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衡本将午后的光景看得一清二楚,可话从顾菁菁嘴里说出来,心里不免生出一阵怨怼。
皇叔真是不见?外?,真当大明宫是他的了?
他耐住性子,轻抚顾菁菁的后背,“那你?想走吗?”
顾菁菁摇头道?:“不想,我只想待在衡郎身边,我好害怕,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我随口说让他跪着,没想到他真的照做了,兴许以后会?变本加厉的还给我……”
言辞间她屡次哽咽,就像一头受过刺激的困兽,不管前路如何,留给她的只有恐惧和无尽的黑暗深渊。
元衡跟着她心疼,薄唇吻她额头,安抚她不要怕。
“朕在这呢。”他微抬得眼眸直盯着不远处的白鹤宫灯,一双瞳子被火烛映的明湛阴戾,字斟句酌道?:“不管皇叔做什么,只要你?愿意待在朕身边,朕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一晚顾菁菁睡的不甚安稳,饶是呼吸渐沉,但身子还是止不住惊颤。元衡抱她一夜,翌日起身时胳膊麻痛难忍,待福禄替他按揉好一会?子才堪堪恢复过来。
临走时顾菁菁还未醒,元衡交待水桃:“等皇后醒来让她好生用膳,前朝那边的事?不必挂心,一切自?有朕去处理,莫要让他多思多虑。”
水桃昨日已得知原委,听罢感激涕零,“是,奴婢一定照顾好娘娘。”
甫一跨过朱门,元衡似又想起什么,回身嘱咐:“今日若无旁事?,就让皇后待在宫中玩乐,不要到其?它地方去了。”
“是。”
水桃忠勇,翠儿机灵,有这两人近身伺候元衡还算放心,命羽林军严格看守,这才坐上銮舆来到紫宸殿。
按照常规听朝后,神思疲惫的元襄没有着急赶回延英殿处理政事?,而是在外?请命觐见?,等待时胸闷气滞,忍不住捂着嘴咳嗽几声。
长安春日多变,昨天下半夜北风呼号,堪可谓是飞沙走石,而他跪的地方恰好是个风口,料峭的夜风呼呼往他身边灌,带走了他的温度,亦让他疯狂失控的神志冷静下来。
顾菁菁说的没错,他大抵是得了疯症,竟做出这样荒唐的举动。许是他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在夜夜迷蒙中丧失了自?控,一见?到顾菁菁,那股血气方刚的犟劲儿就上来了,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无知的时候,只会?意气用事?。
她的拒绝,她的厌恶,无一不在撕扯着他的理智,摧毁着他固若金汤的占有欲。
他一手?驯养出来的女人没有给他带来半分好处,还要留在别的男人身边承欢,他怎能?忍下这种耻辱?
思及此,元襄宽袖遮掩下的双手?徐徐攥紧,今日阳光甚好,明湛的光束投照而下,将他的身影在石阶上拉得欣长。
不出所料的话,他唐突下跪之事?没多久就会?传遍了大明宫,冲动过后只觉颜面扫地,可事?已至此,他只能?破釜沉舟,名?正言顺的试上一试,顺便探探元衡的底线。
顾菁菁说的要求他已经做了,这次,总不能?说他刚愎自?用了吧?
等了没一会?儿,福禄猫腰出来引人,“王爷,陛下有请。”
元襄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随其?一道?进入紫宸殿。
元衡正坐在案前批注官员呈上的奏章,一袭朱红,没有半分杂色,宽袖圆领,衬得肤白如玉,窗棂射入的几束光线落在他身上,温隽柔和,文弱清致,当真好一个秀丽人物。
“皇叔来了。”
听到脚步声,元衡抬眸一望,叔侄二人的眼神在空中纠缠起来,倏然透出难以言说的压抑之气。
他轻挑眉梢,开门见?山的问?道?:“听闻皇叔在含元殿跪了一夜,究竟出了何事??”
昨日含元殿内外?是羽林军驻守,如有异动,皇帝必然知晓,元襄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淡然扫他一眼,笑道?:“陛下的批注奏章愈发纯熟,倒是堪堪能?上手?了,不如提前亲政可好?”
“亲政?”元衡一怔,万万没想到他会?提及此事?,“皇叔是何意思?”
元襄阔步走到桌案前,自?袖襕掏出一枚白玉雕缡的印章,轻轻放在砚台边上,食指轻轻点弄,“有了它,你?就能?亲政了。”
元衡紧盯着那枚拇指高矮的印章,眸中神采掩在长睫之下,一时让人难辨情绪。
这枚印章乃是摄政权印,饶是奏章得到了皇帝的批注,没有摄政权印在,亦做不得数。如今皇叔将这印章交出来,就是放弃了摄政的权力,之后国家大事?悉数由?他做主了……
他掀眸问?道?:“皇叔有什么条件?”
“你?倒是不傻。”元襄正正对上他的目光,“我要一个人。”
“谁?”
“你?知晓一切,不必再装糊涂了。”元襄双手?撑住桌案,俯身盯住元衡,“好侄儿,你?与太尉筹谋这么久,不就是想顺利亲政吗?现在摄政权印就在你?面前,你?要,还是不要?”
他的嗓音沉澈,如同降下魔咒,一字一句地勾出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他原先?以为?自?己的侄儿不过是个无欲无求的病秧子,如今倒是让他改观了,生在皇家哪有一个单纯之人,权势和江山才是他们追逐的根本。
宋湛怂恿也好,侄儿后知后觉也罢,他只想先?解决燃眉之急。
紫宸殿内寂静无声,唯有香雾袅袅,盘旋至琼华宝顶。
元衡与他对视许久,无甚血色的唇微微勾起,淡声道?:“皇叔想来讨要朕的皇后,如此明目张胆,是赌准了朕没法治你?罪吗?”
元襄半分畏惧都没有,胸有成竹的诘问?:“若你?能?,还会?留我到今日吗?”
眼前之人神色淡然,但眼角眉梢尽是跋扈之意,元衡看着他噤口不言,心底极具厌烦。
摄政王的党羽在朝野盘踞已久,饶是他和三公努力分割权势,现在的确无法撼动皇叔的地位。但三年不成,五载总可,即便他现在拿权印,皇叔一日不除,党派之争就一日不息,他的朝野依旧稳定不了。
何况,世间没有他物可以换走顾菁菁……
见?他一直若有所思,元襄不禁再加一把火,沉声道?:“元衡,拿走它,把菁菁还给我。”
不料这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进元衡心里。
“皇叔可是糊涂了,什么叫还给你??”他微蹙眉头,眸色渐冷,“最先?爱她的人是朕,她的夫君是朕,与她两情相悦亦是朕,何有把她还你?之说?只因?你?当初强占了她,逼她入宫做棋子吗?”
不过区区几句话,堵的元襄哑口无言,怔然望着元衡起身。
“皇叔应该知晓,一旦落子,无悔棋之说。之前的事?,菁菁不在意,朕更不在意,还请皇叔不要再介怀。”元衡绕过桌案走到他身边,拿起权印塞进他的玉带,“皇叔的好意朕心领了,但朕资历尚浅,朝中诸事?还要多多劳烦皇叔代理,待朕及冠再亲政也不迟。”
叔侄二人凝眸对视,徒留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末了元襄笑笑,深邃的瞳眸如若三九寒潭,冷意沁人骨髓,“好,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留下一句话,他阔步离开了紫宸殿,一如往常那般恣肆。
元衡在原地站了许久,遽然拿起砚台,咚一声砸在地上。
恨意弥散在心间,让他初次动了杀机,然而思前想后,他还是暂且按捺住躁郁。小不忍则乱大谋,若他冲动之下斩了皇叔,那些重臣党羽缺少压制,朝廷怕是会?乱成一锅粥……
可心爱之人被皇叔利用,还被皇叔觊觎,这种羞恼岂是一般人能?忍耐的?
好在多年的磨砺让他能?忍旁人不能?忍之事?,废了些功夫压制住翻涌的情绪,扬声对殿外?吩咐道?:“福禄,派人把皇后接来,就说皇叔刚刚来过,惹得朕龙体?不适。”
那厢元襄回到延英殿,亦是羞恼不已。他放下颜面好言好语,不曾想这两个小兔崽子不知好歹,俱是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顾菁菁的脾性他知晓,但侄儿的选择倒是让他意外?,明明和太尉不停的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却还要故作深情……
“上赶着给权都不要,蠢货!”
元襄不禁冷哼,无心处理政事?,索性阖衣躺在小榻上休息,膝盖还在隐隐作痛,若非他骨子强健,今日怕是走路都得瘸。
晚上回到府中,他越想越气,恨不得再次冲进宫里,直截了当的抢出顾菁菁。先?前他反复思忖,觉得以前对她的态度太生硬,又意外?害的她差点丢掉性命,斟酌万千便想改改性子,先?把她哄出宫,好好疼她,却没想到这丫头竟是个软硬不吃的人!
可恶,委实可恶……
难怪唯小人和女子难养,元襄气的咬牙,心道?当真以为?非她不可了?
他不信这个邪,推开寝房的门,对外?面守着的宁斌说道?:“去找几个女人来!”
宁斌看了一眼天上明月,“现在?”
“对,就现在。”
眼见?主子一脸肃正,不知又在发什么疯,宁斌无奈之下去庑房随便点了几个姿色好点的婢子,悉数送到了主子寝房里。
门一关,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辰,几个婢子全被撵了出来。
宁斌早已知晓结局,立马将人送回去,回来时月上中天,房内灯火早已熄灭,而他知道?主子其?实睡不着。
他抱着双臂依靠在廊柱上,扬眸看向明月,连连叹气。
当初主子不听他的,执意要将顾娘子送到陛下身边,如今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权势固然好,可这人没了就是没了,只可惜,总是当局者迷。
没多久,宁斌坐在连廊凳子上闭眼小睡,隐约听到有开门声,睁开眼天还没亮。
元襄踱步走到他面前,昨日的外?袍还没脱,没了玉带禁锢,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露出里面的雪色中衣。
宁斌站起来,睡眼惺忪地凝着他,“爷,有何吩咐?”
元襄沉默少顷,一夜未饮水的嗓子有些沙哑,“今日告病,你?去普安寺请法师过来,给本王驱驱邪。”
就这样,摄政王府的法事?偷偷做了七天七夜,然而却是无功而返。
临走时元襄怒不可遏,要不是捱着皇家的颜面,非得骂他们一顿不可。
他就知道?神佛压根儿靠不住,这么多场法事?过去,他还是一边排斥着心底的想法,一边疯狂的思念着顾菁菁。
魔已入心,业障难清。
他不敢再去招惹顾菁菁,生怕做出难以自?持的荒唐事?,但想到她夜夜与元衡同枕共眠,心里就会?愈发焦躁,携着求而不得的酸胀,让他只能?借酒浇愁。
待熬到六月,元襄的身子已经清减不少,衣带渐宽,不复往日的神采。
眼见?帝后琴瑟和鸣,他思来想去,决定换个法子,先?让顾菁菁看清现实。帝后已成婚一载,他要找个理由?唆使朝臣进谏,让陛下广开后宫,绵延子嗣。
届时后宫的女人多起来,元衡还能?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呢?
正当元襄考虑该让谁替他开口时,朝中竟有同僚抢了先?,公开劝谏陛下纳妃。
这人,竟是太尉宋湛。
作者有话要说:元襄:队友?
元衡: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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