠心可鉴,还?请陛下看在老臣的面?子上饶了伯府这次吧!伯府妇孺众多?,经?不住官家验查呀!老臣治家不严,日后一定加倍整顿,还?请陛下宽宥!”
方才红光满面?的寿星如今变的老泪纵横,叩首哀求,磕出咚咚的闷响,额前很快红肿起来,好?一个让人唏嘘。
先前顺安伯经?常跟元襄打太极,惹的元襄心生怨怼,今日好?不容易抓到治他的机会,肯定不能让他逃脱,正欲叫人压下顺安伯,中药的元衡却忽而干呕起来。
福禄按照先前的计划,一边替他顺背,一边慌慌张张说道:“王爷,陛下还?重着药呢,赶紧回宫再议吧。”
元衡捂着胸口,难受的喘不上气来。
“皇叔,朕不行了……”他颤巍巍看向顺安伯,极尽痛苦的表情携出几?分怜悯之意,“传朕旨意,先封锁此事,等朕清醒了再行决断……”
一句“传朕旨意”将摄政王的发落悉数作废。
元襄眉心一锁,知他这是?要息事宁人。
但眼?下龙体欠安,再耽搁下去他也难辞其咎,只得咬牙叱退顺安伯父女,随御驾一同离开了顺安伯府。
护送元衡登上銮舆,元襄正欲赶回自己?的车辇,福禄倏尔开口道:“王爷,陛下一人在内不□□稳,您还?是?上去照应着点吧。奴身份卑微,登不上这銮舆。”
元襄看他一眼?,斟酌少顷,不耐烦的登上銮舆。
銮舆内的布置雍容奢贵,脚下踏的尽是?外邦进贡的毡毯,元衡斜靠在妆蟒叠绣的软垫上,大口大口呼吸着,脸到脖颈都泛起了潮红。
元襄撩袍坐在他对面?,只字未说。
待御仗前行后,銮舆内四角的坠珠流苏随之摇曳起来。元衡徐徐睁开眼?,扶着篷壁坐起来,朝对面?的方向挪动。
元襄眼?睁睁看他挪到自己?跟前,拿迷离的眼?眸凝着他。许是?药力作用,那双瞳眸格外水盈,暗暗含情似的。
那目光幽幽,惹得元襄的汗毛都跟着立起来。
直到元衡抬起手想触碰他,他一咬牙,打落那只想要作祟的腕子,气急败坏道:“我?是?你叔叔!”
“朕知道……”
元衡不依不闹的抬起手,抓住了他肩膀上的衣袍,颤声?求道:“烦请皇叔打昏朕,朕怕回去药力难耐,弄伤了皇后……”
元襄闻言一怔,脑子里?充盈的都是?顾菁菁在侄儿身下承欢的场景。
心口宛若被剪子戳着,泛起支离破碎的痛楚,他忿忿看向侄儿腰下,恨的是?咬牙切齿,从头到尾弥漫的酸气就快要将他的一身傲骨腐化成渣。
元衡此时已经?神志迷蒙,看东西朦朦胧胧,只觉呼吸发滞,那处就快要胀破了。他难受的攥紧皇叔的衣缕,身子一晃,难以自持的倒在对方肩上。
炽热的呼气萦绕在耳畔颈间,这一下子彻底惹毛了元襄。
元襄打了个激灵,一掌劈在他的后颈上,他闷哼一声?,阖眼?昏了过去。
“小兔崽子。”元襄冷冷叱他一句,伸手推开他,颇为嫌弃的掸了掸自己?肩上的衣缕。
没多?久,御驾自丹凤门进入大明宫。
来到太和殿时,顾菁菁正捧着绣棚绣荷包,水桃在一旁看的饶有兴致,时不时赞叹一番丝线的斑斓色彩。
忽听众人急促的脚步声?,二人抬眼?就见元襄背着昏厥的元衡进来,身边簇拥着一大堆内侍。
“这……这是?怎么了?”顾菁菁慌忙扔掉绣蓬,翘头履都没穿,急匆匆跟过去。
待元襄停在龙榻前,她?迅疾扶住昏迷的元衡躺在其上,复又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见她?面?含忧悒,元襄如实将事情告知她?,继而传来太医为陛下开出解药。
太医不敢怠慢,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药就送到了太和殿。
顾菁菁亲自侍奉元衡饮下,观察一会儿,见他身上的潮红渐渐褪去,这才稍稍安心。
元衡一时半会醒不了,元襄在此不便久留,想与顾菁菁说几?句私话?,但见她?一心只顾照看侄儿,只能深深看她?一眼?,与几?位太医退到外殿静候。
一个时辰后,元衡才慢慢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喜忧参半的精致容颜。
“陛下醒了?还?难受吗?”
顾菁菁眼?珠红红的,话?到末尾委屈的瘪起嘴。
服了调至的解药,元衡的身子舒坦很多?,唯独头有些昏昏沉沉,不过并无大碍。
“娇娇儿别哭,让你担心了。”他自被衾里?伸出手,拭去顾菁菁眼?睫上细小的残泪,有气无力的说道:“药劲是?下去了,只不过,皇叔方才打的朕身上好?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元衡:菁菁,皇叔打我。
元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