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在陆边秋身后,云庚楼喜乐再起。

舞姬上场,众官将百般心思放回肚子里,再次寒暄起来,庸宴不动声色地向后靠在扶椅上。

秦桥:“伤到哪里?”

庸宴侧头看她:“左臂。”

秦桥:“严重么?”

“要看和哪一次受伤比。”庸宴低声道:“和在西南比,不痛不痒罢了。”

秦桥:“那你右手抖什么。”

“脱力了。”庸宴坦诚地举起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放到她眼前:“天不言实力卓绝,再给他几个刹那,他便能将我从房顶挑下来。”

“他不会的。”秦桥双手握住他的手掌,带回自己怀里按着,拇指在他掌心按压,做简单的舒缓:“我还当你赢得多轻松,原来都是逞强。”

庸宴由着她按,干脆彻底向后靠着,单腿支起,另一只手拄在膝盖上看她:“你要天不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秦桥停手,蹙眉道:“天不言告诉你了?言而无信!”

庸宴被她按着的那只手向上勾了一下,捞回她的手示意她继续按:“他没说,我猜到了,刚才问他这件事是不是和我有关。”

秦桥在他掌心捶了一下:“他怎么说?”

“他说无关。”庸宴的唇角压不住似的勾了起来:“但他告诉了我另一件事——当年我们师父病危,需要秦家的一味奇药。你用这味药与他交换,要他去西南战场为你杀一个人。”

“秦奴,”他含笑说道:“亲口告诉我,你要他杀的是谁?”

秦桥看着他,突然就笑了出来:“庸宴,你简直像个孩子,这是在撒娇?我本来就没想瞒着你!”

庸宴:“我只问你,要他杀谁?”

秦桥笑叹了口气,配合说道:“东肃的三皇子,曾与你对战的敌方将领。”

“理由呢?”

秦桥从布兜里摸出颗樱桃放入口中:“主上想听什么理由,我就说什么理由。”

庸宴:“今天累了,不想听真话。”

秦桥垂下眼眸笑了,樱桃鲜甜的汁液迸溅在口中,在最里面却发出点涩:“因为担心你。毕竟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拜了天尊为师,还当你是在平京读了十几年书的小国公爷。远赴战场是为我所害,若你果真死在西南,又要我如何自处?”

庸宴也从她手里拿了一颗:“这话好听,接着说,为什么担心?”

秦桥:“因为我还爱你。”

庸宴转回头去,将那颗殷红小果在手中轻轻抛动:“这就有些假了。”

秦桥浑不在意似的笑了一声:“真话也有,你与东肃家的老三都是年轻将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杀他保你,实在是出于政治考量。官职做到你我这个位置,再用国家资源做儿女私情,那是罪人干的事。”

庸宴抽出被她放在怀里的手,活动了一下手腕,大概秦桥在这种按摩手法上下过功夫,只这么一会儿,他竟然感到恢复了许多:“你到底会不会讨主上欢心?真话假话得掺着说。”

秦桥:“我今天还不够乖?”

庸宴:“乖到想办法送我上西天?”

秦桥没话说了。

虽然她已经做出解释,说明自己知道天不言绝不会对他下死手,但庸宴显然还在生气,因为自己当时的做法更像是在胳膊肘向外拐——

秦桥觉得这男人现在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少妇,正在用无理取闹的方式引起无良丈夫的注意。

不过现在秦桥心情正好,乐得哄他几句:“你待如何?”

庸宴张开右臂,秦桥便十分乖顺地偎在他怀里。

温度,角度,一切都完美得刚刚好,他们十多岁刚在一起的时候,秦桥最喜欢的休闲方式就是在他怀里窝着。这个人的身体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冬天很暖,夏天也不热,而且平京高门大户中的子弟从小就勤于锻炼,庸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因此胸膛非常结实,按上一按,手感简直……

秦桥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在他胸前抓了一把。

庸宴:“……”

当年京中贵女聚会,大家喝了点薄酒,用各自的未婚夫婿行酒令,众女微醺之下都很放得开,说自家那位是她们的山,她们的天,她们的镜前画眉人;秦桥身为太后的心尖尖,大家都捧着她,因此轮到秦桥的时候,都十分期待地把她看着。

秦桥:“宴哥……嗝,是我的靠枕啊。”

这话流传甚广,以至于后来庸宴刚到军中时就被嘲为绣花枕头;后来他悍不畏死,又深有谋略,边军才真心服气了他——然而即便是这样,一群大老粗啃着鼠肉趴在战壕里的时候,也还会拿这事开庸宴的玩笑:

“都督手感甚好,今晚不要值夜了,当大家伙儿的枕头吧哈哈哈哈!”

后果当然是被庸宴揍到怀疑人生,然后目送着伤得最重的庸宴起身值夜。

当年他们都没想到,这点玩笑话,竟成了血色边疆的唯一一点鲜亮光彩。

庸宴思绪转过一遍,用了一个刹那都不到,他单手捂住秦桥乱摸的手:“刚端庄了多一会儿?”

秦桥被按住,反而更耐心地感受了一下:“太硬了,没有以前摸着舒服。”

庸宴很想警告她说话要仔细过脑子,不然总提什么硬不硬的都督就难免想让她感受一下更硬的,但到底是大庭广众之下,他骨子里属于国公府的那部分勉强让他没有开出这句黄腔。

庸宴:“摸够了就看看左边。”

秦桥应声看去,看见了看了半天戏的惜尘。

惜尘:“……”

秦桥:“……”

庸宴:“孟慈音,字地弦,风涛动地海山秋——算算时间,你宠幸他的时候我正好打到了东肃怀亭,白天冲锋陷阵,晚上还得防着士兵被瘴气毒到……”

“行行行,”秦桥:“你把他怎么着了?惹得惜尘上来求情?”

庸宴:“他么,弄了几个泼皮混混,先从演武场翻进来,之后发现苗头不对就自己跑了,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正常赴宴,快开宴时跟着暮云摸去了后园,这小丫头带着他进了我的内宅,从小路穿回来。现在他人在演武场小门,毕竟咱们府上的守卫外严内松,一旦进来就不会再轻易受盘查。”

秦桥简直开始怜悯孟慈音,心道自己明明在自己手底下长大怎么就一点聪明劲都没学到,嘴上却问道:“奇了怪了,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打架,什么时候接的消息?”

庸宴:“想探听我军中传信的方式?”

秦桥:“你清醒一点,我只是随口一问,他连这道府门都出不去,能把我接到哪儿去?”

庸宴:“哦?他是来接你的?”

秦桥面无表情:“主上这是来戏了。”

庸宴:“想来孟统领混进内宅,只是为了帮我测试一下都督府的守备。盛司——”

装了一上午透明人的盛司平平开口:“都督吩咐。”

庸宴:“孟统领想松松筋骨,叫府里没事的守卫都去找他活动活动吧。”

盛司心道咱们府上没事的守卫足有二百余人,这是要把人打死?

庸宴:“打完……切磋完之后就把小虎引荐给他,就说这是我送给他的爱将。”

盛司:“……”

庸宴:“你还不走,是想和小虎一起去?”

盛司飞快消失。

秦桥从他怀里坐起来,又被他拉回去。秦桥被他磨得没脾气:“还要怎样?”

庸宴下巴拄着她头顶,对惜尘点了点头:“不给人家姑娘一个交待?”

秦桥简直心累,招手道:“惜尘过来。”

可算等到了这声唤,惜尘盯着自己的脚尖快步走过来,柔柔拜倒:

“都督,小姐。”

秦桥:“见过慈音了?”

惜尘离得远,刚才庸宴对盛司说的话她只影影绰绰听了个大概,急得满头是汗:“见过了,小姐,他不是,他不是……我,我……”

“别急。”秦桥看她急得要哭出来,赶紧坐起来,推着庸宴坐到一边:“他想接我出府,是也不是?惜尘,出去以后你告诉他,凡事动动脑子,别再给我添乱。”

惜尘哭得小脸都花了,她难得见孟慈音一次,求了太后宫里最会打扮的姐姐精心做了妆面,此时晕了妆,瞧着可怜兮兮的。

“惜尘,”秦桥抱着她的脑袋拍了拍,想抽出自己的帕子,却发现忘了带,回身十分顺手地从庸宴衣领里摸出一块方巾给惜尘擦脸:“他今天敢擅闯都督府,明天就敢去宫里去和瓷学拼命,年轻的时候吃点教训是好事。再说你不欠他的,知道吗?”

惜尘知道。

她不仅知道自己不欠孟慈音的,还摸清了秦桥趁机塞在她手里的纸条,面上已经是可怜兮兮地抽噎着,手上却稳稳当当地把纸条收进了袖子里。

秦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惜尘微不可查地一点头。两人一错开目光,又是一对单纯的主仆:“这样吧,传话的事让都督找人做,你留下吃饭,晚上还有给夫人们准备的宴,桔子她们都忙疯了,你也帮帮手,找点事忙,别再想他。”

惜尘垂泪点头,起身行礼:“小姐,那我先去后园了。”

秦桥拿了颗樱桃放在她手里,拍拍她头:“去吧。”

“你若是个男人,追着你讨风流债的小丫头能从平京排到西南去。”身后的男人瞧着那颗樱桃,幽幽说道:“推人抽帕子的动作很熟练么,秦奴。”

秦桥看着惜尘下了楼梯,随口反驳:“难道我现在风流债就少了?你不就是最难缠的一个?”

秦桥:“……”

等等,我刚才说了什么?