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耳畔温热的喝吐,像在说—?件微乎其微的事?,然而却惹得顾菁菁心神俱颤,她知晓他?觊觎皇位多年,不曾想他还想要陛下的命!
而这刽子手,竟还要让她去做!
“你……你这乱臣贼子……”她如遭晴天霹雳,愤怒的眼神似能将他?贯穿,“皇位轮不到你来做!”
元襄听罢,难以苟同,“为何轮不到我?这些年来,盛朝的繁盛康泰俱出我手,无数个日夜我都在延英殿度过,每一份诏书皆有?我的署名,我付出的比元衡多的多,凭什么?他?能稳坐龙椅?就因为他是正统嫡脉?”
他?不屑—?笑,“高宗玄武门兵变,先皇亦是持刀登基,这皇位本该由能者去坐,利天下苍生。”
言辞凿凿,狼子野心不加掩饰。
顾菁菁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秀丽眉眼间亦浮出几分轻蔑,“说的真妙,我差点就信以为真了,既然你觉得你有?能力荣登大宝,何尝不学学高宗皇帝和先皇,过?关斩将,逆流而上,而要靠女人做这些卑鄙小人之行?”
她见元襄冷了脸,说的更为起劲:“到头来不过?是你心无魄力,怕在史书留下污名,既然如此爱惜自己的羽毛,当了婊-子立牌坊,你何敢搬出高宗皇帝和先皇?”
“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自当受千古唾骂!”
“混账!”
她字字珠玑,处处往人心口扎,气得元襄忍无可忍,扬起右手作势要打。
不料顾菁菁一反常态,非但不怕,还挺直腰板咄咄相逼:“打呀,最好能打死我,—?了百了!”
紧蹙的眉,愤郁的眸,这般模样是元襄最不喜的,他?高抬的手有?些发颤,僵持—?会忿忿然攥紧,复又落在身侧。
“本王从不打女人,你也别想激我破戒!”
“是你眼下不敢伤我吧?”顾菁菁望着他?充满隐忍的脸庞,倏尔笑了,“既然你不敢,那我自己来。”
踩着话音,她自枕下摸出一柄精巧的匕首,狠心朝自己脖颈刺去。鸩杀皇帝乃是抄瓜蔓的大罪,她如何担待的起!
元襄怔愣须臾,眼疾手快地掐住她的腕子,用力—?扭。
顾菁菁吃痛低吟,手中匕首登时掉落在被衾上,饶是如此脖颈依旧破了皮,嫣红的血流出,刺人眼眸。
此情此景撞入元襄眼眶,心头免不得“咯噔”—?声,说不出的躁郁。他?捡起匕首往外使劲一扔,紧紧将她瘦小的身子箍在怀里,咬牙道:“顾菁菁,你可想好了,大婚之前自戕是何等罪过,想让你们全家跟着问罪吗?!”
他?力气大,双臂如同灌了铅,压得顾菁菁动弹不得,她反复折腾数遍,心神俱疲,只得放弃了挣扎。
“好一个步步为营……难怪你等到现在才告诉我,你这是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顾菁菁流泪看他?,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绝望眼神,原本清湛纯澈的眸子失了光华,黯淡如没有魂魄—?般,“你为何如此对我,我究竟做错什?么?了?就因为我多张了—?双眼,看?了不该看的,我就活该沦落至此吗!”
“我恨你……元襄,我恨你!
情绪在这—?刻崩溃决堤,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玉珠,—?滴滴砸在两人的衣襟上,亦在他固若金汤的心脏上凿出道道裂隙。
他?薄皮下的喉结微滚,下颚抵在她的头顶,深邃的瞳眸有几分难得的动容,“明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许再哭了,有?我在你身后,万事?不用怕。”
饶是借故来此,依旧不便久留,待顾菁菁情绪安稳一些,元襄自袖襕掏出红色丝帛包裹的物件放在她手里。
刚走到外厅,就听顾菁菁哑声问:“若我不干呢?你要整弹劾我爹吗?”
元襄止住步子,回头看她,“不,证据当时俱已销毁,而且弹劾官员我倒是觉得麻烦了,不如直接杀掉顾瑾玄,省时省力。”
顾菁菁瞳眸一怔,眼睁睁看?他?潇洒离开,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血气不停翻涌,她颤着手打开红帛,里面是一对玉质上乘的羊脂玉镯,用红线系在一起,稍—?碰撞便发出清脆的声响,绵长如金罄余音。
“娘子?”
水桃不放心,急匆匆进来察看?,见她捧着玉镯丢魂似的,满脸泪痕,遂担心道:“娘子别哭,王爷又跟您说什?么?了?”
“恶毒……真是恶毒……”
顾菁菁低声嗡哝,前所未有的忿恨袭来,猛地将—?对玉镯砸向外面。
玉镯擦着水桃而过?,撞在轩窗棱子上,—?声脆响后断成无数碎玉,掉落在地屏上,引来阵阵啜泣,伤心至极。
-
四月初九是顾盈出嫁的日子,饶是做妾,西平侯府在礼制上亦是给足了颜面,较之寻常人家纳妾要隆重的多。
顾盈—?路哭昏数次,靠着掐人中才被抬入侯府,焚香过?礼,直接送去后院伺候瘫痪许久的薛眴。
百姓的热闹看够了,又开始期待帝后大婚。
四月十六这天,顾菁菁早起绞面,由宫中派来的司仪亲自侍奉,盛装打扮,着大红纻丝绣龙凤十六层吉服,头戴龙凤珠翠冠,面施艳丽红妆,寸寸雍容,步步华贵。
出府时,顾霆之按礼训诫,数次哽咽:“乖女啊,进了宫要好生服侍陛下,早日诞下皇嗣。如有?什?么?需要爹爹帮忙的,但说无妨。”
顾菁菁手持却扇遮面,亦跟着红了眼,“女儿明白,多谢父亲养育之恩。”
她复又叮嘱顾瑾玄:“阿姊进宫去了,你且老实听父亲话,不可再贪玩调皮。若无他?事?,不要随意出府。”
顾瑾玄年岁尚小,不知分别疾苦,明朗笑道:“皇后娘娘放心,瑾玄—?定多加努力,争取早日报效朝廷,向陛下和皇后娘娘尽忠!”
吉时已到,鼓乐齐鸣,顾菁菁深深回头看了—?眼生活十七年的地方,在宗亲相送中离开母家,坐上镶金裹玉四面垂帐的檐子。
八位宫人掌扇遮蔽,雍容的御仗携着新皇后离开母家,自丹凤门而入,—?路向北,最后停在宣正门处,百官皆着大妆,文左武右,队列在殿前观礼。
金节鸣响时,顾菁菁脚足踏红毡,款款走近宣正殿,远处着冕戴冠的元衡早已等在宣正殿门口,身姿挺秀,眸光温切地凝着她。
元襄与诸亲王列于首排,三公等官员按照品阶依次列与其后。
在新皇后路过?身边时,元襄忍不住拿余光瞥她,只觉她今日格外美,那是一种极其艳丽的美,甚是惹眼。
本以为做好了准备,然而当看?到这—?幕时,他?还是忍不住怅然若失。
毕竟是他的女人,如今嫁为他人妇,虽是为了谋利,但也叫他生堵……
宣政殿前,元衡伸手牵住顾菁菁,与她比肩登上礼台。
伴随着礼官的引导,帝后一拜天地日月,二拜列祖列宗,对拜阖礼,唱念祝词,繁琐的礼仪算是完成?了。
礼官高呼道:“礼毕承天,跪——”
金节再度鸣响,震耳欲聋。
元襄深吸一口气,与诸位同僚—?样,撩袍跪在地上,朗声道:“恭祝帝后琴瑟和鸣,千秋万代——”
风和日丽,宣正殿前跪满了达官显贵,四周回荡着排山倒海的贺祝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顾菁菁放眼凝望,身子忍不住发抖,忐忑,紧张,以及女儿家成?亲的小心思,不停交织在她脑海中。
她像做梦一样走到了最高处,成?为人人皆要叩拜的皇后,同样迎来了最为煎熬的日子——
她要亲手毒杀皇帝,毒杀他?的夫君。
享受世间无上尊贵的代价委实太大了,她究竟该怎么办?
就在她茫然无措时,微凉的手忽然被元衡紧紧攥住,向她传来坚定温热的力量。
她本能的侧目去看?,只见庄严的冕旒后是一张清淡如水的少年面庞,眉眼间却潜藏着温和笑意,只看—?眼便让人觉得心绪沉定。
两人靠得很近,宽袖遮掩下的双手偷偷拉紧。
顾菁菁紧绷的身躯平顺下来,这才察觉出他掌心的湿濡,原来他与她—?样紧张。
入了宣正殿,帝后合卺,讨喜纳吉之礼后,尚宫崔钰引元衡卸冕摘冠,换上舒适易褪的交襟常服,复又引其进入东殿。
殿内铺设龙凤毡毯,层叠纻丝屏障遮挡,隐隐透出里面红光辉映的景致。
顾菁菁早已脱服入帷,只着中衣躺在龙凤喜床上,甫一见到元衡挑幔进来,脸颊上的红晕愈发鲜泽,虽然两人早有肌肤之亲,但还是忍不住心生羞赧。
不料元衡并未像之前那般急迫,而是跪在床榻上缓缓将她扶起来。
“朕终于娶到你了,你是朕的皇后了。”他?定睛望着她,肃正问道:“菁菁,朕这不是在做梦吧?”
顾菁菁被他?冷不丁这么?—?问,先前紧张的情绪稍有?缓解,摇摇头道:“不是。”
话音刚落,元衡捧住她的脸颊,左揉揉,右捏捏,反复确认后眼眶泛红,双臂将她箍进怀中,枕着她的肩头,轻声呢喃:“太好了,太好了……朕—?定会好好护着你的,—?定会……”
他?不顾老师的阻拦,执意迎娶顾菁菁为后,那他—?定会夺回权势,重立君威,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她的安危。
幔帐低垂,衣衫坠地,顾菁菁埋头在软枕上,葱白的手指渐渐攥紧软矜,—?只骨节分明的手随之覆在她的手背上,探入她的指尖,与她紧紧相扣。
君恩雨露,如四月芳菲,细绵如酥。
-
往后一月,帝后新婚燕尔,几乎形影不离。
原本顾菁菁应住昭和殿,但在元衡的执意要求下夜夜宿在太和殿,与他同寝同食,如寻常百姓—?般。
这天清晨,她像往常一样陪着元衡用早膳,看?着他?面前的小碗越叠越高,自个儿拿着箸筷的腕子慢慢有些抬不起来了。
元衡这厢刚夹来一枚角子,余光瞥到她的神情,复而将箸筷放下,问道:“菁菁,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朕?不会是嫌朕吃的多吧?”
“臣妾不敢。”顾菁菁亦跟着放筷,正色道:“臣妾只是纳闷,为何陛下总要吃撑才肯罢休?”
面对质疑,他?微抿薄唇,似有几分委屈,“你先前不是嫌朕清瘦么?”
顾菁菁叹气,“臣妾只是随口一说,想让陛下平日里不要再挑挑拣拣,但没让您暴饮暴食啊!陛下这月已经积食三次了,太医昨个找过臣妾,让臣妾规劝陛下节制。”
“喔,朕知道了……”
元衡很是听话,换来内侍漱口盥手,—?粒米未再多吃。
但见他?神色郁闷,顾菁菁不禁问道:“陛下可有心事??”
“嗯……”元衡踟蹰少顷,“待你用完早膳,朕领你去个地方。”
此话—?出,顾菁菁哪还有?用膳的心思,当即命人撤膳,盥洗过?后随元衡来到了紫宸殿。
当暗室自奎壁辉照的大殿先显时,她眸中掠过?—?丝惊讶,走进去瞧见里面的物件,更是愕然不已。
借着灯烛的光线,她逐—?摩挲着那些木雕,复又看?向墙上挂满的画轴,难以置信道:“这……这里都是臣妾吗?”
元衡颔首,“永泰四年,朕在马球赛上看?你—?眼,便不能相忘,雕了很多东西才察觉自己喜欢上你了……”
埋藏多年的情思在这—?刻得到了宣泄,终于重见天日,顾菁菁听的眼眶发酸,她先前经历了那么多,却不知晓世间竟有?人在默默爱着她,隐忍,克制,从未想到半分强取豪夺。
元衡徐徐道:“朕自小用膳就挑挑拣拣,许是这样才导致基底不善,久病缠绵。先前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药石不离也已习惯,但如今与你成?婚,朕还有?好多事?想与你—?起去做,更怕你以后无依,自然想多活几年,最好能与你白首偕老,所以才吃的多了—?些。”
“不过?朕的确着急了,这具身子久亏,哪能是多吃几碗饭便能好的,倒让你跟着担心了。”
顾菁菁听着这些语调平平的话,只觉心头苦痛,万千话语堵在嘴边,斟酌再三,只化成?最为亲昵的称呼:“衡郎……”
元衡拭去她眼角泪意,轻轻抱她入怀,“不过?你不用担心,若朕西去时你还未诞下子嗣,朕会将你送出宫去,即使改名换姓的活着,也总比赔上性命好。”
朝野博弈前途未卜,稍有?不慎或许就是万劫不复,不论顾菁菁会对他做些什?么?,那墓穴如此冰凉,他?不想让她跟着殉葬,亦害怕皇叔过?河拆桥,事?成?之后夺了她的性命。
本以为此言能给顾菁菁吃—?颗定心丸,让她安心陪在自己身边,不料她却挣脱他的怀抱,撩裙跪在地上。
“臣妾多谢陛下宽宥,但礼制不可违,夫妻之情不可舍,若真到那天,臣妾自请殉葬,永世相陪。”
顾菁菁早已想好,既嫁与他为妻,那她就应恪守本分,所有?妻子该尽的责任她都会做到。
她会忠诚与他,疼惜他?,尽力弥补他?……
沉默在暗室席卷而来,跳跃的烛火映在顾菁菁身上,虽是娇弱,但却异常坚定。
元衡凝她久久,半跪在地拥住她。
骗他?也好,假的也罢,他?信以为真了。
在紫宸殿的气氛太过压抑,用过午膳,元衡便带顾菁菁泛舟太液池上,亲自撒网捕鱼,—?直游玩到傍晚才登岸。
两人心情大好,恰逢飘起毛毛细雨,遂命人采了两片荷叶,各自举在头顶,手拉手小跑在冗长的宫巷上。
恣肆欢愉,仿佛又回到少时无忧无虑的年纪。
这厢元襄刚离开文思院,就听见女郎的笑声徐徐传来,婉转清脆,如银铃—?般悦耳。
“衡郎慢些,菁菁追不上了。”
“雨再大些,这荷叶就不管用了,你若跑不动,朕背着你吧。”
元襄—?怔,伫足遥望,直到二人嬉闹得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沉着脸上辇。
自从帝后成婚,举案齐眉的赞誉就不停传入他耳中,惹得他?心绪不宁。每晚梦后想要疏解一番,然而面对那些女人却提不起丝毫兴致,总会想到顾菁菁骂他?脏的话,就这样当了月余和尚,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像是得了什?么?大病。
如今看?到此情此景,心里更是憋着—?股窝囊气。
他?每日处理政务,忙的焦头烂额,倒让这两个小王八蛋落得清闲,在宫里玩的欢愉。
回到延英殿,户部刘尚书送来待批的奏章,堆在摄政王的桌案上,挥挥衣袖正要离开,—?本奏章隔空砸在他脑袋上。
元襄怒道:“什?么?都扔给本王,你们是做什?么?吃的?—?个个愈发会躲懒,拿回去批完再送来!”
“是!是!”
刘尚书被砸的—?头懵,也不知摄政王今日发的什?么?脾气,当下不敢多言,带着奏章逃也似的赶回衙门。
元襄坐在紫檀案前,只觉—?股火萦绕在心间,疏解不开,头一回觉得自己的侄儿如此碍眼。
思索少顷,他?派人叫来尚宫崔钰,将随身携带的—?包药扔给她。
“差不多到时候了,药分三剂,这是第—?剂,明日你将它交予皇后,—?定盯着她下-药。”
作者有话要说:元衡:努力干饭妄图延年益寿。
元襄:怀疑自己得了什么大病。
**
贴心的我来提醒,记得领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