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你办事我放心。”秦桥一改席间的激怒之色,满面平静地问道:“江蕊人呢?”

“来了。”含笑的女声出现在门外:“刚才将我气了个半死,这就念着我的好了?”

秦桔上前开门,露出明艳女子的容颜,她穿着寻常舞姬的服饰——

正是本该在雨夜里乘舟的江蕊!

桔子贴心地关上门,秦桥无奈地仰天长叹:“你戏那么好,我不得给你接上?今天之后,全京城都知道我在庸宴的夫人小宴因为你妹妹给你穿小鞋,我这妒妇的名声是洗不掉了!”

“以后没人骚扰都督,岂不是正合你意?”江蕊话锋一转:“再者说,这些年你对都督的情谊……”

“停停!”秦桥双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我什么情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江蕊:“你在背后偷偷摸摸给他铺路,还不敢让人家知道,不是痴情又是什么?”

“要我当场吐给你看吗?”秦桥作揖:“别说这些矫情的。”

“我是心疼你,”江蕊靠在门扉上看她:“你为都督做了那么多,可他现在是怎么对你的?”

秦桥笑道:“要什么给什么,对我很好。”

江蕊却没笑:“他要你做奴——别跟我说什么想过平静日子,你可是秦阿房,在大荆权力中心乘风破浪,舞弄人心的秦阿房,做奴?!呵!……更别说今天那首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江蕊喃喃念道:“他明知你是这世上的不二奇才,却仍然要将你踩在脚下。阿房,我为你不甘。”

秦桥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庸宴自有庸宴的道理。”

江蕊只看着她。

“行了,”片刻后,秦桥率先打破沉默:“时间不多,说有用的。”

江蕊指尖动了动,低声快速说道:“都督府的守备非比寻常,连禁军也一改往日面貌,想往里面插人不再容易……三殿下说,即便如此,他依然会想办法接您出去。”

秦桥向后缓慢地仰了仰脖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叫他三殿下。”

江蕊:“是我失言,现在该叫沐王了。”

秦桥鼻子里嗯了一声:“他怎么就确定我一定要出去?”

江蕊:“那么,我便替沐王问姑娘一句,你愿不愿意同他走?”

“我是陛下钦定的奴身,”秦桥平静反问:“就算出去,以后又如何自处?”

江蕊安静了片刻,用决绝且坚定的声音说道:

“陛下,可以不再是陛下。”

鹅黄少女缓慢地抬起眼来,明明还是娇俏可爱的面容,却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展露出了她作为肱骨权臣的真实面目:

冷漠,理智,高高在上。

秦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沐王的意思?”

江蕊喉间动了动:“如此大事,怎敢自专。”

秦桥没再说话,她抬起一只手,对着斗室内唯一的烛光开始打量自己纤长的手指。

江蕊:“陛下为了笼络庸宴,想也没想就令你做奴,秦桥,狡兔死走狗烹,你助他登上大位,现在他用不着你了。但沐王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他永远不会放弃你!”

秦桥发出了一声笑,脸上却倏无笑意:“那又如何?我同你闺阁相识,现在你还不是为了沐王来挖我出去?”

江蕊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为他,也为你。”

秦桥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问道:“沐王要你嫁给花成金的时候我问过你,这事你自己愿不愿意。如果你不喜欢花成金,我就做主给你拦下,当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江蕊死死咬住后槽牙,然后慢慢放开了:“嫁给花成金,是我替二殿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秦桥:“可是今天你依然成为了他的说客。”

江蕊急道:“都督府守备森严,除了夫人,没人能进来。他要我给你传话,我能理解!”

“我不能!”

秦桥斩钉截铁说道:“江蕊,现在我再问你一句,沐王利用你,你心里到底请不清楚?”

江蕊点点头,微微扬起脸,将眼中的酸涩收住:“清楚。”

秦桥:“以花江两家的权位,你们绝无和离可能,就算你们想……谋反,沐王也不会纳已嫁之妇,这你又清不清楚?”

“清楚。”

秦桥:“最后一个问题,就像我当初问你的一样——江蕊,时至今日,我依然有能力让你摆脱沐王的控制,不论他用什么威胁你,哪怕是整个江家我也保得住。你是否仍然要为沐王做事?”

“是。”

秦桥便安静了片刻。

“你要帮沐王谋反,这事花成金知不知道?”

“不知道。”江蕊快速说道:“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他傻得很,一点也没参与。”

秦桥:“可你们夫妻一体,一旦失败,整个花家都得给你陪葬,到时候你又要花成金怎么办?”

江蕊盯着那烛火,目光幽深:“阿房,我虽然没有你智慧,但长到这么大,多少也有些见地。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叫他脱离干系,你不要为我再多费心。”

“那么从今以后,”秦桥语气平平:“我便只当你是沐王幕僚,不再当你是我少年姐妹了。”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该再有情感联系,这对彼此都是牵绊,也会影响利益分割。

当年秦桥能因为这个放弃庸宴,今天就能为这个放弃江蕊。

江家是个大宗族,兄弟姐妹虽多,彼此之间却也竞争提防。

江蕊十二岁那年进宫,被族姐陷害,擅闯了南书房。当时先帝正和几位大臣在里面议事,听见外面太监的呵斥都莫名其妙,若不是当时在先帝身侧的秦桥阻拦,江蕊当时就被会被拖下去廷杖处死——

她一人身死事小,若先帝认真处理这事,她父兄的前途便都会跟着一起折了。

江蕊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裹在锦衣堆里,粉面桃腮的小女孩——明明和她一样大,却敢抱着先帝的胳膊撒娇:

“宫里面来了这么多玩伴,陛下却非要我在这里听大人们叨叨,真是好不讲理!”

小阿房生的可爱,阁老们年岁又大,都很喜欢她,闻言都被逗得呵呵笑起来,连带着看差不多大的江蕊也没那么奇怪了。

那个小女孩水灵灵的眼睛转向了她:“是皇娘娘让你来找我的吗?”

江蕊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拜倒在地小声说道:“是,是!”

先帝便没再说什么,拍拍阿房的后脑勺,叫她们两个一同回后宫去。

小阿房扶她起来,牵着她的手同她说话:“我叫阿房,你呢?”

“江蕊。”

“名字真好听呀,”秦桥有学有样地拍拍她的头:“你不要怕,以后在这宫里,我罩着你。”

再后来,小阿房长成了顾命大臣,又成了大荆宰辅,江蕊嫁作他人妇,秦桥却依然“罩着她”;

她当政的时候,为了不牵连江蕊,明面上虽然不与她亲近,但江蕊每要做出一步重大选择,秦桥都会问她:

“这是你想要的吗?如果你不想就随时反悔,我罩着你。”

就是这样一个秦氏阿房,现在,自己却在劝她走上谋反的不归路。

秦桥要放弃她了。

“好,”江蕊用了全身力气说出这个字,却没有反悔,或许他们江家人的骨子里真的都很倔强:

“今日之后,我会装作惶恐,以花成金的名义定期向都督府送赔罪礼,阿房……秦相如果有要传给沐王的消息,便可从中传递。”

秦桥冷笑:“沐王没有别的要求?”

江蕊:“自然……也是有的。”

秦桥:“他想知道,我现在人不在朝中,到底还有多大本事,值不值得他谋划一回。”

江蕊沉默点头。

“瓷裳从小就是这样多思多虑,早知有此一试。”秦桥:“一个月后,让他准备好动身上京。”

江蕊:“藩王无诏令上京是死罪!”

“你只负责传话,他会来。”秦桥:“如果他怕事,就让他老老实实在简州坐着,等瓷学从三秦和南疆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他。”

江蕊:“秦桥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妨直说。”秦桥:“瓷裳心里门清——秦桥是把好刀,但不轻易认主。想带我走的不止一个。他要是没这个胆气,瓷家的兄弟,我喜欢捧哪个就捧哪个。改天换日,于我也并非什么大事。”

江蕊还想再说两句,斗室的门却突然被急促敲响,是秦桔的声音:

“主子,演武场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都督提前回府了,再有一刻钟便到。”

秦桥看了江蕊一眼,神色平静而又冷淡:“记住了?”

江蕊压下心中苦涩:“记住了。还有一件事,沐王让我务必知会于你。”

“讲。”

“神孙疫病,与沐王无关。”

秦桥眸光骤然凌厉,随后又慢慢冷了下来:“我知道了,出去吧。”

江蕊俯身行礼,她此行任务已经结束,是该去了:“阿房,你在都督府,保重好……”

秦桥打断了她:“知道了。”

江蕊垂下眼眸,转身离开。

秦桔一直在门口等着,此刻见江蕊出来,就抱着一摞水湖蓝的衣裳小步走进来,一边熟门熟路地给秦桥换上一边问道:“主子好不容易跟江姑娘见一面,这么闹成这样?”

秦桥啧了一声,所有情绪一瞬间收回,又变成了那个好脾气的秦阿房:“瞧见了吧,以后你和桂圆要是不听话,我就一样不理你们。”

话说得轻轻巧巧,和往日打闹别无二致。

但秦桔秦元说是婢仆,实际上却是秦桥的副手,这句话多多少少算是敲打,秦桔此刻正站在秦桥身后,神情看不见,过了一会儿,轻轻笑出来:

“好好好,桔子怕了,主子可千万不要不理我,不然我们主子又要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过日子了哈哈哈哈……哎主子息怒!”

秦桥收回挠她痒痒的手,也真心笑了起来:“知道厉害就好。庸宴怎么提前回来了?禁军那边有变故?”

桔子:“主子放心,咱们跟在都督身边的人没被发现。是有几位统领要赶着来咱们府上接自家夫人,毕竟是咱们家的宴,都督也不好拦着,就早放了一会儿。”

“别说什么咱们家,以后要走的。”秦桥嘱咐了一句,自己把发带捋好:“叫小厨房把汤热上,他晚上肯定没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