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回

饶是不喜,元衡依旧不能驳了摄政王的面子,走向那群湿漉漉的美人。

随着日头偏斜,卷起的风愈发萧瑟。美人们恰巧跪在穿堂口,冻的全身打哆嗦,各个下面都是一滩水渍,乍看上去甚是可怜。

元衡从她们身前缓步走过,目光压根没看那些奇珍异宝,而是落在她们半垂的面容上,一个个仔细端详。

顾菁菁昏昏沉沉的等着,只求皇帝早些选出心仪的物件,赶紧结束这场恐怖的助兴。她好想回府泡个热汤,然后再美美的睡一觉。

然而等了好久,都未听到圣意。

莫非看花眼了?她咬着唇珠,心道皇帝还真是听话,摄政王府富的流油,都选了便是。

就在她快要脱力时,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精致的乌皮六缝靴,随后传来皇帝清冷的声音:“就这个吧。”

六缝靴很快消失在视野中,顾菁菁望着地下的水渍有些发懵,没想到皇帝竟然选了她寻来的东西……

诧异过后,她心道也好,可以借此机会把玉佩物归原主了。

有下人递过来一个鎏金托盘,顾菁菁将黑黢黢的鹅卵石放在上面,又在不经意间拿出袖襕的玉佩,偷偷按在掌心,这才端着托盘走进龙帷。

她不敢冒犯龙颜,一直按规矩低着头,施礼道:“陛下。”

元衡凝望着她露在外面的如泓眼眸,确信自己没认错。今日来宴助兴的女郎大多出身卑贱,这才堪堪任人作践,五百两银子对她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他只是单纯的想把赏赐留给那双眼睛。

“呈上来吧。”

顾菁菁应了个“是”,猫腰行至皇帝面前,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再冷颤,徐徐放下托盘。在旁人看不到角度,一块雪白莹润的物件从她掌心滑落,跌在皇帝身穿的缭绫襕袍上。

察觉到古怪,元衡低头一看,没想到竟是他丢失的玉佩。

珍爱之物失而复得,他的眸中漫上一刹惊喜,稍纵即逝,随后将玉佩紧紧攥住。再抬头时,顾菁菁已经退出龙帷,很快回到了队列之中。

元襄手拿鎏金螺杯抵在唇畔,耐人寻味的目光落在那块鹅卵石上,问道:“陛下为何要挑一块石头?”

元衡淡声道:“在宫里锦衣玉食惯了,就是想要一些返璞归真之物。”

“原是这样。”元襄未再多问,侧目瞥向顾菁菁,大手一挥,“赏!”

“多谢王爷。”

顾菁菁恭顺叩首,庆幸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不料元襄并没有让她们退下,而是示意下人将第二道朱红帷幕撤下。

里面是一潭冒着袅袅白雾的热汤,花瓣和各式禽鸟纱灯浮于其上,与旁边不停翻涌龙鳝的池子一比,粼粼如幻,堪称仙境。

元襄道:“陛下,臣选的这些女郎不仅胆识过人,样貌和身段亦是上品。一会陛下好生斟赏,若看中哪位,直接告诉臣便是。”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那群美人遽然起身,当众褪起湿漉漉的衣缕,一时间媚色漫天。

顾菁菁遽然傻了眼,目瞪口呆地望着具具显露的娇躯。

元襄说的没错,这些女郎的确是上品,肌肤白皙,如同剥壳的鸡蛋,身条凹翘有致,只看一眼就能让人想入非非。

可元襄并没告诉她还要做这种事,她该怎么办?!

同样震惊的还有元衡,他面上微红,凝眸看向盛朝说一不二的摄政王,“皇叔,这样不妥。”

元襄手撑下颌与他对视,琥珀色的宽袖微微下滑,露出线条劲韧的腕子,语重心长道:“臣知道陛下还不经人事,但女人这种东西一向都是食髓知味,多看看,多碰碰,自然就离不开了,没什么可害羞的。”

这些话看似像长辈的敦敦教导,细品却皆是玩世不恭的况味。

元衡见他没有停止的意思,只得垂下眸子避开香-艳的场景,眼不见为净。

就在两人说话间,大多美人都已经没入热汤沐浴,举止极为勾诱,唯剩顾菁菁原封不动地站在一旁。

“你怎么还不脱?”

男人寒凉的声音如同毒蛇一般缠上来,箍的顾菁菁喘不上气。

她一动不动盯着元襄,绝望的样子像极了盛开在秋季的残花,随时都会随着风雨消散。

蕴满雾气的瞳眸,紧攥发颤的双手,无不彰显着她的抗拒。

这些表现悉数落入元衡眼中,让他生出几分同情——

皇叔的强势,向来不分男女。

元襄见顾菁菁不为所动,耐心极速流逝,冷声道:“给你五息时间,一,二……”

缓慢规律的读数一声声砸进耳朵,顾菁菁的心四分五裂,极力维护的廉耻也在强压中分崩离析。

明艳的阳光下,她颤巍巍抬起手,泪从眼角滑落,浸入湿凉无比的面纱。衣缕徐徐剥开,随之露出的肌肤雪白如玉,甚是乍眼

这是元襄第一次让她当众宽衣解带,本想敲打她一下,顺便纾解心头郁闷,谁知并没有得到多少欢愉。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蔓延,他有些扫兴,皱眉等着顾菁菁求饶。

就在这时,元衡突然捂住心口,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吟:“嗯……”

丝竹之乐遽然停下,元襄侧头扫视,脱口问:“陛下,怎么了?”

“朕……朕突然有些心悸……”元衡费力喘气,少顷眼一阖,“咚”一声昏倒在矮几上。

宴席立即乱了,搔首弄姿的美人面面相觑,顾菁菁也惊诧地停下了褪衣的动作。

鼻血流尽的福禄突然从欲念中清醒过来,扑到元衡身边,惊惶喊道:“陛下!快传太医——”

一大堆人簇拥着皇帝离开,元襄也紧随而去,奢靡的宴席就这么有头无尾的结束了。

顾菁菁如临大赦,瘫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在一刻烟消云散。她缓慢抬头,黯淡的眸子看向众人离去的方向,不知皇帝的病要不要紧。

王府上房内,福禄跪在华贵的梨木床榻下,不停抽噎着。

随御仗出行的太医替皇帝请完脉,即刻出去给摄政王回禀。

屋内只剩下主仆二人,这下福禄更没顾忌,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陛下,好端端的怎就突然心悸了?您可千万别有事,要不然我怎么向太尉交待啊?”

床榻上的元衡终于忍受不住,徐徐睁开眼,“小声点哭,朕还没驾崩呢。”

福禄愣了愣,对上他黑若点漆的眸子,杀猪似的嚎起来:“陛下醒了啊!可有哪里不舒服?奴都快担心死——”

元衡从被衾中探出手,堵住了福禄的嘴,低声道:“没事,朕是装的。”

“装的?”福禄冷静下来,抬袖擦去鼻涕,一脸纳罕,“陛下为何要装昏厥啊?”

“酒池肉林,不成体统,朕只是不想看到那些荒唐景。”元衡叹口气,抓着被衾盖住自己下半张脸,“朕累了,想睡一会,你去外面守着吧。”

“是。”

见是虚惊一场,福禄长吁一口气,默默退到屋外。

元衡凝着藕色幔帐,目光有些许飘渺,随后翻身朝里,再次阖上眼。

她归还玉佩,他帮她解围。

两不相欠。

-

戌时,圣驾才启程回宫。

元襄回到书房,端坐在案追溯着今天的见闻,蛛丝马迹都未曾放过。

皇帝放着满目珍奇不要,挑来挑去选了一块随处可见的烂石头,联想到他看顾菁菁时的片刻失神,总觉得这里面暗含乾坤。

他不免揣测,自己这个侄儿该不会对顾菁菁感兴趣吧?

猛然间,紫宸殿的那幅画像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细细斟酌,那眉眼间还真有几分肖似顾菁菁。

倘若这个猜想属实,对他来说可谓是大有裨益。顾菁菁的命门一直捏在他手中,如果能接近皇帝替他做事,自当可控。

但仅凭这点还不足以下定论,何况她今日带着面纱,容貌并不真切,盲目将她送进宫中皇帝绝不会要。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得另寻时机再印证一番……

元襄阖目休憩一会,缓缓睁开深邃的眼眸,扬声道:“宁斌,你进来一下。”

踏着话音,宁斌推门而入,“爷,有何吩咐。”

“顾菁菁回府了?”

宁斌点头道:“按爷的吩咐,咱们的人一直在顾家马车后面跟着,把他们送回去了。”

元襄微抿薄唇,“可有什么大碍?”

“顾娘子精神不济,是水桃将她背进府邸的,大抵是要病着了。”

对于这个说法元襄并不意外,娇生惯养的女郎经得这般折腾,不病才怪。

回想到顾菁菁瑟瑟发抖的样子,消气后的他竟有一丝后悔,这么好的玩物不该这样对待,何况兴许还有大用。

他长吁一口气,轻揉眉心道:“明日你去买一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想办法送进顾府,让她好生养病。”

“当铺的事,就此翻篇。”

-

约莫过了十数日,顾菁菁的病气才散去,身子清减了不少,衣带渐宽。

但这段时间元襄一直没有来烦她,倒让她格外享受养病的时光。

清晨,顾菁菁换上厚帛襦裙,外罩湘妃色流云褙子,把自己包的暖暖和和,这才提着食匣去给父亲请安。

深秋的气息悄然而至,顾府的景致稍显清冷。曲径亭桥,轩丽楼阁,落叶去了复来,处处都染着落颓之色。

进了意兰苑,顾菁菁顺着游廊行至正屋,掀了帘进去。

屋内陈设富贵大气,一顶百蝠落地铜炉烧的正旺,空气暖意融融,如若春日。

顾霆之半倚在床榻上小憩,甫一听到动静,立时睁开眼,蔼然道:“乖女,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我不放心爹。”顾菁菁将食匣搁在案上,端出里面的骨瓷小盅,俏丽的面庞尽是关切之意,“我亲自熬了参汤给您补身体,可是煨了一夜,您快趁热喝了吧。”

因着朝中有几位老臣辞官还乡,兵部和刑部的要职一下子有了空缺,各派都想往里面挤。顾霆之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权衡,一下子急火攻心,昨日突然病倒了。

见到女儿的孝心,他甚是欣慰,忙掀了被衾下来,乐呵呵道:“乖女果真是爹的贴心小棉袄,比你那个弟弟强,就知道惹爹生气。”

顾菁菁坐在父亲身边,将描金小勺递给他,嘟嘴替弟弟开脱:“瑾玄还小,再大点就懂事了,您别老这样说他,小心愈发不服管教了。”

“得,不提那臭小子。”顾霆之拿起小勺尝了一口参汤,啧啧赞叹,忽见女儿眼下乌青,立时忧心起来,“乖女,你的病刚好利索,以后万万不可再熬夜,这些粗活交给下人去做就行了。”

说罢,又伸手捻了捻她的袖襕,“单薄了些,一会回去再添点衣物,别只顾着漂亮。”

“是。”顾菁菁甜甜一笑,撒娇地挽住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上,“女儿都听爹的。”

平日里,顾霆之忙的不可开交,每每回来都是披星戴月,如今借着病气倒能陪陪儿女,遂与顾菁菁唠起一些家常。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顾府的大掌事过来回禀:“老爷,宫里来人传话了。明日巳时圣驾亲临,摄政王也会来,请老爷在家候着,一切从简。”

听到摄政王的名讳,顾菁菁心头骇然,手头的茶盅差点没端稳。

顾霆之则是面露错愕,立时停下了絮叨。龙椅上那位久居深宫多年,如今这是吹的哪门子风,突然要来看他这个吏部尚书了?

大抵是摄政王的主意,龙恩施到顾家,在朝堂上高抬他几分,怕是要有所求啊!

顾霆之心里一沉,旁人都觉得他做的是肥差,可内里的辛酸苦辣只有自个儿知道。

一步没走对,兴许就是万劫不复。

“我知道了,你去给各房吩咐下去,明日有官职的一律大妆,随我一同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