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桥看着惜尘下了楼梯,随口反驳:“难道我现在风流债就少了?你不就是最难缠的一个?”
秦桥:“……”
等等,我刚才说了什么?
她回过头。
男人单手点着案几:“难得听见一句真心话啊。”
秦桥心虚:“我不是……”
庸宴拎起宙沉:“气闷,想亲自会会孟慈音。”
“哎哎哎,”秦桥抓住他衣角:“咱不闹了成么?你想让惜尘哭死?以前你可没少吃她做的羹,好意思叫人家伤心么?”
庸宴简直莫名其妙:“我何时……”过去的某个片段突然在脑海中闪过,庸宴危险地微微眯起眼睛:“原来不是你亲手做的啊。”
秦桥讪讪的:“你还真记得,我就随便一说。”
怎么可能不记得。
其实他们两个最初认识,并不是在世人所知的秦桥十五岁那年的乞巧节,而是更早,早到他们还在念书的时候。
庸小公爷本来在自家府里念书,后来年松出仕,他就跟着同龄人一起去上了太学。
那时正赶上几位年长的皇子也被先帝送去那里接触世家子弟,秦桥在宫里呆得闷了,经常扮做皇子们的小太监去送饭。
后来出了点事,秦桥不得不下力气讨好他,每天都多带一份甜羹送给庸小公爷。
庸宴不爱吃甜,又不好拒绝,每天中午都被这碗羹甜得嗓子疼。
秦桥:“你想吃吗?我去学学做给你?”
西南战神下意识退后了一步:“这倒不必。”
秦桥:“那你要怎样才能消气?”
庸宴本来就是借机发作,没想真要她如何,他被年少时疼痛的味觉醒了神,头痛地坐下:“算了,就饶过你这一次。”
秦桥:“做羹不麻烦,真的不气了?”
庸宴:“嗯。”
秦桥:“那太好了,你消了气,就到我了。”
鹅黄少女仰起小脸认真看她,眼眸湿润,就像汪着一湖水:“今日来的夫人们欺负我是个奴奴,都要把自家女儿塞进来给你做主母。”
庸宴一边眉尾挑起,谨慎地分析着她是不是正在撒娇。
少女拽着他衣角的手再次用力,庸宴就顺着她再次坐下来了:“所以呢?你让人把她们都杀了?”
秦桥:“……”
秦桥:“我只是个弱女子,你为何会对我有如此猜想?”
庸宴:“弱女子?不是你一生气就下令平了整个云州的时候了?”
秦桥:“……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在请主上给我做主。”
“哦,主上不敢。”
“庸言念!”
庸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耐心变差了,撒娇撒到一半就完事了?”
秦桥深吸一口气,突然起身绕到他后面,盘腿坐在他身后躲着,一边蹭他的背一边耍滑头:“主上!主上给奴奴做主!主上——”
众官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歌舞,仿佛是天上的神仙在表演,而他们就是最坚实的观众。
如果有谁胆子大,敢在这个时候看看庸宴,就会发现他们大荆的柱国大都督已经微笑成了一个俊美的傻子。
庸宴:“你要主上如何做主?”
秦桥侧坐过来,下巴放在他肩头:“你一个一个看太累,我把她们集中到一起了,你赏个脸去聊聊天。”
庸宴的脸唰一下黑了:
他在前面辛辛苦苦守着奴奴,奴奴却在后面给他张罗相亲。
庸宴:“我看你是皮痒了。”
秦桥一声哼笑:“谁让你正经相看了?就算不是今天,以后也还会有的是人想往府里塞人——你去假装发个火,也省的我以后在府里耳根不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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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落雨的时候,桂圆就来劝幻园门口的闺秀们回秦桥的坐席去等,意外的是没有一个人想走,桂圆只好叫厮仆给她们单独支了个躲雨的棚子;
精心打扮的女孩们挤在一起,又冷又饿,简直像窝小鹌鹑。
当小鹌鹑们看见大都督打伞护着鹅黄少女走来时,就变成了嫉妒的鹌鹑。
只有庆愉,扇着翅膀格外兴奋:“来啦!”
秦桥对她笑笑:“都督来了,时间紧,依次见过吧。”
庸宴站在幻园门外一步远,硬是立住不动了:“见过了,都回去。”
行礼行到一半的众女:“……”
秦桥咬牙小声道:“你好歹也看一眼再拒绝。”
庸宴揽着她的手突然上抬,单手按住她头上两个鬏鬏:“西南方定,我没有成家打算,愧对各位厚爱——有个奴奴已经很足够,近些年都不会成家了。”
秦桥整个人都僵了。
这是在……对她做承诺吗?
就因为她说自己不是主母,怕受欺负?
庸宴常年领兵在外,素有凶煞之名,秦桥之所以带着小姑娘们过来,虽然也有让庸宴假装发火的意思在里面,但主要还是担心庸宴的冷脸把人吓到;
这些高门贵女回去跟她们在朝中为官的父兄一哭,这些人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会对庸宴不满。
同朝为官,处的就是细节;约束禁军已经很费心神,这些小事,她得替他想着——
能想一天是一天。
庸宴拍拍秦桥的腰,示意她自己拿着伞,秦桥下意识接过,但庸宴比她高出太多,她只好高高地把手举起来:“你这就要回去了?”
“嗯,”庸宴略略打量了她一下:“男人们该各回各家了,有几个官职大的,我得送送。”
秦桥忍不住要笑:“亏你也做了十几年小国公爷,说话怎么这么直白?”
庸宴:“你敢嫌弃主上?”
“不敢不敢,”秦桥叹了口气,心知庸宴是不愿意好声好气跟姑娘们说话了,只好顺着他说道:“那你去吧,送完就回内宅歇着,外面有我就行了。”
庸宴:“还得去禁军一趟,春猎阅军也不远了,营里事多……撒娇也没用,晚上回不来,我在那边吃。盛司给你留下,有急事再去营里唤我。”
两人在这嘀嘀咕咕,人群中突然有人脆生生问道:“都督都没见过我,怎么就知道不想成家?”
庸秦两人都怔了一下。
那姑娘挤了出来,头发淋了点雨,细细的黑发黏在脸上,仪容不整,反倒显得清纯干净,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独属于十五六岁的青春萌动:“我名江若,是江氏的嫡次女,久慕都督庸名。”
大荆对女子的约束颇多,少有这样开放的姑娘,更别说是高门大院里养出来的贵女,眼下这小姑娘敢跳出来对庸宴自荐,实在很有几分胆气。
很好,很勇敢。
秦桥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人。
她佯作热心地给庸宴解释道:“这是江蕊的妹妹……哦对,江蕊是花成金家的新妇,就是那位花夫人。”
庸宴面无表情。
事实上,自从他试图破解“夫人来信”中的人物关系失败以后,他就再也不想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小姑娘到底是谁谁谁了。
庸宴:“江氏三代长子,皆是翰林。”
江若脸现喜色:“是。”
庸宴:“这样的门第,应当也会为家中女子延请先生教习。”
江若上前一步:“是,阿若还曾读过些许兵法,或许……”
庸宴打断了她:“也就是说你听得懂人话,那我刚才说近几年不打算成家,你是哪个字没有听懂?”
江若才十几岁,被激得脸都紫了。
余下的小姑娘们不但不敢笑,还觉得很害怕,庸宴的威慑在那摆着,她们都畏缩地低下了头。
秦桥咳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为了压住笑还是压住别的什么,她伸手在庸宴胸前胡乱扫了两下:“小江姑娘年纪轻,你这么认真干嘛?前面事忙你先去吧,这有我呢。”
庸宴:“她敢当着你的面自荐枕席,你也敢当着我的面介绍姑娘。”
秦桥和江若:“……”
庸宴:“你兄长还在前面没走,我会亲自跟他说说这件事,兵法不要看了,你看不懂也用不上;有功夫不如看看女训,那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能教你学学礼貌。”
江若要哭了。
庸宴还是小国公爷的时候,她姐姐曾经见过庸宴一次,说是难得的温柔君子,后来庸宴又在战场上屡立奇功,江若对他就更是崇拜了。
谁知道今日一见,他竟然会对姑娘家说这么重的话。
江若到底年轻,还没看清楚庸宴今日的态度为什么会如此严厉,一旁的庆愉却有些看懂了——
都督之所以怒,不是因为江若自荐,而是因为江若当着秦桥的面自荐:
换句话说,她没把秦桥放在眼里;秦桥是奴,这话都督能说,却不许别人说;
他叫她穿奴服梳奴髻,却给了她主母的职权,且不许任何人挑战她在都督府的地位。
他要表明这个态度,江若正好赶在了这个当口上。
洞悉了真相的庆愉姑娘骄傲地想,这,便是做人的智慧。
“还有你,”庸宴微微垂头看向费力举着伞的秦桥:“晚上在院子里等着,我亲自罚你。”
众女这几日总听家里人说都督将禁军统领们打得如何如何,是以听了这话,眼下竟突然浮现出秦桥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
一时间竟然觉得江若回家也只是被哥哥骂上几句,好像也挺轻松的。
她们将头垂得更低了。
秦桥敷衍地做了个害怕的表情,随后嫌弃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庸宴又要眯起眼睛,被秦桥抬手捂住:“晚上随你怎么打,赶紧去前面送人,我这边也要开始忙了。”
庸宴:“你是奴还是我是奴?”
秦桥抬眼看他,心说之前也就罢了,现在么……
男人心里没有你,可以想办法调理他;男人心里有你,就可以看心情拿捏他。
虽说她这辈子认真调理拿捏过的就庸宴一个,但经验有的是,也算得心应手。
她贴近男人宽阔的胸膛,仰头咬了咬嘴唇,然后隔空做了个亲吻的动作。
庸宴:“……”
他忽然就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秦桥:“说好要养我,你又赖在这不走。是不是还想跟姑娘们多聊聊?”
众女齐刷刷后退一步。
庸宴握了握她拿着伞柄的手,飞快说道:“晚上回来再收拾你。”
然后纵起轻功,瞬间消失在雨幕中。
“跑得还挺快。”秦桥得意一笑,转身看着呆愣的江若,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变得轻慢起来,她从上到下将人打量了几遍,熟练地从布兜里摸出颗樱桃扔给她:
“勇气可嘉,回去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